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四章小花(二)

怡然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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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夜,谢小花失眠到天亮。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世道是这样,但他明白一个走不了路,连大小便都得别人帮忙的女人,可怜。

    从那后,他往前院跑得更勤快了,学琴也更认真,夜里睡在床上,手指就在肚皮上弹。

    刘桢对他也多了几分耐心,偶尔也会让小丫鬟替他缝一缝衣裳,送一两块小点心。

    有一回午后,刘桢在轮椅里睡着了,他停下来,看着她的脸,忽然起了个想摸摸她脸的念头;

    再过些日子,这念头变了,他想亲亲她的脸;

    又过些日子,念头又不一样,他想抱抱她。

    她很轻的,那天他抱起她的时候,一点劲都没有费,就跟抱片羽毛一样。

    人心里一有事,脸上瞒得住,琴音瞒不住。

    刘桢问:“你有什么心事?”

    他脸红得跟蒸熟的螃蟹。

    刘桢见他不说话,说:“你琴音里有了缠绵,怕是心里有了人。”

    他点点头。

    刘桢说:“既然有了人,就老实和你家公子说,早些娶回去过日子。”

    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和我家公子说了,他答应,你会答应吗?”

    刘桢愣住了,良久后,让他滚。

    他滚出去了,一会又滚回来,手里还捏着个荷包。

    这些年他做小厮,月银都存起来了,存了十几两银子呢,都在荷包里。

    他说:“这是我现在全部的身家,等我家公子中了举人后,每个月的月银还会多一些。”

    他说:“我跟了公子好些年,他是一定能中举人的,将来还会做大官,你先跟着我吃几年苦,后头就能享福了。”

    他说:“你腿坏了,但身子没坏,咱们还能再生养的,你负责生,我负责养,不让你费一点事儿。”

    他又说:“公子待我好的,我去求他,他一定同意。”

    他最后说:“刘桢,我会把你当人的。”

    刘桢眼睛赤红的看着他,看了很久,轻轻笑了,又让他滚!

    ……

    不知道别的十六七岁的少年人,身上是不是都有一股子执拗劲,反正谢小花有。

    除了执拗,他还有一张比城墙还厚的脸皮。

    他学琴五年,缠了她四年,得到的永远是一个:滚!

    直到公子春闱进考场的第一日,她把他叫去,要他晚上悄悄到她房间来。

    他心跳如擂。

    夜里去了,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坐在床头,让他不要惊动丫鬟,把她抱到后院。

    到了后院,拴上门拴,进到屋里,放在床上。

    她伸手戳戳他的腰,问:“你渴不渴?”

    他口干舌燥:“渴。”

    她的唇贴过来……

    像清晨的露珠,像春天的细雨,像陈年的老酒。

    谢小花不渴了,醉了。

    公子考三天,他们在夜里缠绵了三天。

    最后一天,天快亮的时候,他说:“等公子揭榜后,我就和他说。”

    她在他怀里,像只小猫儿一样,温顺地点点头。

    公子榜上有名,名次还十分的靠前,拜师,访友,同窗宴,忙得不可开交。

    他脱不开身,到哪都得跟着,也找不到时间开口。

    紧接着就是衣锦还乡。

    仓促间他与刘桢匆匆道别,再三叮嘱她,一定要等他回来。

    回乡的路上,他和公子说了实话。

    公子沉默了一路,让他自己再想想明白,说她年纪比他大这么多,还说桑家人不会放过她的。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把事情想简单了。

    他和刘桢之间还有一个桑家。

    回乡半年,公子得了京中的差事,回京做官。

    路上他对公子说自己想明白了——只要她愿意嫁,他就愿意娶,桑家应该拦不住。

    公子又沉默了一路,说事情没那么简单。

    回到京中,他安顿好公子,第一时间去了旧时的宅子。

    来开门的,是刘桢身边年长的那个丫鬟。

    他问刘桢呢?

    那丫鬟定定地看了他一会,把他领到了刘桢原来住的厢房。

    厢房里,没有刘桢,只有一块冷冰冰的牌位,还有一张旧琴。

    刘桢死了。

    死在一个初秋的深夜。

    死的时候,身下还在流血,一个五个月大的胎儿,刚刚流掉几个时辰。

    怀孕的事情没能瞒住,桑家人找上门。

    他们逼刘桢说出奸夫是谁;

    他们骂她淫妇、贱人、婊子,嘲她身上吐口水;

    他们揪着她的头发,捏着她的嘴巴,逼她喝堕胎药;

    最后刘桢的儿子打了她一记耳光,说:“我怎么会有你这种不要脸的娘!”

    夜里,刘桢吞金自尽。

    “我问那丫鬟,她最后有没有什么话留给我,那丫鬟说留了一句。”

    谢小花声音一瞬间哽咽了,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

    “她说:谢谢你,让我做了三天的人!”

    屋里,静的没有一点声音。

    连最木讷的朱青,都眼眶微微泛着红。

    李不言抹了一把泪,心里后悔的不成样儿,“谢总管,对不住啊,揭了你的伤心事。”

    谢小花背过身,用袖子擦了擦泪,咧嘴笑道:

    “哎啊,李姑娘,可千万别这么说,这么些年过去了,老奴都放下了。”

    晏三合吸了吸鼻子,“放下了,为什么还一个人?”

    “也找的,总不合心意。”

    谢小花叹了口气,“前头老爷还帮老奴挑了个好人家的姑娘呢。”

    晏三合:“看不上吗?”

    “倒也不是看不上。”

    谢小花自嘲笑笑:“就是觉得没什么意思,我又胖又老,你说她图我什么呢,图我这一身的肥肉吗?”

    晏三合柔声道:“那就还是没放下。”

    “晏姑娘。”

    谢小花敛了笑,“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放下的,两条人命呢,都是因为我。”

    他目光深深地看向谢知非:“那孩子要是活着,得比三爷大好多岁。”

    也应该长得俊;

    也有一张小甜嘴;

    也会像三爷一样“小花,小花”的叫他。

    五个月,手和脚都长出来了。

    他做下的孽,他们母子替他受了,凭什么他还能心安理得的成婚,生子,享天伦之乐呢!

    他就是想给下面的刘桢看看,有的男人死了女人,也能守一辈子的。

    哎呀呀!

    他其实也没守着,妓院、花楼一样没少逛,到现在花楼里还有他的相好呢。

    “谢小花,我说你咋对我这么好?”

    谢知非眼中含着泪:“敢情你是想让我,替你养老送终呢!”

    谢小花看着自己养大的小崽子,嘿嘿一笑。

    “你就说送不送吧?”

    “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