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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嘉靖年间,在一个小县城里,有个车夫姓胡,成天迷迷糊糊的,所以人们给他取了个绰号叫“胡迷糊”。这天,他在集市候了半天也没个主顾,便打起瞌睡来,正迷迷糊糊间,来了位身着重孝的小媳妇。她走到马车边问:“师傅,到十六里河去吗?”
这一喊,胡迷糊醒了。他抬脸看了看天色,已过半晌午了,到十六里河还有很大一截路,去吧,赶回来非到夜里不可;不去吧,呆了大半天也没个主顾,好不容易守到一个,又怎舍得轻易推掉?于是带着几分无奈说道:“好吧,请上车吧。”
他的马车去十六里河,可谓驾轻就熟,不用他驾驭,马也会自个儿跑去。往日,走在这长长的驿道上,胡迷糊总爱和车里的乘客天南海北地唠着,所以一路倒也并不寂寞。而今,车内坐的是一位年轻少妇,又是身着重孝的,她既不开口,胡迷糊当然也就不便搭讪,一路无话,这路就显得更长了,胡迷糊坐在驾驶台上,抱着马鞭子便又迷糊起来。
十六里河算不上大镇,马车快到镇时天色已擦黑,集市早散了,但路两边的酒店还不时有人进进出出。
进了十六里河,马车自动停下,胡迷糊也从迷糊中醒来。他坐在驾驶台上等乘客下来,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那个妇人下来。胡迷糊心道这个小娘们莫不是睡着了,便边开车门边叫道:“小娘子,该下车了。”
拉开车门,他便“啊”的一声惊叫,倒退了三步,半天回不过神来!周边的人听得尖叫,不由得都围了过来,推搡着胡迷糊问怎么回事。
胡迷糊惊恐地说:“怪事!怪事!上车的明明是个身穿孝服的年轻女子,怎的这时却变成了穿邋遢灰袍的老头子?!”
大家听说有这等怪事,好事的小伙子们便挤到车上去看个究竟。谁知不看还好,这一看更是齐声惊叫:“呀!你拉的怎么是个死人!”
“死人?”胡迷糊这下更迷糊了。他还不信,亲自上车去看,果然,叫叫不应,推推不动。于是众人七手八脚地把那小老头抬了下来,让他横卧在路边上,一摸鼻息,没有出气,可不是死了咋的?
大家见出了人命案,这还了得?便喊来当地里正报案。
王县令听说本县出了人命案,连夜升堂,等他听了申诉后,便觉此案十分蹊跷,看来必须亲自去现场勘察才行,但这时正是黑夜去了也看不清,便叫道:“来呀!”
衙役一声吼:“有!”
王县令说:“将被告胡老大押入监牢。谁是当地的里正?”
里正出来跪下说:“小的在。”
王县令说:“你火速回去,好生看守尸体,马车作为罪证,暂时原地封存,不许任何人走近,以免破坏现场,待本县明日亲自审视。”
里正赶回出事现场,叫来衙役杨小倌,两人用一张芦席将尸体盖了,只等王县令明日前来检验。
第二天一大清早,王县令带着衙役仵作,押着胡老大来到了现场,里正早在这里为王县令设立了临时公案。
仵作奉命检查尸体,等揭开芦席一看,却是一个青年的尸体横在那里。跪在一旁的胡迷糊见此,立刻就喊开冤了,他大声喊道:“大人,这个死尸不是小人昨天拉来的。小人昨天拉来的是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头发胡子都花白了。这人体格魁梧,又年纪轻轻,他的死可与小人无关!”
县令听胡迷糊这么一喊,心想:有这等怪事,少妇变老头,老头变壮男?转眼间,同桩案子就变了三变,这叫我怎么审?于是转脸问里正:“里正,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里正叩头说:“启禀大老爷,这尸体确是胡迷糊昨日用马车拉来的。小的等一直守在这里,怎么说不是的呢?想是被告有意抵赖,请大人明察。”
王县令说:“既然尸体不错,仵作,与本县验了报来!”
仵作检验后报告说:“启禀老爷:死者年约二十八岁,身体健康,无啥疾病,通身也无其它伤痕,惟有头颅内有大量淤血,颅骨破碎,显系脑后遭钝器一击毙命。”
胡迷糊听仵作这样报告,更加喊冤不止。
王县令将公案一拍,大怒道:“大胆刁民,分明是你图财害命,将你的雇主一击致命!现在罪证确凿,还不从实招来!”
胡迷糊呼天抢地:“冤枉呀,小的昨日载的分明是一个年轻少妇,不知怎的变成了一个小老头。这是里正昨日亲手从小人车上抬下的,现在死的这个年轻人,小人连见都没见过,怎么能说是小人杀死的呢?小人若有半句诳言,愿天打雷劈!”
王县令说:“好,别的暂且不说。本县问你:这里的里正和你可有怨?”
