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一章少年

怡然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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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九寒冬穿一身单衣,不吃不喝吊在梁上三天三夜,后背还一身的伤,按理没有几个六岁的孩子能活下来。

    但陆时活了下来。

    陆家所有人都说,那小杂种怕是恶鬼投胎,命硬哩。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活下来有多不容易,足足在床上养了三个月。

    袁氏从婊/子摇身一变,又变回了娘。

    请郎中看病,看着下人煎药,给他买各种各样好吃的,最重要的是,夜里也没有男人来了。

    陆时心想,婊/子难不成也会从良。

    可惜三月一过,他能活蹦乱跳的时候,袁氏又变了回去。

    陆时无所谓了,三个月的娘,也是娘。

    而且他已经不想打死她了,因为书里说:香九龄,能温席;书里还说:百善孝为先。

    书里的话,总应该是对的,只要那女人不打他,不骂他,夜里叫声不大,常常给他买书回来看,他就睁只眼,闭只眼,只当提前尽孝了。

    小院里,母子二人前所未有的和谐,那女人住东厢房,他住西厢房,互不干扰。

    陆家也没有几个人敢欺负他了,看到他都远远的避开,好像他是瘟神似的。

    把他当瘟神就对了,谁也甭搭理他,他也不想搭理谁,这样就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做自己的事。

    陆时想做的事情只有一样:练好身体。

    四少爷那一拳,是真把他打疼了,他就想着人不能光挨打,还得打回去。

    他想了个好招,到采石场跟那帮赤膊汉子们一道扛石头,练练劲儿。

    那女人知道了,拿着棒槌就追着他打。

    他逃出院子,见远处有棵柿子树,三下两下就爬了上去,先躲躲再说。

    哪知女人还没找到他,四少爷先找到了。

    冤家路窄。

    四少爷叫来几个下人,往他身上扔石子。

    他一点也不怕,心里还是那句话,只要扔不死我,总有一天,我拿石子扔死你。

    “砰!”

    一块石子砸中他的右手,手一松,身子就不停的往下滑。

    忽的,一阵巨痛从身下传来,他大喊一声“痛死我了”,直直地坠了下去。

    再醒来时,人已经在床上,身下被缠了厚厚的一层。

    那女人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很多天以后他才从下人嘴里知道,自己或许已经成了太监——

    尖锐的树枝划伤了下面,郎中硬生生给缝好的。

    六岁的陆时,并不觉得那是件多么严重的事情,他只是担心四少爷会不会趁他养病的时候偷偷溜了。

    又是卧床三个月。

    三个月后,那女人把他往采石场一放,头也不回的走了。

    就这样,他半天跟野汉子们混在一起,半天读书、写字,日子过得充实无比。

    每天夜里往床上一躺,眼睛一闭,睡得贼香,还能打出一串小呼噜。

    至于四少爷,听说出事的当天,就被他娘老子送到金陵府去了,现在在夫子庙的国子监里读书。

    他不急。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仇先记着。

    日子一过,就是六年。

    十二岁零一个月的时候,陆时突然想进私塾读书。

    不想学什么,就想跟人比比,自己的书读得怎么样,顺便再打几场架,看看自己能一挑几。

    他把这个念头跟那女人说了,女人二话不说,直奔陆家大爷的书房。

    女人之所以这么上心,的确是因为听了算命先生的话,但那算命先生,是陆时自己花钱从外头找来的。

    那些大富大贵的话,自然也都是胡诌出来的。

    十二岁,他已经学会了谋定而后动。

    刚进私塾,陆时很是有些新鲜感,毕竟自己读书是野路子,上不了台面的。

    一年后,他就觉得这书念得是……越来越没劲儿。

    什么狗屁先生,文章做的还没他好呢。

    那些书生们更是一个比一个弱,别说一挑几了,他一个打所有人,都绰绰有余。

    于是,他就天天逃课去外头玩。

    六合县就那么屁大点地方,没什么好玩的,他胆子也大,一个人坐了摆渡船,往金陵府去。

    有个仇,他还没报呢!

    十里秦淮生春梦,六朝烟月荟金陵,那是何等销魂的一个所在。

    他混在茶肆,听说书先生讲奇闻异事;

    他坐在游舫上,看妓女弹琵琶,唱江南小曲儿;

    他坐在金陵府国子监的门口,看来来往往的书生高谈阔论,意气风发……

    他觉得很羡慕,心说早晚一天,自己也要过这样销魂的日子!

    四少爷在国子监读书,听说书读得不行,小乌龟倒是睡了一个又一个。

    陆时这会已经懒得打打杀杀了,直接写了封信,寄给书院的先生,严厉地指出读书人好玩男风,是伤风败俗的行径,若书院不处理,便有违孔孟之道。

    两天后,四少爷灰溜溜地回到陆家,至于后来怎么样,他压根一个字都不想打听。

    陆时在金陵府游荡了整整六天后,做出了一个惊天骇人的决定——他要去京城。

    茶肆里,说书先生说的是京城高门里的趣事儿。

    游舫上,客人们是从京城来的,官话说得倍儿正。

    国子监门口,书生们聊的是京城的国子监。

    京城,天子脚下,百官云集,高门林立,那是天下读书人,做官的人都向往的地方。

    这个决定,发生在陆时十四岁零三个月。

    然后,他用了整整两年时间,来为自己的京城之行做准备。

    两年后。

    他怀里揣着一百五十两私房银子,按书里所说的“百善孝为先”,把自己的想法和那女人说了。

    还好心的问一句:你要不要跟我一道走。

    那女人怔愣了片刻,冲到院子里拿了根棒槌进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

    一边打,她还一边骂,那张擦着胭脂的腥红嘴里,迸出一个又一个恶毒的字眼。

    打累了,骂累了,她就往地上一坐,捶胸嚎啕大哭,好像她是这世上第一等的伤心人。

    太特么的王八蛋了。

    他爬起来,啐了一口,转身回了房间,夜里醒来的时候,发现那女人瞪着两只大眼睛,坐在他床边,像只女鬼。

    不,像个醉鬼,身上一股酒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