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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迢瀚商队一行风驰不减,便连一刻也不曾停歇。
傍晚时分,地面已然光秃渐少,代之以深深浅浅的无名野草,各色野花参差其间,将茫茫大地点缀成一块斑斓彩毯。
再往前行,景色已然大变,一副别样苍莽大美陡然生出。
遥望远处,远山如黛,隐约可见,更有几簇雪峰挺立其间,各自伸出一截或长或短的晶莹冰舌,冰舌之下,涓涓细流蜿蜒而下,慢慢流入平坦开阔之处,也便滋生得草木愈加繁盛起来,如遇低洼,便即娓娓回环,浸润出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泡子,大小生灵就此汇集而来,友善纷争,弱肉强食,各凭天赋本领……
自从昨夜从伯父口中探知前去穷荒将有大战,迢远便再也无法安眠。天亮即起,早早披挂了铠甲战袍,也不乘车,转而跨乘三峰驼持枪而行。
直至天黑时分,穷荒仍旧毫无影踪,迢远却已早早累了,用过晚饭之后,便即早早登车安歇。
夜半时分,正在疾行的舆车戛然而止,正自半梦半醒的公子远立时惊醒。
“四哥,外面有何变故不成?”迢远翻身而起,问向早已伏向门边的阿四。
“前方似有兵兽来袭,驼兵此时早已前面列队了!”阿四轻声答道。
迢远闻此,立时热血上涌,一骨碌翻身下榻,胡乱套上一件袍子,便推开车门,唿哨一声响过,那头三峰驼应声再至。
迢远跃上驼身,两腿一夹,三峰驼向着车队头前风驰而去。
不多时,火光掩映之中,一队甲胄在身的驼兵已然布成阵势。
这时,车魁途无用的声音从那边传来:“侯爷,西边一队骑士,约么十余人,距离咱们车队已不足五里,是兵是匪暂且未知,只是从那些蹄声来看,应是些十分高大的座兽,星夜驰来,想必绝非善类,是否迎战,尚请侯爷示下!”
“不必了!若是猜得不差,定是穷荒国的跷腿旋角羚,既是羁縻城的人兽,前车点灯发号,稍加戒备即可。”浑厚之声就近传来,正是车安候说话。
过不多时,果然便有一行八骑从西方疾驰而来。
不等靠近,车魁已然率领一队驼兵迎上前去,一番搭话盘问,果真便是从羁縻城派来的求援信使。
查验无误,两队合为一队,领头一骑在车魁带领之下向后奔来。
将将来到头车之前,一个身形高大的虬须汉子从座兽上一跃而下,上前紧走几步,来到车安候身前,便即双手一叠躬下身去,朝着车安候施了个大礼。
“天下竟还有如此高大的羚羊!”迢远此时却未关注来人,反而对着那人坐骑暗赞一声。
皎皎月光之下,只见那头巨羚竟比中年男子跨乘的变色三峰驼还要高出一头,虽然比不得三峰驼的粗壮,却是高挑精干,棕黑色的皮毛油油泛光,脖颈处一丛长鬃迎风飘洒,头顶上一对羚角足有一人长短,旋转扭结,如矛挺立,煞是威风!
但此时的巨羚早已血溅满身,来人袍甲也是多有损伤,似是冒死突围而来,但无论人兽,神色之中却无惶恐,只是略带几分疲惫罢了。
车安候上前两步,将来人搀起,那人便将身子顺势靠近,对着车安候耳边便是一阵低声密语,只是说话间神情肃穆,似是情形十分紧急。
车安候则是手捋长须侧耳细听,听到后来,表情已渐渐凝重。
最后,只见车安候略一思忖,随即颌首点头,对着来人再说几句之后,那人随即再施一礼,就此作别。
只见那人口中轻唤一声,身后旋角巨羚趋步向前,前腿一弯,不等跪倒之时,那人已然一把拉住巨羚脖颈上飘洒下的长鬃,矫捷得翻身而上,巨羚随即伸直长腿,极为轻灵的移步转身,两条后腿猛然蹬地,便嗖得一下跃出五六丈的距离,接着撒腿而去!
迢远早已看得两眼放光,一等那人那兽奔得远些,便忙不迭上前问道:“伯父,穷荒不过是个僻居西境的蕞尔小邦,何来这等神俊战兽?”
车安候不忙解答侄儿疑惑,反而对着身旁的车魁好一番吩咐。
“远儿何出此言?又何谓蕞尔小邦,为何穷荒国便不能有此神兽?”待到途无用携令而去之后,车安候转过身来,盯着迢远的眼睛说道:“利分大小、事有缓急,固然不假,趋利避害、弱肉强食,也是天性。但如我迢瀚一国全赖水陆商旅流转八国,若是天下人人只依强权而取,只图势利而行,人人厚此薄彼,个个巧取豪夺,真到那时,天下商路必然处处受阻、事事掣肘,真若如此,我迢瀚一国又该何等模样,想必也要变成一个人人不齿的蕞尔小邦了吧……”
本是随口一问,不想却换来一番训诫滔滔如雷,迢远只得躬身肃立,直听得汗如雨下。
但车安候并非无故抖威,反而是刻意之举,便如这次早早带来行走商路一样,煞是一番用心良苦。
只因这位王族公子固然心地良善,自幼更是伶俐异常,但生于王族之家,耳中自然不免阿谀谄媚之辞,加之久居都城殿宇之中,五谷不分,四体不勤,饮食不乏鱼肉美馔,衣服多为华而不实,身边又常有娇柔女眷环绕,久而久之,迢远身上骄娇二气益浓,言语多有浮夸,处事不时唐突,除此之外,更生出几分怪里怪气的女儿态,国主迢平见了,不由大为担忧。
只因迢氏王族多是雄奇之主,当今国主又只此一子,自然不愿百年之后有此娇弱之王登临王位,为天下人耻笑倒也罢了,若是因此断送祖宗基业,不免悔之晚矣。
思来想去,迢平决定请出早已退隐不出的自家王兄出马,专以调教此子,以期铸成大器。
迢安本是迢平同胞兄长,素来掌管迢瀚商队一应之事,蜂孽大战之中更是战功赫赫,在迢瀚国内人望极高,早被先王册立为储君,本是迢瀚国王的不二人选。但不知为何,迢安竟对王位毫无兴致,一待老王崩逝,便将迢瀚王位让与王弟迢平,自己却是乐得抚琴弈棋,弄圃田园,到得后来,已然不再过问商队与朝堂之事了。
更加令人生奇之事,便是这位仪表堂堂的车安候至今尚未婚娶,茕茕孑立,形单影只,似有孤身终老之意。
或因无后之故,这位车安候便对迢远格外看重,但车安候一向谨慎持重,平日多以冷面示人,因此这位任性妄为的公子唯独惧怕自家伯父。
眼见侄儿已然知错,车安候也便不再继续追究,重新换上一副温和口吻,开始给侄儿释疑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