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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力的敲门声重重地砸醒了张洋,这次他有了经验,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用被子把身体裹紧,然后才跑去开门。房门打开的一瞬,张洋似乎有种脱离了现实的感觉。
“您好先生,我们是社区安防宣传员,提醒您家中注意防火,不要高空抛物。方便的话可以让我们看一下您家的厨房吗?”
站在张洋眼前的并不是桑托斯,门里门外也不是溶洞。一位穿着连安市物业集团制服的漂亮女士眯着笑眼正看着一脸困惑的张洋,在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人高马大的男性工作人员,像是随身保镖一样。
“可以吗先生?您是不是不舒服?需要帮您联系医生吗?”
女士微微地指了一下呆住的张洋,张洋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穿着全套的集团工装,还在裤子外面围了一层儿被子。
“哦、没、没事儿。我刚才睡着了……”
张洋说着赶紧把被子扔到挨着房门的沙发上,一股明显的鱼腥味儿从张洋身上飘散出来,把正对他站立的女士熏的摸了摸鼻子。
“怪不得刚刚按门铃您没有听见,多亏敲了门呢。”
两个保镖中的胖子听到这句话后,得意地撇了撇嘴,大概砸门的重低音就是出自他手。女人说完话没等张洋同意,倏地一下从张洋的胳膊底下钻进了房间。张洋回头看着这位女士莫名其妙的功夫,两位保镖也大摇大摆地跟了进来。说好的看一下厨房,实际上却连卫生间都没有放过,把张洋的整个公寓统统检查了一遍。火灾隐患排查得十分详细,就差把每个抽屉都打开朝里面瞧瞧了。更奇怪的是张洋,他自己好像是个游客一样,跟在三个访客的身后,也把房间前前后后浏览了一遍。
“麻烦您确认一下。”
检查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样,漂亮女士拿出生物检测签名板,看向张洋的眼神有些过于犀利。张洋把手按在签名板上,个人信息立刻从板面上显示出来。两位保镖也凑上来,看看板面信息,又看看张洋,互相肯定地点点头。
“感谢您的配合,祝您生活愉快。”三人给张洋鞠躬后离开,走到门口漂亮女士回头对张洋说了一句“建议您多开窗通风哦!”张洋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鱼腥味儿确实太重了。
送走来人,张洋迷惑地推开窗户。手环已经回到了手腕上,这里也确确实实就是他的公寓。连安市的空气和阳光还是那么爽朗,街上没有一个穿着夏装或者迷彩装的人。
张洋回家了。
不用回想智芯中的存储,鱼腥味和手环上的日期也都可以证明,过去两天的经历是完全真实的。张洋还没做好回到连安的准备,甚至还没和大家道别。“好多话想问师父呢,都没来得及问。好像师父不想让我帮森哥,但是森哥看起来已经走投无路了,就算我帮他都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师父肯定是想护着我,要是不帮他的话那过不了两年他们就都‘没了’?师父师姐、还有莉莉安就都‘没了’?……”张洋一肚子的疑问和想法,只能默默消化。回想起威尔森的憔悴无助,张洋还是头一次看到一个大男人被逼到那个份儿上,既有听天由命的无奈,又有垂死挣扎的不甘;还有桑托斯、萨沙、莉莉安……莉莉安,不知道还能否再见到莉莉安,难道就此不会再见了吗?张洋忍不住闭上双眼,回想里的莉莉安活泼的像小鹿,甜美的像蜜糖。张洋已经开始想念莉莉安了,他不能接受就这么失去她,不能接受这个世界没有她。
张洋的情绪思维很少如此丰富过,以至于产生了精神上的消化不良。微风吹进房间,愈发浓厚的鱼腥味儿让张洋更加烦躁。虽然平时张洋也不是个香喷喷的男青年,但是他实在无法继续忍受这股鱼腥味儿了。不仅难闻,更重要的是它覆盖了原本残留在他身上,那属于莉莉安的香甜气息。想到莉莉安张洋就觉得难过,他强迫自己振作起来,先从洗个干净澡开始。使用了各种除味增香剂,身上的味道总算去掉了,可惜莉莉安的气息也不见了,张洋的心里多出了一些挥之不去的东西。
不用谁提醒张洋也知道,他被牵扯到了一件很大的麻烦里面了。每个知情人都提醒他有权利从麻烦中逃走,每个不知情的人大概也会对他说同样的话。可是,难道只要以后不会再见,就可以对真相视而不见吗?
