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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薇苑中,大夫人一进入内室,便怒不可遏抄起一只平时连待客都舍不得用的,内造绿地粉彩珐琅茶杯,猛的一下摔在了地上。
“啪”一声悦耳的脆响,那薄如蝉翼的茶杯便被摔得四零八落,莹润的杯壁在日光的照耀下温润如玉,闪烁着华美动人的光彩,池明珍却被这一幕吓得整个人都呆傻了。
何妈妈见这一幕场景,心下微叹一口气,挥挥手让一众惶恐不安的丫鬟婆子都退出去了,方开口好言劝说道:“夫人您消消气。气大伤身,您这两天还有些上火,可千万莫再气坏了身子。”
又看了眼池明珍,给池明珍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她赶紧给夫人说几句好话。毕竟是亲生骨肉,夫人即便再生气也不会对自己的儿女动手,姑娘只要低个头,撒个娇,哄得夫人露了笑脸,夫人这场脾气也就算是过去了。
可惜,池明珍此刻已经尽忙着委屈的哭自己的去了,那里还看得见何妈妈对她使得眼色。
大夫人却已经彻底的暴怒开了。
她像是一只困兽一般,一边烦躁恼怒的将室内能砸的东西全都使劲往地上摔,一边还厉声尖叫道:“消消气?我如何消气!一个两个的,全是些祸根!老的老不死,还总想着作践人;小的又是个没本事的,早知道你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当初你生下来,我就应该直接将你摁在水盆里溺死!!!”
“哇~”一声嚎啕,三姑娘池明珍终于从臆想中回神,却被自己母亲这从来没有过的厉声恶语吓得直接嗷嗷大哭起来。
“哭哭哭,就知道哭,除了哭你还会什么?”
大夫人气得胸口一鼓一鼓的,脑袋里像是扎进了万千根银银针似地,疼的她眼前一阵阵发黑。
三姑娘却没眼色的仍旧只顾着哭,大夫人气极怒极,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心中一阵阵发苦,她这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
“夫,夫人,吴,吴妈妈求见……”门外小丫头禀告的声音,带上了惊惧的哭腔。
小丫头此时站在门外,被吓得两股战战,天知道她只是往外退的时候慢了那么一步,怎么就被吴妈妈缠上了?
吴妈妈是碧空的亲娘,又是夫人的陪房,平日里在大房作威作福惯了,夫人也宠信她,可今日她闺女得罪了五姑娘,且被老夫人发落公然打了板子,连累的夫人都在老夫人跟前吃了瓜落。吴妈妈不想着避开这一时风头,还敢仗着主子给的那点子脸面,让她这会儿替她通报?
没听见夫人恼火的连三姑娘都训上了么!
小丫头被吓得满面哭容,却又不敢不从,只能又惊又惧磕磕绊绊的说了这么一句话,却被吓得眼泪横流,鼻子眼睛都挤到一块儿了。
内室的周氏听到小丫头口述的“吴妈妈”三个字,好不容易歇下去一点的怒火又窜了上来。邪火像瘟疫一样迅速蔓延开来,一下子便成了燎原之势,让周氏面上的神色更加铁青。
何妈妈看着周氏这气喘吁吁的模样,心里也是哀叹不已。
老吴家的真是,早不来晚不来,偏上赶着在夫人大发雷霆的时候来。若是等夫人消了这口气,说不定还能给她闺女个恩典,将她从那等子红楼花街中赎出来,现在,……夫人不拿她一家子出气就算烧了高香了!
果然,就见周氏倏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张口就是几句厉声大骂,脸都气得扭曲了,“黑了心肝的混账东西,上赶着撺掇姑娘不学好,不来请罪还敢来求见?!作死的奴才,给她们三分颜面,还真敢踩着主子上位,开起染坊来了。”
这话说的,吴妈妈即便没有大罪,被扣了这顶帽子,也算是真正的失了主子宠信,往后怕是再没有好日子过了。
何妈妈平日和吴妈妈只是点头的交情,仔细说来还有些不对付。此刻想想吴妈妈虽不是个好的,一家子人偷奸耍滑都不规矩,然而到底对夫人忠心耿耿。现在惹出了这桩祸事儿,夫人怕是再难容得下她们了。
果然,就听周氏又道:“来人,给我将那一家子人拿了,一人打二十大板,发配到城郊庄子上去。从今以后没我吩咐,不准踏出庄子一步。”
室外传来吴妈妈惊惧的尖叫哀嚎声,“夫人饶命”“夫人老奴冤枉”的哭声震天,让周氏更加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此刻真想直接晕死过去。
吴妈妈到底被几个粗使婆子带了下去,因她不会做人,早就将大房里的丫鬟婆子们得罪死了,平日里大家躲她惧她,此刻见她失了夫人宠爱,一时墙倒众人推。本可以装腔作势打几个板子就算完事,现在却全都使了吃奶的力气,呼哧呼哧的往吴妈妈屁.股上招呼。
这老刁妇以前干吃她们的孝敬,却一点好处不给她们谋。不仅如此,还作威作福的公然克扣她们的俸禄银子,当真可恨。
吴妈妈痛苦的哀嚎声渐渐没了音,周氏心中的那股子邪火也略消了些。何妈妈端了一杯清热降火的菊花茶过来,周氏一口饮尽,这才又转过头来盯着女儿直看。
池明珍被周氏这从来没有过的森然严厉的眼神,吓的再不敢哭泣,连打了几个哭嗝便使劲绷着嘴,想要把那口气憋下去。
周氏却又恨声道:“没出息的东西。你大哥昨天才教训你一顿,难不成那话你都当成了耳旁风?”