胡迷糊只好止住了叫喊,承认说:“无怨。”
“有仇?”王县令又问。
“也没有仇。”
王县令一拍桌子道:“他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难道他疯了,无事找事?纵然要讹你,一夜之间,又从哪里找来这现成的尸体?看来不用大刑,你是不会老实交代的!来呀!先给本县打他三十大板!”
三十大板下来,胡迷糊的屁股皮破血溅,疼得他晕了过去。衙役端来冷水将他泼醒。
王县令问:“你招是不招?”
胡迷糊这时倒不迷糊了。他说:“招了是死,不招也是死!反正今天落到你的手上,招不招还不都是一样,听凭大老爷处置就是!”
王县令见他还蛮硬,冷笑道:“看来他仍欠打!”
衙役们把胡迷糊按趴下,举起板子又要打,忽然一个人从围看的人群中挤了进来,往王县令桌前一跪说:“请大人暂缓用刑,这人确实是冤枉的!”
“大胆!”王县令惊堂木一拍,对着跪在桌前的人说,“你敢说本县断案不明?看来你也是找打来的!”
这人连连磕了几个头说:“请老爷暂息雷霆之怒,小人只请问大人,断的可是马车夫昨日拉来尸体的案子?”
“正是。”王县令说。
这人说:“所以小民敢保证这车夫是冤枉的,因为他昨日拉来的正是小民,大人说他拉的是这具年轻人的尸体,这不是冤枉了他吗?”
胡迷糊正待受死,听见有人出头来为他伸冤,便感激地抬起头来看。他一看便叫道:“对,老爷,昨天里正从我车上抬下来的就是这个老头!”
旁边围着看热闹的人中,也有昨日就在现场的人,这时也说了:“我也奇怪,昨天分明抬下车的是个老的,怎么今天躺在这里的是个年轻的?原来这个老的没有死,那么,这个年轻的又是谁呢?”
王县令也糊涂了,怒喝道:“里正,这是怎么一回事?”
里正一看事情要糟,吓得连忙趴下叩头,说:“小人该死!小人昨夜奉大人之命回来看守尸体,便叫来杨小倌一起守在这里。那杨小倌说,反正死人跑不了,不必坐守,不如睡一觉,养足精神好在今天侍候大人差遣。小人一想也对,死人也不会有人来偷,我俩便都放心地睡着了。谁知一觉醒来,只见芦席被掀在一边,尸体不见了!小的想也许是被什么野物拖去吃了,正愁大人今天来了无法交差,忽然想到附近有座新坟,是刚死不久的,便和杨小倌商量,将尸体挖了出来,抬到这里。黑夜之中,也没看清是什么人,反正是具死尸,满以为只要有了死尸,小的就可以交差了。谁知盖在这里的死老头,今天又活过来了。早知是这样,小的也不必费那力气!这都是实话,请大人恕罪!”
王县令叫里正跪在一边,回过头又问这个小老头:“本县看你一派斯文,怎的却在这里装神弄鬼,滋事生非!还不将你如何以女变男,又如何装死装活的快快招来!”
老儿叩了个头,说:“小民叫孙先宽,是个教书先生,就在前面村子里教书。小民生平别无嗜好,就好饮酒吟诗。昨日小民带着诗稿,进城会友,多饮了几杯。回家时,脚软无力,见有辆马车从身边缓缓经过,就想搭个便车。刚拉开车门,想是酒醉无力,脚下一软,就跌进车厢内,只觉得香气扑鼻,紧接着眼前白光一闪,我便滚了下来,顿觉头上一痛,是在什么地方撞了一下,接着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待小民被冻醒了,这才发现身上盖了一片芦席。芦席岂是保暖御寒之物,所以小民只得爬起回家去了。今晨醒来,酒也醒了,这才记起我的诗稿遗失在马车之上,所以便赶往城里寻觅昨日载小民的马车。走到这里见围了许多人,一打听,始知这是小民昨日酒后失德,闹下这件大事,险些冤杀这位车夫大哥!所以这才挤了进来,向大人禀明一切!”
王县令算听明白了,便叫了个细心的衙役上车去寻找,看有他说的什么诗稿没有。不一会儿,衙役还真寻来甩在车厢角里的一本毛边纸的诗集。这正是小老头昨日在车上的铁证!
王县令回过头问里正:“本案可结,但这一具年轻男子死尸,分明也属于凶杀!你身为里正,为什么未见你向本县报案?你这玩忽职守之罪暂且寄下,你去问问这里围观的人,看有谁认识这具尸体。”
这时五里三乡的人听说王县令在此审一桩尸变奇案,男女老少都赶来看热闹,许多胆大的都围过去看。其中有一个人跪下说:“启禀大老爷,小民知道这死者是谁。他便是小民村中的李波。他是前几天得暴病死的。”
王县令问:“你是什么村的?李波的情况,你又知道些什么?”