浴室里的镜子因为水汽变得模糊,正中凸显出了一段干爽的留言:
“师弟你好,师弟再见。”
与张洋怅然若失的灵魂自审不同,白墨刚经历了最焦急的十几分钟。
崔贝茨确认情况后,立刻派手下组员飞奔到科技组,向正在详细了解植入体细节的白墨报告:除了个人卫生差点,张洋一切都好。并且在配合说明的情况下,给白墨带来了第一视角摄像记录。白墨特地确认了视频信息不存在人为修改的痕迹,总算是松了口气。刚好这时,三剑客讨论组里也终于出现了张洋的音频留言:
“这两天什么也没干,你呢?”
“一样,没什么特别的。”白墨回复完这句,突然又找不到其他想交流的内容了。很重要的原因是,他想交流的内容肯定都会被过滤掉。更深刻理解了“知道太多不见得好”这个道理之后,即便没有信息过滤,白墨也会主动避免让张洋和王靖寒知道太多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事情。又看了一遍情报组偷拍张洋的视频后,白墨完全踏实了。与此同时地,对身处的环境也有所察觉起来。崔贝茨派来的人看起来年龄不算小了,长长的脸,油油的头,正对着白墨用很夸张的姿势为白墨凌空擎着虚拟屏幕。仿佛这屏幕本身有实体,如果不用手比划着就会掉在地上一样。
“我问你,这里面是不是有信息过滤?!”导游手册里可以查到任何一个人的名字,白墨偏不去回想。
“是的启明星。进来的信息全部透明,但出去的信息出于保密需要,是要经过审核的。”
“这代号真闹心!”白墨心想。
“是所有人都要接受信息过滤吗?连我这个明星也一样?!副部长呢?李智也要过滤?”
“是的启明星。包括李部长在内的所有人都要接受过滤。”
“那大家都一样,还分什么权限?我的权限比别人高在哪儿了?!逗我玩儿呢?!”
“嗯……其实是这样的启明星,不同权限层级的部员能对外发送的数据量是有限制的。权限最低的新生代,和刚进入基地的新人一样,是没有对外发送数据权限的。新人转正之后根据自己的权限层级会分配不同的数据量限制,用完了就要等下一年。新生代则必须要等到成年后有了职务对应到权限才行。组长们的权限高,分配到的流量也大一些,而您和李部长是基本不受流量限制的。”
新生代指的是基地内的员工内部繁衍的子女,导游手册里对这部分有相关介绍:除了极少数人,大部分员工一旦进入水母,一辈子都要在这里生活,没有出去的机会。有人是利益相关的家族集团主动申请或派遣进入,其他进入水母的人是经过一系列筛查选定的,几乎没有以完整家庭形式进入水母的情况。为了满足人们的基本欲望需求,管理层专门创立了一种“共享”式社交模式。员工之间无论性别年龄种族人数,只要每个人自主自愿,便可以进入自由情感相处模式。相处关系会在全系统内公开,不鼓励也不禁止两人以上的情感关系,单方面骚扰甚至影响破坏他人情感状态的行为会被惩罚,甚至隔离。交往过程中一旦女性怀孕,经过评估生产后,婴儿统一由医疗健康组抚养成人,这些婴儿便是“新生代”。无论员工之间的情感状态是否发生改变,新生代都将作为部门的“资产”存在,与基因父母无关。实际上绝大部分新生代根本不知道父母是谁。他们当中不乏优秀的佼佼者,经过一系列定向培养后直接步入专业岗位,更加坚定地扛起父辈们的旗帜前行。但也有很多自身素质不能满足专业小组岗位的平凡之辈,这些人会被培养成为后勤组的非专业工作人员,为其他人提供人工服务。之前白墨体检时遇到的那一群哇哇大哭的孩子,就是一批尚处幼龄的新生代。对这种稍显冷漠又极其高效的“试验性社会模式”,白墨一点也不觉得有趣。重新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后,白墨觉得之前对水母的认识过于简单了。水母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深海牢笼,而是李霖海亲手打造的一个“真空社会”。白墨不想有孩子,在水母里,白墨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听着好像挺大恩赐似的,其实还是被拴着,只不过是松点儿紧点儿的差别,哼!”白墨嘴里小声嘟囔,情报组的男人没听清,也没好意思问,就在一旁干笑着点头。
“您如果没有别的需要,我就先回去了。因为我的权限不允许长时间在科技组逗留,所以……”
“走吧走吧。对了!我朋友要是有什么情况,随时向我汇报!”
