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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科在道统中地位尴尬,关于某些阴阳道士预言精准的传说很多,但都有一个共同特点,涉及的道士全是死人,对那些活着的预言者,各家道统向来保持谨慎的态度:既不完全相信,也不嗤之以鼻,而是束之高阁,等死后再说。
兰冰壶是家族骄子、庞山奇才,五行、禁秘、戒律三科都敞开怀抱,热情地欢迎她,谁也没想到她最后会义无返顾地加入阴阳科。
兰冰壶声称自己受到了感召,“我每次在祖师塔存想的时候都能见到阴阳科传人,还能听到他们对我轻声呼唤,我意已决,我的未来在阴阳科。”
可是阴阳科传人“感召”成功之后似乎就将她遗忘了,这一科的弟子向来不多,首座才是星落一重的道士,对兰家天才的帮助不多,她并不在意,花了几年时间遍游九大道统,拜访阴阳科同道。她总能得到热情接待,首座和大阴阳师们亲自接见,与她互通有无,共同钻研预言之术。
预言是一项神秘的法术,谁也不能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兰冰壶花费大量时间学会了全部法门,就算是最挑剔的阴阳师也指出半分瑕疵,可预言就是不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她以为是自己的修行境界太低,于是专心修行,正好一百岁的时候升到星落一重,结果还是毫无变化。
一些吸气境界的阴阳师偶尔都会冒出来几句神秘莫测的话,身披重重光环的兰冰壶却得不到预言的垂青,渐渐地出现了一些传言,越来越多的人觉得她根本就不应该加入阴阳科。
一百岁对兰冰壶来说只是刚刚成年而已,未来还很漫长,她耐心地慢慢等待,相信等得越久发出的预言越有意义。
一百三十一岁那年,在一次日常修行过程中,兰冰壶终于发声,被边上的道士一字不差地记录下来。
阴阳科道士不像凡俗的算命先生那样故弄玄虚,他们吐出的文字清晰简练,很少出现歧义,兰冰壶的预言也不例外,“乾坤颠倒,道魔再战。血海漂尸,骨山扬旗。十八道科,共燃秘火。凶在卅八,兴在三阳。”
事实上,这是九大道统阴阳科一系列类似预言中的一个,高等道士们一致认为这说的是第三十八代祖师时期魔族将会反攻人间,经历长久的残酷战争之后,道统将于第三十九代祖师期间复兴。
兰冰壶预言的独特之处在于,只有她提到了道统十八科将共燃秘火,秘火是道火的另一种说法,在当时以及后来,只有念心科一直中断,从未收过弟子。
兰冰壶因此很兴奋,觉得终于说出一条重要的预言,可是庞山以及其他道统并不这样认为,道士们像对待普通预言一样,将她的预言记录收藏起来,从此再无人过问,也没有人按照预言去重建念心科。
兰冰壶接受这种待遇,心想自己早晚会看到预言实现,可她在这之后的几十年时间里再没有任何预言。
她的修行仍在稳步前进,仍然享受着兰氏家族和庞山的宠爱,直到外甥左流英降生。
兰冰壶被逐出老祖峰,在人心叵测的外界,她遇到了叹息劫,修行再无寸进,为了更好的自保,她只能放弃预言之术,从此以五行法术安身立命,还从散修那里学来许多稀奇古怪的法术,最后成为连海山生杀法师王。
可人生中唯一的预言还在兰冰壶心里占据着重要位置,她仍然在等,她从来不费心打听道统内部的变化——作为西南散修的头目,想获得道统的消息非常困难——她相信,念心科重建会是一个天下皆知的大事件。
结果站在她面前的只是一名吸气五重的小道士,对念心幻术刚刚摸到边儿而已,慕行秋究竟是不是预言的一部分?兰冰壶对此犹豫不决,想要再观察一阵。
慕行秋想不到那么多,他对阴阳科的了解极少,听到“预言”两个字,甚至没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他被另一个声音吸引住了。
有一名俘虏在喊他的名字,“慕行秋,慕道士,是我啊,快救救我,我是您忠诚的随从啊……”
散修们已经准备好大开杀戒,各种绚丽的法术在空中游走,像一群鹰隼,随时准备扑下来击杀地面的老鼠,俘虏们缩成一团,没有一个敢做出反抗。
“咦,那不是你从海上带到棋山的小妖飞跋吗?”杨清音指着俘虏中间的一个小小身影。
的确是飞跋,一只手伸在空中让道士们看到他,另一手按着地面,生怕成为出头鸟,被散修的法术击中。
空中的法术开始一一降落,每一招必有至少一名海妖被击杀,惨叫声刚发出就戛然而止。
“我认得那个俘虏,他或许能提供一些重要的情报。”慕行秋还记得,飞跋第一个声称庞山要倒掉,在众多传言当中,只有这个最准确。
兰冰壶觉得自己的预言比一万只妖族都重要,吸气小道士应该表现出极度好奇才对,而不是忙着救一只小妖,所以她不满地微微皱起眉头,盯着慕行秋,“不像,一点都不像,我的预言不会应在你的身上。左流英又想跟我耍什么小把戏?你加入念心科多久了?”
