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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白墨总是做噩梦,不是梦见被智能武器锁定倒计时,就是梦见成群破的僵尸追赶。在梦里白墨还试图与那些僵尸理论,想说服它们不能因为他是开发智能武器的集团员工,就让他承担全部责任。但是僵尸不听他的理论,梦从来不讲道理。越小的僵尸越可怕,卸掉所有可爱只剩下冰冷的躯壳后,他们飞向白墨,好像飞蛾看到了灯火。白墨每每从窒息的感觉中惊醒,一边擦拭胸前背后的冷汗,一边后悔因为好奇而打开的那些机密影像。可往往清醒之后没多久,他又会被好奇驱使,更加深入地挖掘那些恐怖的真相。
起因不能算是意外。白墨对宋遥尘的情报产生兴趣后,自然绕不过方特兹洛司令这个重要角色。恰巧这位司令官的情报库中有新内容产生,新内容的标题还是一串令人好奇的红色数字。白墨随手打开后发现,这是一段世界军的交火视频。视频源来自6位战士的战术头盔,第一视角演示了全智能武器系统的超强打击能力。6位士兵乘坐战争甲虫,从一座小型城镇的东南西北分别展开攻击。在战士们的操作下,战争甲虫释放出了大名鼎鼎的“蜂王”。作为弹药载体控制器的“蜂王”体型比普通无人机大很多,“蜂王”能使用敏锐的热感仪器探测出一公里内生命体聚集区域。一旦到达该区域,“蜂王”立刻释放出数以千计的“杀人蜂”。“杀人蜂”可以多次循环使用,是集团截止目前开发出来的最经济的智能弹药。拇指大小的“杀人蜂”被设计成圆锥形,在“蜂王”的指挥下利用圆锥尾部动力高速飞行,专门选取眼窝、咽喉、腹部下体等人体柔弱部位侵入。侵入人体后,直接攻击大脑和心脏立即结束目标生命。随后“杀人蜂”便会飞离人体,攻击“蜂王”指派的下一个目标。打击过程中士兵们连战争甲虫的客舱都没出,直接在内部操作台就完成了空中和地面的双重打击。偶尔有几个没来得及指派给“杀人蜂”尖叫着奔跑的目标,也都被战争甲虫外壳上密布的激光瞄准器锁定,然后割裂成了碎块。对士兵来说简直像是玩了一场杀戮游戏,只不过在他们的屏幕之外,那些流血哀嚎的,确实是活生生的人。
整个打击过程历时不足半小时,十分高效。确认地表没有生命体征以后士兵这才走出客舱,任由战争甲虫自行游荡寻找零散目标攻击。白墨开始还以为是训练演习,逼真的画面也是某种特效。直到士兵们悠闲地走在城镇的路上,白墨看到那些汩汩冒血的尸体才清楚地相信,这并不是演习,也不是什么特效,是真实的军事行动!士兵们用仪器挑选出一些建筑进入,只在一层逛一圈就又返回路上,好像是在找东西。最后,他们一座偏僻的教堂深层地下室里,找到了一个符号,符号看起来好像是集团标识。发现符号的士兵立刻联系其他人汇合,并且开启了装甲攻击模式。白墨仔细观看了那个符号,发现它和集团标识有些细节差异。符号里“廿”字的尖端下沿穿出了象征宇宙的圆圈,上面的两笔又长又弯,好像是羊角一样。战士到齐后,其中一人使用“撞锤臂”砸开大门。白墨听见6名战士肩膀和手臂上瞄准器的预热蜂鸣,门后的人们都没来得及发出恐惧的呼喊,他们的肉体和骨骼被密集且沉闷的声音穿透,生命随之消失,无一幸免。
门后没有白墨预想的武装力量,那些连互相道别的机会都没有的死者里面,甚至没有任何一个能和“力量”二字沾边。他们是老人、少数几个孕妇、和大量的孩子。年迈的神职人员似乎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想保护别人,他的尸体紧紧包裹着一个孩子。可惜肉体挡不住金属利刃的暴雨,他所做的只不过是让那个孩子没能看到杀害他的仇人。
“这帮蠢货现在都学聪明了,躲在地下的越来越多。”
“可不是嘛,要么就躲深点儿,全都饿死;要么就站出来,死得痛快些。”
两位战士不耐烦地交谈,其中看起来军阶略高的一名战士向军事手环中提交报告,在打击理由一栏输入:“愚昧党疑似程度九成以上。”
看完这段最新的头盔记录,白墨恍惚了将近半个小时。随后白墨忍不住又重看了一遍,依旧觉得震惊。或者单纯“震惊”这两个字还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白墨觉得肺里的空气好像被抽走了,不得不用些力气才能保证呼吸。行动记录发生在一小时前,白墨这里的时间是夜晚,从视频记录里城镇的环境天气和时差推测,很像是里卡国的某个小镇。虽说是小镇,人口少说也有上万人。战争机器开过之后,尸横遍野,寂静无声。只因为一个疑似愚昧党的理由,就能够授权如此残酷的打击吗?他们是怎么得到授权的?是不是搞错了?从士兵的交流中感觉得到,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这么做了。他们甚至因为这种事情过于频繁而产生了厌倦感。况且这也不是什么交火,而是单方面的屠杀。
恐怖!震惊!