“一定一定!那我先告辞了,再见,启明星!”这人一个大大地鞠躬后,反身穿过门洞走了。白墨看着他离去的样子觉得好笑,想对雪糕吐槽几句,可看到雪糕看他的眼神有点怪怪的,白墨回想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还没用那样的语气态度和别人讲过话。莫非这就是权力给人带来的影响?白墨有点后怕,他已经把身体丢失在大洋中了,不想再让灵魂败给人性的弱点。努力地调整心情过后,白墨安慰自己大概是酒劲儿还没过去。他故作轻松地搂住雪糕的肩膀,环视科技组的研发实验室。
科技组的氛围远比情报组有趣。刚进来的时候因为心里惦记着张洋,现在才发现他身处的单元是上下两层,上下左右的单元界限是全透明的。外部可以看到其他单元的外壳四处移动,内部可以看到每个组员手上操作的事由。全空间布满了虚拟屏幕,或大或小地漂浮得到处都是。白墨试着改变其中一个屏幕的尺寸,刚弄没几下就走来一个矮胖的女人,微笑着把屏幕尺寸还原回去。白墨假装没听到雪糕轻轻地笑声,他想用聊天的方式缓解尴尬,于是转向刚才给自己解释了张洋那个窃听器的组员。这个组员手上拿着一个喷火的设备,正对着一滩已经融化了的金属残渣狂喷。
“你说的那个植入体!我想看看长什么样!”白墨不得不提高音量,以盖过火焰喷发的噪音。听见白墨的话后,这人稍微摇了摇顶着一头乱发的脑袋,有点无奈地放下手里的喷火器。停火的一刻,白墨眼睁睁地看着那滩融化了金属,每一小堆都自动聚合成一个或大或小的鸟蛋形状,同时逐渐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光芒越来越强,以至于白墨不得不错开视线。
“对不起明星……先生,”听得出来这个乱发科技组员也不是很喜欢白墨的新称谓,“这个植入体目前没有样品,因为数量很少,产出困难,已经全部投入使用了。有一些图样视频倒是可以给您看看。”乱发组员一边戴上护目镜,一边把那些已经十分耀眼的金属蛋给收进挡光的盒子里,接着把窃听器的相关材料投放到白墨面前的屏幕里。
“你知道都投入到什么地方了吗?”
“具体的我不清楚,不过听到过我们组长和情报组长的对话,应该是一些国家首脑,和集团董事……”虽然说到“集团董事”四个字的时候特地压低了声音,但是从他得意的笑容中看不出一点儿忌惮的意思。
“可是我朋友哪样儿也算不上呀……”白墨好奇地说。
“中间出了几粒升级测试版,投放在几个特别指派的目标身上了。因为升级版的植入需要开刀,并且刚研发出来的状态不是很稳定,不能长期保存,想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又保证目标有投放价值比较困难。您的朋友刚好有手术安排,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宋董特别重视这个人……”白墨想到了崔贝茨之前说过的话,一开始他们确实对张洋和愚昧党之间的关系有过怀疑。传闻宋遥尘对愚昧党的态度十分强硬,这也就不难理解他想深挖细节的动机了。不过没想到在李霖海的秘密部门里宋遥尘也有发言权,外界还一直传闻两人关系紧张,看来都是误读,或是他们两个在互相配合着演戏罢了。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张洋和愚昧党无关,却把白墨破解智芯的事儿给捅了出去。想到这里,白墨有点郁闷:
“你们这测试也够随意的……就不怕被发现?”
“没事儿,每个环节都有专业程序和备用方案。善后处理反而是最轻松的部门,随便发点官方解释,再搞点花边,事情很快就过去了。我们这些负责开发工具的,总不能天天拿自己人做试验不是?就连农业组都不愿意给我们提供实验体,说是医学组的消耗已经够多了。医学组也抱怨样本太少,他们还能在外面设置各种基地。我们组就只能靠这种难得的随机测试搜集反馈,太难了……据说宋董还天天催着我们这边能多出点成果,我们真是压力很大,资源又很少。您给评评理,我们的成果都是真正的科学创新,不像他们那些以总结经验为主的学科。怎么也应该多倾向我们这边一些吧?……”
白墨随意的一问,没想到引发了这位乱发组员满肚子的牢骚,越说越生气。白墨懒得去听他嘴里那些学科类目间的鄙视比较,他的心思早就飞到了情报组。白墨一边假装认同地点头,一边已经想好了晚饭后的消遣节目要从哪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