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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想来,沈括这个人从出场开始就很倒霉。
先是被唐宁亲眼目睹了家暴,这还是两人初次见面时发生的事情。被沈括认为是家丑的事情就这么暴露在唐宁的眼前,先天就低了唐宁一头。
在这之后为了挣回这口气,沈括也做出了些许的反击,但却又被唐宁的算学所折服,他教给自己的什么数学之字,到现在自己都不能得心应手的运用。
为什么乘除和加减放在一起,要先算乘除再算加减呢?
再后来秀州事件更是让沈括颜面扫地,唐宁能一路跟到自己上马车的地方,就说明这小子早就在一旁偷看了。
自打认识唐宁之后,沈括就一直在不停的吃瘪。终于!今天!沈括扳回一城!
“主要还是因为这小子用他的短处来攻击老夫的长处啊,活得久了,见得事情多了,对这种虚张声势早就见怪不怪了。”沈括回头看了眼有些懊恼的唐宁,得意的哈哈大笑。
沈括的书房很乱,但却不是那种到处扔东西的乱。
仔细分辨,会发现他们乱的很有规律。比如说《考工记》这种专门描写手工技术的书,就会和《木经》放在一起,而不会和《齐民要术》这种侧重农业的书籍摆成一堆,《茶经》也是专门放在一个地方,倒是书柜上的《史记》、《论语》这类书,看上去很长时间没人动过了。
进了沈括的书房就像是进了知识的海洋,在大宋这个线装书等于金子的时代,很难想像一个人会拥有这么多金子。
除此之外,唐宁还发现了一张挂在墙上的地图,是宋朝的疆域图,关于宋朝的部分密密麻麻的,河流山川一应俱全,唐宁还惊喜的发现了润州城南的南山。
只不过宋朝的疆域之外,就没有宋朝标注的那么夸张了,虽然也有不少标注上的地名,但是相比宋朝来说,还是稍显稀疏了。
“此乃《天下郡县图》,可惜这张并非是完成版。”沈括伸出手轻轻敲着那张大到夸张的地图,语气说不出的感慨。
手指落在地图上,再撞击到墙面,发出咚咚的闷响,也让唐宁的心情变得沉重。
在这个时代能够测绘出如此精细的一副地图,背后要付出多大的努力和艰辛,只要看看那张密密麻麻的地图就知道了。
沈括虽然人品不太好,但这个人对于学问的严谨程度,以及他的勤奋程度,足以散发出将他人品上的瑕疵掩盖住的璀璨光芒。
“那,完成版呢?”顺着沈括的话头,唐宁轻声问道。
沈括扯了扯嘴角道:“当然是进献给官家了,那可是老夫用来换命的东西啊。”
唐宁茫然的眨了眨眼,表示自己不太懂一张地图怎么和他的性命扯上关系了。
“你是个不错的后生,聪明是老夫生平仅见,但聪明人老夫也见过不少,因为太过聪明而夭折的,老夫见的也不要太多。
若是徐将军在此,估计他对你的评价就是‘一把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沈括没有回答唐宁疑惑的目光,而是说出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话题。
唐宁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那不是挺好的么,宝剑啊。”
沈括戏谑的看了眼唐宁道:“你真这么想?老夫可不觉得。自古以来,剑便是双刃的,虽能伤人,却也能伤己。
自从你在山野之中走出来,走进南山的那一刻,你就开始伤人了。接下来,就到了伤己的时候。但你非常幸运,你比老夫幸运多了。
你有周瑾瑜做你的剑鞘,把你的锋芒掩盖住了,也控制着你不去做伤己的事情。但这种保护会是永恒的吗?你要知道,只要是宝剑,就总有被人从剑鞘里抽出来的时候。
你教了老夫数学之字,那么今天这番话就算是老夫的回礼。
知道为什么老夫弄出了乌台诗案,后来又摊上永乐城兵败的罪责,还能从朝堂中全身而退,身上毫发无损么?”
这个时候就该收起玩笑的心态,抱着一颗恭敬的心来聆听来自长者的教诲。
沈括是个有能力的人,可惜他是个官迷,又非常的急于求成,不然也不会弄出乌台诗案来。
况且这老家伙也活了快一个甲子了,对于人生的感悟,自然比自己这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强上不少。
虽然自己倒了这边也有十五岁,但两两相加,并不等于自己有了三四十岁的人生阅历。
一加一有时候还不等于二呢。
于是唐宁躬身道:“晚辈不知。”
沈括轻轻一笑,再次敲了敲身后那副《天下郡县图》道:“这便是原因。
老夫的爷爷是大理寺丞,父亲,伯父也皆为进士。早年父亲时常被调动去各地,游过许多州县,在那时,还未及冠的老夫便生出了一个想法,那便是绘制一副天下郡县图。
老夫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父亲,你猜,他怎么说?”
唐宁摇了摇头。
“父亲欣喜极了,他说让我一定要完成这个想法。这样一来,只要天下郡县图绘制完成,拥有这副地图的帝王如果不是蠢到家的昏君,或者杀人不眨眼的暴君,即便是抄家之罪,也能用这副图来换一次求活的机会。”
沈括的语气十分平淡,唐宁却非常怜悯的看着沈括。有一个这样的老爹,对他进行这样极度功利的童年教育,很难不活成今天这副神憎鬼厌的模样。
一个孩子的梦想不应该被大人功利性的想法所束缚,大宋的天空如此宽广,刚刚诞生的梦想却被折断了双翅,在另一种目的的驱使下向终点徒步前进。
而被折断了双翅的梦想,却认为它天生就是不会飞的。
或许在天空上看得见的道路,到了地上就会看不见,结果就会导致走上岔路……但是,谁在乎呢?
不过是小小的梦想而已,谁还没有过呢?反正明年又会变的,反正最后总会丢到一边,开始考虑晚上吃什么了。
这样一向,沈括还是很幸运的。他走到了终点,并且完成了自己的理想。
“所以,您是告诉我教育孩子要尊重孩子的想法?不能用我的想法去左右他们的小脑袋?”唐宁不确定的问道。
“错!”沈括阴森一笑道:“老夫想说的是,你以后的路还长着,准备退路从现在开始一点都不晚!”
“……”
啊……想从这个人嘴里听一句充满正能量的话还真是有些困难呢……
“不说这些了。”沈括挥了挥手赶苍蝇一样把刚才那个既沉重又令人无奈的话题赶走,对唐宁说了一遍自己在木匠那里的遭遇,最后把书桌上的鲁班锁拿起来丢给唐宁道:“就是这个,你能解开么?”
唐宁伸出双手从空中接过鲁班锁,来回翻动着看了看,然后抬头对沈括说道:“这个……没什么难度吧?”
沈括瞪大了眼睛:“嗯?!难道你会解?”
“一时半会儿的想不起来,不过有一个办法很简单。”唐宁瞅了瞅稍显单薄的木条,咧开嘴巴笑道。
沈括感慨道:“不愧是仙家子弟,有什么手段现在就使出来吧!”
唐宁从善如流,抱着鲁班锁扭头就往门外走,半天都没回来,沈括心中不明,便急忙跑了出去,结果他发现不远处,唐宁手里拎着一把斧头,面前的石台上赫然放着那个小巧精致的鲁班锁。
“斧下留锁!”
唐宁充耳不闻,一斧头就劈了下去。
鲁班锁不负众望的被唐宁劈成了一堆烂木条。
“你你你你你你你………”
“很简单吧?稍微动动脑就想到了。”
“你还有脸说啊!老夫真是……老夫真是羞于与你这种人为伍!你聪明个屁!你聪明个狗屁!滚!快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