白墨从来不知道,原来世界军对愚昧党的制裁是如此残忍决绝。在白墨的理解中,愚昧党作为反智主义组织,大部分栖息在社会底层和边缘地带。他们不会也没有能力掀起多大风浪,最多也就是像宣传邪教一样,发布些蛊惑人心的阴谋言论,内容牵强且没有依据,根本不值得世界军下力气打击。再或者一些愚昧党人宁愿远离城市文明,在荒郊野外组建一个个零散落后的原始乌托邦自得其乐。他们只是一群想法观念不同的人,即便愚昧,也都是人类。真的就该被这样随意剥夺生的权利吗?
白墨回想起他看过的那个“水叔”的审讯记录,时隔不久就被定性为失踪事件。当时白墨虽然好奇,但被破解智芯占据了精力所以没有继续探究。现在忍不住怀疑,那个叫“水叔”的人,真的是失踪了吗?
连续几天都没能走出那些残酷画面留下的阴影,白墨决定一查到底,给好奇心画上个句号。之前白墨还怕知道的太多会让秘密连累了自己,现在也想开了,怎么着也是出不去了。既然思维掉进了这个血腥的深坑,倒不如把情报组的宝库痛快地翻上一翻,看看里面有多少见不得光的东西。于是白墨打算把有关方特罗兹的情报库里标红的文件都看一看,但是看了不到一半就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方面因为内容太多看不过来,另外一方面有些早期的行动中,使用的武器实在是过于残忍,画面的冲击力太强,甚至连在场的战士都受不了,直接呕吐在战术头盔里了。即便隔着屏幕,白墨也同样控制不住地跑进卫生间干呕到眼泪直流。
每次行动之后都会附上一分报告。报告中罗列出打击地点,消灭人数,以及后续的死亡名单核对等等。白墨的推测没有错,那次打击果然是里卡国的一处以古法酿酒见长的小镇。白墨清楚地记得产品观察部的玫瑰就是里卡国人,他的故乡距离那个小镇应该并不算太远。
其他白墨看过的记录里,比较大型的行动包括阿芙里国的游行镇压、拉沙国的矿工暴动镇压、和吉雅国的巴族种姓内战驰援。中小型的行动比较多一些,类似里卡国这种级别的小镇屠杀频次有逐年上升的趋势。此外,还有对世界军内部不同立场人物秘密暗杀的报告。在众多的中小型打击行动中,一次距离现今较近的行动抓住了白墨的眼球,那就是发生在本土的,张洋间接受害的土镇清洗行动。白墨详细地看完了整个打击过程,和其他的战斗记录一样,基本上相当于一场新式智能武器的小型展示会。手无寸铁的村民们毫无反抗的机会,白墨回想了张洋描述过的那段经历,对照实地影像,白墨甚至能想象出张洋行走于土镇小路上的样子。详细报告中记录的死亡人数少于土镇登记在册人口,战斗总结中推测失踪的这部分人在愚昧党的协助下逃生。逃亡的目的地很可能是拉莎国,由于该地政府与愚昧党之间关系暧昧,暂时还不能追击剿灭。同时指出高度怀疑协助村民逃生的愚昧党人包括热堡驻地集团留守人员威尔森奥丹特,为了避免引起话题,决定宣布威尔森死亡。至于对村民本身来说,多数人的愚昧党疑似程度属于“极低”。在打击理由一栏填写的是“试图绑架机要人员子女”。所以,对土镇的清洗可以说是一次报复性打击。在事后跟进部分中有这样的描述:
“隶属于‘雪国’的愚昧党小组‘雪貂’一行人,试图绑架廿集团高级管理董事宋遥尘先生的女儿宋欢女士。但因为情报出现问题,错抓了集团销售部工作人员张洋。初期不排除张洋与愚昧党有接触,上演苦肉计的可能性。为了挖掘更多关于‘雪国’组织的情报,特别利用胶囊康复机为张洋做了康复,并且为张洋植入了新式音讯植入体。根据后续监听可以推断张洋本人并非愚昧党成员,也与愚昧党没有勾结历史。因为在监听中出现了对廿集团方面有价值的信息,后续监听权限已经转交给廿集团相关部门。”