“三四年,我对你的预言一无所知,请你先下令饶恕那只小妖,问完话再杀也不迟。”慕行秋快速答道,俘虏已经死掉一大片,飞跋连手臂也不敢伸出来了,全身伏在地面呜呜地悲鸣。
兰冰壶甚至没有回头望一眼,喃喃自语:“花三四年时间布一个局,这种事左流英倒是能做得出来。”她转向外甥,“说说吧,你刻意培养一名念心科弟子到底有何用意?”
左流英不受外界影响,无论是身边的交谈,还是更远一点的杀戮,他都没有表露半点兴趣,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越过众妖与众人,望向半落的斜阳,完全沉浸在雨后的清新空气里,听到姨母的问话,他缓缓转动目光,“庞山不会强迫某名道士加入念心科,那是他自己的选择。我只是想,他或许能说服你与我联手,但这是我最近的想法,与几年前无关。”
兰冰壶大笑,与地上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分外不协调,“说服我?你觉得凭他的那点幻术,能够左右我的想法?”
“念心幻术也是法术,并非无所不能,我相信的是他的能力。”
散修们的法术如暴雨般倾盆而下,地上哀声一片,偶尔有俘虏起身想要反抗,却死得更快,可这样的场景远不如左流英的一句话令庞山道士们感到吃惊。
禁秘科首座破天荒地表扬一名吸气道士,说是表扬可能稍显夸张了一些,但来自他的肯定也是极为罕见的。
“我听得没错吧?”杨清音小声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辛幼陶和小青桃茫然地点头,只有秃子不当回事,大声说:“我也相信小秋哥的能力。”
慕行秋却是心情复杂,得到肯定总是好事,尤其是左流英的肯定,可首座闭口不谈他的计划,慕行秋无从配合,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说服兰冰壶,甚至不知道左流英到底需要什么帮助。
车厢上一时没人说话,地上的俘虏却快要死光了,飞在空中的法术没有减少反而更多,环绕在所剩无几的俘虏头顶,准备进行最后一击,飞跋蜷成一团,连求饶的力气都没了。
道士、散修与妖族誓不两立,谁也不会为敌人之死心生怜悯,就连非妖小青桃,也只是扭过脸不看杀戮场面,她杀过许多妖族,不会在这种时候假装慈悲。
“把那只小妖留给我,我可以试着劝服你。”慕行秋的语速恢复正常。
“是你要劝服我,你竟然先向我提条件?”兰冰壶露出微笑,好像又有了点兴趣。
“预言是你的,你可以等着它实现,也可以帮助它实现,没准那条预言只是给你一个人的,告诉你该做什么。”
“哈哈,灵牙利齿,你可一点也不像庞山道士。好吧,我给你一次机会。三天,你可以留在我身边三天,想尽办法说服我吧,让我明白我为什么要帮助左流英,一个我最憎恨的小混蛋。其他人,搭车的行程结束了,前面不远就是踏浪城,自己走过去吧。住店的时候提我的名号。”
二百里路程,不知不觉就走完了,左流英希望天黑之前到达踏浪城,果然如愿。
兰冰壶甩袖转身,面朝众多散修,大声说:“咱们不管天崩地裂,不管道消魔长,不管帝王兴亡,可是谁想侵犯连海山,来者必杀!”
“来者必杀!”众散修齐声叫喊,地面上尸体横陈,只剩下飞跋一个,扁扁地趴着,身体抖得像是一块被加热的烂泥。
左流英等人下车,尽量远离尸体,拣干净的地方走下山岭。
慕行秋留下了,既是为了说服兰冰壶,也是为了完善念心幻术——兰冰壶对念心科的了解明显比一般高等道士要多。
秃子留下了,他把自己看成小秋哥的一部分,三缕头发缠在肩膀上,死也不走。
杨清音也留下了,她向辛幼陶和小青桃挥手,示意两人跟随左流英,她准备了一肚子理由应对兰冰壶的质问。
可兰冰壶什么也没问,车厢恢复原状,桌椅等物又冒了出来,她坐下喝茶,虽不过问,可也没有招待客人的意思。
慕行伙向杨清音使眼色,两人一齐跳出车厢,反正还有三天,他不用着急劝说。
小妖飞跋被散修用法术扔到慕行秋脚下,他发现自己居然没死,发出一声野兽受到鞭打时才有的哀叫,双手抱住慕行秋的脚踝,“慕道士……呜呜……慕道士,卷轴,给我卷轴……”
“你要卷轴做什么?”慕行秋很久没从囊中取出那件魔文卷轴了。
“又有一家道统要倒掉了,就记在卷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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