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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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衣和宴爽神情一哽,瞅了瞅凤隐有些危险的神情,一个望天一个看地,不肯出声了。

    “嗯?”

    凤隐哼了一声,眼神一沉。青衣立马就把他小师叔卖了:“是小师叔,他说您当年在凤栖宫住过,我来这烧纸钱,兴许能把您的魂魄给招回来。”

    怕是自己说这话也觉得荒唐,青衣声音越说越低。他如今自然知道,自己是被小师叔给坑了。他不敢来见小师姑,使着他来做这得罪人的事儿。

    哎,小师叔看着神仙道骨高冷出尘,真是一肚子坏水儿。青衣默默在心里念着,眨巴着眼看凤隐,争取坦白从宽。

    宴爽尴尬地笑了两声,朝地上的香烛纸钱看了看,也觉得跑到活生生的人面前来哭坟确实太不地道了些,挠了挠头,眼神飘忽:“这个……冤有头债有主,你可不能和我们两个啥都不知道的计较……”

    宴爽话还未完,凤隐慢悠悠地点了点头:“也是,好一个元启神君。”

    说罢她一拂袖摆,气势汹汹朝景阳殿而去了。

    青衣到底还是担心他小师叔的,神色一慌就要把凤隐给劝回来,却被宴爽一把拉住了。

    “榆木疙瘩。”宴爽在他额上敲了敲,“你没瞧见他们今天在殿上那样子。”

    “什么样子?”当年宴爽入大泽山时青衣还只是个小童子,他被宴爽和凤隐敲惯了脑袋也没在意,倒是一旁的凤羽眼一瞪,顿时看宴爽哪儿哪儿都不顺眼了。

    “两个人不咸不淡的,一派道貌岸然的模样看着都累,你小师姑心里头那把火只怕憋了一千年了,让她一顿发出来也好。”宴爽叹了口气,朝青衣眨眨眼,“要不然你小师叔怎么会让你来做这种缺德事儿。”

    被宴爽一点拨,青衣恍然大悟,刚想说什么,横空蹿出一道人影活生生插进了他和宴爽中间。

    凤羽笑眯眯地瞅着青衣,笑得一片灿烂:“青衣小仙君,你是我们陛下的师侄啊,我也是她大侄女儿,咱们辈分一样啊哈哈,真是有缘分,来来来,里头坐,给我说说咱们陛下以前的事儿呗。”

    她说着也不管宴爽,看了看青衣的额头,扁了扁嘴拉着青衣的袖子把人诓进了凤栖殿。宴爽瞧着凤羽那一副心疼的模样,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在凤栖宫里寻了一处养神去了。

    凤隐是个不记路的,却一路走到景阳宫,半步都未错。

    那年她还是阿音的时候,曾经一个人在这条路上走过数十次,踽踽独行,惊惶无措。哪像现在,她不过刚在仙道上冒了个身影,凑上来行礼问安的仙侍便跟扎了堆儿似的。

    景阳宫里外守着的仙将瞧见凤皇来了,正要进去禀告,哪知凤皇一脚踏进景阳宫大门,半句废话都没有。

    仙将拦着的手伸了一半,到底没底气地缩回来了。如今谁不知道元启神君在寿宴上为了凤皇说的那些话,给他们十条仙命,这时候也不敢拦凤皇的驾。

    景阳宫里安安静静的,凤隐当年只进过这里一次,还是被长阙领着进来的。那时她抱着一篮绿豆糕战战兢兢走进这天宫最尊贵的地方,怕被人寻了错处瞧大泽山的笑话,连眼都没敢到处落过。

    凤隐有些心不在焉,一边朝里走一边揉了揉额角,她今天……回忆千年前的那些旧事,也太多了些。

    循着仙侍的指引,凤隐走进后院,一踏进去松松软软的,她低头一看,不由得有些诧异,景阳宫后院里竟是草地,待她抬头,顿时一愣。

    都道天宫凤栖宫桃林景致一绝,她竟不知景阳宫里是这么一副洞天模样。青松围绕在后院四周,院中引了外头的仙泉进来,流水潺潺,一座木桥横架在流水上,两头百花齐放。院里竟还生着一株小梧桐,几片梧桐叶落在地面上,金黄灿烂。