所以说张洋差点没能从鬼门关回来的那次,如果不是被怀疑了的话,恐怕也不会康复的那么顺利完整。这种“运气”让白墨无法感激,明明是受害者,还要被怀疑和监听,完全没有隐私和人权可言。而且如果不是他们肆无忌惮地使用监听手段,白墨也不会沦落到被关在深海里,永无出头之日的田地!虽然白墨也听过不存在完美的受害者这个理论,但他从一开始就对这个理论表示怀疑。张洋就是受害者,愚昧党并没有想要杀害张洋,也没想杀宋欢。张洋的严重冻伤源于他自己的错误判断和鲁莽行动。村民不是愚昧党,即便他们是愚昧党,在智能武器系统之下,他们也是绝对的弱者。弱者也许不是毫无过失,但肆意凌虐弱者的军队,一定不是正义之师!可惜世界不知道这些,所有相关情报都是高度机密,白墨的“高级权限”也只是刚刚能达到查看这些内容的底线而已。白墨怀疑还有需要更高权限的文件,大概只有李霖海才能看到。
魔鬼在人间。
白墨不禁又想起张洋。李霖海专门嘱咐让张洋去宋欢手下工作,他为什么要对张洋的选择这么在意?白墨猜测李霖海实际是想利用张洋身上的窃听器搜集宋家的情报,只不过他没想到张洋把他的宝贝装置给弄坏了。这些身处高位的人,城府深得让白墨害怕。比如方特兹洛,他童年的经历固然令人同情,但成年后的所作所为,恐怕没人能认可的了。威尔森也许真的在元宵节那天被张洋给发现了,想不到集团里还有“水叔”这种角色存在,而且曾经距离自己是那么的近。他们不像坏人,也做不出多大的坏事。白墨没后悔看了那些让他觉不安的内容,把情报汇总消化之后,白墨心里有种踏实的感觉。仿佛他早就知道世上的一切都是骗人的,只不过现在得到了肯定而已。喜欢魔术表演的白墨心里清楚得很,世界上并不存在真正的魔法,唯有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才能接近真相。
魔术是能让人开心的把戏,权术恰恰相反。用岁月静好的毯子盖住血淋淋的真相,顶着世界卫士的光环背地里做出杀人不眨眼的事情,这不仅是剥夺人们知道真相的权利,还是对“正义”的侮辱。即便是白墨这种没什么热血的性格,也都会为这个世界的不公而切齿。如果换成张洋呢?大概要换个新的操作台,因为他可能会控制不住情绪把眼前这部砸烂。
张洋冲动正直,不计后果却令人讨厌不起来。他一直以来那么崇敬世界军,真相一定会把他打垮。白墨希望张洋永远也不要知道这些,哪怕有机会,白墨也不打算告诉张洋。他希望张洋能在心里保留一个守卫世界的英雄,而不是一只散播死亡的恶魔。
白墨无法不时常想起他的两个朋友。虽然只在水母里过了几天,但白墨已经攒了太多东西想和他们分享。然而分享是不可了,就算没有信息过滤,白墨也不敢分享。人活在世上很难没有牵绊,牵绊越多的人,活的也就越本分踏实。张洋和王靖寒就是白墨的牵绊,就是他本分的理由。满足了好奇心,白墨尽量把思维从那些血腥残暴的故事中抽离出来,在内景中,白墨锁上装着那些记忆的“门”,决定不再打开它。即便岁月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只要尽量远离纷扰就好吧,只要朋友健康快乐就好吧。白墨甚至劝自己努力喜欢上水母,这里拥有最先进的科技,他也能在这里过上舒服的日子。吃喝玩乐几乎应有尽有,每个人还都很尊敬白墨,比在连安市做个小人物有面子多了!工作目标虽然无法企及,可是又没规定必须完成。混日子也没关系,甚至可以从现在开始尝试些以前没机会发展的爱好,比如学一样乐器,或者当个魔术师!
“确实也不错,张洋和王靖寒肯定也会羡慕的。”心里这么一想,白墨看假窗外的景色都变好看了。“不过就算羡慕,还是最好别来。毕竟来了,可就走不了了。”
白墨躺在床上,心情逐渐平和。远在连安的张洋,此时正在收拾行装,为他第一次的外派任务做准备。这次,他将作为安保部的员工到场。同时,也是宋欢的随从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