这人说:“小民所在的村子叫李家庄。这李波虽说无亲无靠,家里很穷,却非常走运地讨了个很有钱的老婆。”
王县令说:“胡说,既是贫富悬殊,又怎会结为秦晋?”
这人说:“事情是这样的:去年有一天****,当地有一条船在河里翻了。李波正好路过,他不顾危险,下水救人,救起来的原来是首富---顺达染布坊的徐老板。徐老板为了报答李波的救命之恩,又见李波年纪轻,为人忠厚,便一定要将他抚养长大的侄女儿徐晓珉许配给李波。徐老板自己没有子息,人人都说这是徐老板有招赘之意,都为李波高兴。可是李波这人,年纪轻轻的,却很有志气,拒不接收岳家的财礼接济,说只想凭自己的力气挣钱养家。想那有钱人家的女儿,又怎受得了这份清贫,所以小两口便经常发生口角。前几天李波忽然死了,徐晓珉说她家老鼠多,怕是染上了鼠疫,这病会传染,所以死的当天便请了我们几个抬到这里埋了。不知怎的,他的尸体却在这里?”
王县令一听如此,叫捕快去刘家庄提徐晓珉来见。
不久,徐晓珉带到。王县令见带来的这个女子,一副花容月貌,虽是一身孝服,却别有一种妖艳!
胡迷糊一见到徐晓珉,便像见了鬼似的惊叫:“大老爷,就是她!小的昨日拉的就是这个女人!”
徐晓珉走到公案前一跪,身上散出一股淡淡的幽香,孙老头嗅了嗅说:“不错,我也记起来了。小民昨天扑倒车里,嗅到的香气,就是这个女人身上的气味!”
王县令听他俩这一说,心想世上竟有这样的巧事!难道冥冥之中果有神助,为了让含冤的忠厚好人得以昭雪,特地让这个孙先宽撞上了她,引出本县来审这一桩险些就永世沉没的奇案吗?想到得意处,便将惊堂木一拍,问道:“徐晓珉,你昨日去了哪里?干了些什么?”
徐晓珉说:“小女子因夫君死后,心中悲痛,去到娘家住了两日,昨日乘这位大哥的马车归来,不料车快到家时,有一个醉汉拉开车门便往小女子身上扑来。小女子惊恐万分,将他推开,他撞在车壁上就没有起来。小女子怕他醒来又来纠缠,所以跳下车走了回来。”
王县令又问:“你的丈夫什么原因,年轻轻就死了?”
徐晓珉说:“民女家境贫寒,户多老鼠,是感染了鼠疫而亡。”
王县令伸手一指:“那边有一具尸体,你去看看,可曾认识?”
徐晓珉过去一看就干嚎开了:“我好命苦呀,亡夫刚入土,是谁私自盗人坟墓?教我的夫死也不得安宁!看谁这样缺德哟!”
王县令将桌子一拍,说:“好一个刁妇,你的丈夫分明是被人用凶器猛击后脑致死的!伤痕历历在目,你还敢狡辩!”
徐晓珉叫道:“冤枉呀,大人!这分明是有人挟嫌报复,将他尸体掘出敲碎的,望大人明察。”
王县令说:“死后敲碎头骨,头颅内不会积有淤血。你丈夫头颅内有大量淤血,分明是生前击毙!看来不用重刑,谅你也不会说真话!来呀,取夹棍来。”
徐晓珉一双保养得极好的小手,怎经得起这夹棍,当下便一五一十地招了。
原来徐晓珉在家时,便与染布坊的伙计汤安相好。她叔父硬将她许给李波,实非所愿,叔父经常外出,她便归来与汤安鬼混。后来有所察觉的李波向徐老板提出,请他收回婚配之命。徐老板便痛责了侄女一顿,要她安于家室。于是她和汤安商量,只有害死李波,死了叔父报恩之心,他们俩才有希望长相厮守。汤安早知徐老板有招赘之心,有了徐晓珉,便有了偌大家产,两人自然一拍即合。
那天夜里,徐晓珉让汤安持柄铁锤,躲在房门后,一等李波归来,便从门后朝李波后脑猛击一锤。李波哼也没哼,便倒地没命了。待草草葬了李波后,她便回娘家与汤安鬼混在了一起。
没想到回家的路上,偏偏车中钻进一个醉汉,吓得她逃下车来,又偏巧将这个醉汉撞得昏死了过去,惹出了尸变奇案!
王县令又命人捉来汤安。汤安倒干脆,供认不讳。
王县令见这么一桩稀奇古怪的蹊跷案件被他搞定了,不禁心情激荡,最后判道:杀人偿命,奸夫**双双赴法场,为了平冤,赏胡迷糊六贯钱!
此案一结,一时远近传为奇闻。要不是一个孙醉鬼遇上了一个胡迷糊,这一桩血案,肯定是永世无人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