    她一抬眼,就望见了梧桐树下倚着的青年,凤隐眼底几乎是震撼得一愣。

    青年一身白色道袍,黑发用一根简单细木懒懒束着,手里抱着一坛子酒,正睡得憨熟。

    那是古晋。在大泽山被毁那一日开始就消失在世间的古晋。

    凤隐盛气凌人的神情生生散了大半,连踩在草地上的脚步都轻了下来。

    靠在梧桐树下熟睡的人一直没有醒,她一步一步走到梧桐树下蹲下了身。

    酒坛里醉玉露的香气四溢,凤隐无意识地去拿青年手中抱着的酒,才刚碰上酒坛,青年便醒了过来。

    她撞上了一双深如岳沉如海的眼,七分星辰,三分浩月。

    景阳宫小院外,刚刚为凤隐指路的仙侍立在外头,瞧着梧桐树下的两人,眉宇一松,化出了一副熟悉的脸,正是清池宫的长阙。

    “你倒是胆子大,就不怕凤皇瞧出来?”长阙盘腿坐在院外小石上,化出身形来。

    长阙想起刚才凤隐那肃冷的眉梢和墨沉的眼,面有惴惴,愁眉苦脸道:“难怪你都不敢现身,如今这阿音女君……”他顿了顿,连忙改口:“凤皇陛下着实威严得紧。”说着又一叹:“到底是神君心里的念想,他等了一千年,总要帮他完成才是。”

    长阙朝歪着头往院里往的元神看:“你守在这儿没问题吧?”

    元神连忙点头:“放心,我是混沌之力化的,凤皇成神了也发现不了我。”他说着手一挥,淡淡的银色神力悄无声息地在院门上落下一道透明的帷幕。

    从外头望,只能瞧见空空的小院,里头的人影已然不见。

    景阳宫里安静如昔,就像凤皇从来不曾踏进一般。

    阿音长长地睡了一觉,十分沉稳,一道雀鸣从半空投下,像是陡然在她沉睡的世界落下一道乐声,让她从睡梦中醒来。

    她睁开眼,温暖的阳光从竹坊外透进来,窗外溪水涓流的声音落在耳里,清澈又舒缓。阿音有片刻的怔忪,坐在床上有些愣神。

    香气从窗外溢进来,阿音摸了摸软瘪瘪的肚子,跟着香味下床走出了竹坊。

    竹坊外,梧桐树下的火堆烧得正旺,火堆旁的青年正摇着一条鱼烤着,瞧见阿音出来,道袍青年咧嘴一笑,露出欢愉的神色来:“醒了?我从河里抓了几条小鱼上来,你等着,烤好了给你。”

    阿音望着梧桐树下的青年的笑脸微微恍神,忽而反应过来。她和阿晋下山去寻那小凤凰的三魂七魄,在鬼界遛了一圈后,只剩那最后一魄没有寻回来。师兄说他们这些日子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头,让他们在山门里多待些时日再下山。她和阿晋是在后山禁谷里住惯了的,阿玖和宴爽留在了前山的殿宇里,她和阿晋还是歇在了禁谷里。

    “咯,好了,过来吃吧。”这么一晃神的时间,鱼被古晋烤得焦焦黄黄,香气扑鼻,阿音摸着肚子笑呵呵跑过来接上,凑在古晋身旁坐下小松鼠一般啃起来。

    她一边吃古晋一边给她倒了醉玉露到葫芦里搁在她手边:“慢点,多的是,管饱儿。”

    阿音连忙“嗯嗯”,手里并不停下。她望着青年俊朗的脸,眉眼里都是笑。

    哈哈哈哈,百鸟岛那只孔雀退了阿晋的婚事要嫁给澜沣上君了,如今只有她在阿晋身边,师兄的主意真好,这回在禁谷里多住些时日,正好近水楼台先得月,天天这么腻在一块儿,迟早阿晋眼里只有自己。

    阿音喜滋滋地想,还是分出了一份儿心神挂念着共患难的小伙伴:“阿玖和宴爽呢,今天怎么没来后山玩儿?”

    烤鱼的手一顿,声音却没慢下来:“鹰王召宴爽回岛,阿玖不放心,陪着她一道去了,得过些时日才回来。”

    阿音一愣,有些遗憾每日里偷鸡摸狗的损友走了,一想这会儿就真的只剩下阿晋和自个,岂不是机会正好。她一下得意起来,收起自己的小心思,笑眯眯用手戳了戳古晋的腰,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哎哟,就宴爽那脾气和仙力,有谁敢惹她,小阿玖这么小半月的时日都舍不得,偏要跟着去,这是喜欢上我们家宴爽公主了吧。”

    阿音笑得又贼又机灵,古晋给她接鱼刺的手一顿,眼底顿时生出一些星光来:“你是这么想的?”

    “当然啊。”阿音把鱼刺吐到阿晋掌心,顺手接过下一条放进嘴里,“这你就不懂了吧,如今这小年轻的感情啊,就是这么稚嫩和青涩,我一眼就瞧出来了。前几日咱们在京城长安街里看焰火,我就瞅着他们两个有鬼,果然不出我所料。”

    她啧啧两声,古晋被她话里的老气横秋逗笑,轻轻叹了口气:“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他这一声很淡,几乎听不见。阿音连忙凑近了些:“你刚才说啥?”

    “没什么。”古晋用指头把快凑到衣襟口的那张小脸推远了些,“趁热吃,吃完了带你下山玩。”

    阿音眼一亮:“真的?”见古晋点头,她连忙三两口啃干净鱼,咕噜咕噜灌下一葫芦醉玉露,抹着嘴道,“我吃完了,咱们走吧。”

    古晋哭笑不得,手一挥将溪边的水引到手边将帕子打湿,拉过阿音替她抹了抹嘴,又给她把刚刚抓鱼的手细细擦了一遍。

    十个手指头,连指头尖儿都没错过。软软的小手好几次和青年修长的手穿过,甜腻又温暖。阿音脸庞通红,连头发丝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虽然是古晋一手养大的,可自她化成小姑娘模样后,可从来没有一亲芳泽的机会。

    青年长长的睫毛高高的鼻梁几乎落在她半寸之处,阿音连呼吸都怕重了,她盯着古晋那轮廓分明的唇角,鬼使神差地一点点凑近了去。

    “阿音,阿音!”清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音猛地回过神,阿晋不知道什么时候擦完了手,正盘腿望着她。

    阿音往下凑的动作一顿,随即用诡异的姿势伸了个懒腰从地上一蹦而起:“擦、擦、擦完啦,阿晋,咱们下山吧!”

    天啦阿晋的皮相也太好了,她差点就亲上去了!现在感情还不到位还不到位不能乱来不能乱来,把人吓跑了怎么办,慢慢来慢慢来别急别急……阿音在心里头不停默念,把自己心底那点儿邪念使劲压下去。

    青年看着她通红的脸和手足无措的尴尬,眼底涌过一抹琢磨不透的笑意和狡黠,这才懒洋洋起身道:“好,咱们走吧。”

    他拾起葫芦别在腰间,抓着阿音的手一跃而起,腾着云朝山门外飞去。

    阿音被他猛地抓了个激灵,一个没站稳,吓得她一个熊抱搂上了古晋的腰。待站稳了,又舍不得放了,哼哼唧唧的一副自己被吓到了的模样,闷不作声占便宜,就是不松开手。

    古晋像是没发现一般,一心一意驾云朝山外飞。

    悠悠钟声从山巅的长生殿内传来。

    云从山巅飞过,阿音朝下一望,大泽山安宁而惬静,她望着那高高的殿宇和威严的山门,不知怎的,心底突然一阵说不出的悲凉。

    她不知这悲凉从何而来,只是突然觉得,她这一生,竟不会有比刚才还难过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