池明珍被吓得连忙摇头,眼泪珠子被甩的向四处飞溅,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大哥昨天的那顿教训,她虽然听的嘴里发苦,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但即便不以为然,她也只敢自个儿在心里念叨,又那里敢上赶着给大哥作对?
她也只不过是,只不过是一时的心里气不顺,这才想着找池玲珑晦气。
她只是想要小小的教训她一下,谁知道会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和大哥作对?
这几个字儿她想都不敢想。
她虽然脑残叛逆不懂事,可她听话!她也只不过一时忍不下那口气,这才暗恨的念叨了两句,谁知偏就让碧空那小蹄子听见了。
那小蹄子要替她出气讨好她,她受着便是,那想着那没成算的东西,做事儿那么没分寸,自己把自己填坑里边不说,还把她给拖累了,她才是真的冤枉呐!
大房里周氏又将女儿好一通训斥,却说此时的三房,江氏也在教女。
七姑娘性格被养的跳脱了,又因为三房里没有姨娘通房那些个作死的东西,糟心事儿少。七姑娘经的事儿少,处事管事儿上难免有些束手束脚。
可眼见着到了说亲的年纪,这样子没成算,当不了家,做不了主的姑娘,谁家婆婆会喜欢?
内宅理事可是门大学问,看着无关紧要,平日里都是些针头线脑的小事儿,可仔细琢磨起来,这其中的弯弯道道可多了去了。
尤其是像他们这样的勋贵人家,男人大多是天子近臣。男人出息了,后宅女人的应酬自然也就多了起来。
一个合格的当家主母,可不仅是要能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管得了小妾通房,处理得了账本和人际交往;那可是要主意定,手段稳,眼力尖,心思活络,脑门灵光的。
若是再能从平日交往的贵妇们的只言片语中,察觉朝廷动向,或是人员浮动,推测出圣人隐含的朝政用意,在夫婿的仕途上不时的提点两句,或是帮上一把,这才是真正的宗妇。
虽然她为女儿看好的夫婿并不是嫡子,也不需要女儿在后宅如此的费尽心思谋划,但是技多不压身,难不成还会有那个男人会嫌弃嫡妻有用的?除非是那些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子弟!
江氏早就想将女儿好生教导一番了,这几日便都拘着她在跟前,学管家理事,但是有关后宅女人这些个阴谋算计,江氏一直没找到机会提点女儿,眼下可是赶巧了。
回到了梧桐院,将一众丫鬟婆子都赶出去,只留了杜妈妈在身边服侍,江氏才开口问女儿道:“今天你五姐姐这事儿,你可是看出了什么?”
七姑娘默了片刻后点点头,说道:“是三姐姐指使碧空使坏的。”
话说的闷声闷气,七姑娘脸上的神色也有些黯然。她到底还是不喜欢这样的阴谋算计,何况还是出在最亲近的姐妹身上。
亲情凉薄,这让七姑娘手心发凉,眼里的亮光好似都暗淡许多。
“不错。”江氏看出女儿对这个话题的排斥,却不以为然,赞同的点点头,便又鼓励的问女儿,“别的可还看出什么来了?”
七姑娘这次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才又说道:“碧霄是祖母的人。”
这话说的有些咬牙切齿,七姑娘眸中闪烁着同情怜惜和不忿恼恨的光芒。
她从小受父母爱护,很少吃苦,自然也不清楚二姐姐和三姐姐她们的心酸。但是,想来连所谓侯门嫡女日子都过的不顺心,身为庶女的五姐姐就更不用说了。
可以前她也只是有一个模糊的印象,逃避着并不敢深思。现在这事儿撕开了血肉,赤.裸.裸的摊在她面前,池明瑄只感觉头皮发麻,一股凉气从脚底心蹿上来,瞬间便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冻得她直打寒颤。
碧空和碧霄,两个都是五姐姐的贴身丫鬟。这两个丫鬟五姐姐一向待她们不薄,谁知养了几年都养不熟。作为贴身大丫鬟,不求她们关键时候能为主子舍命,竟要主子时刻提防着她们,以防一个不注意被她们从身上撕下一块皮肉来。
连一个丫头都敢这样胆大包天,骑在主子都上撒野,她真不敢想象五姐姐这些年来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
江氏听了女儿的话,再次点点头,抿了口茶,便又继续问道:“可还看出了什么?”
池明瑄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最后在江氏期待的目光中,却只是憨傻懵懂的摇摇头。
她说的还不够多么?已经两点了啊!
江氏被女儿那几尽透明的眼神看的好一阵憋气,怒气不争得就点着七姑娘的额头恨恨道:“你个脑子不开窍的死丫头,你这是要存心气死母亲么?”
杜妈妈在一旁看着好笑,却也不得不拉住七姑娘,往后侧了侧身子。夫人出手没个轻重,没看见姑娘的额头都被戳红了。
“夫人您消消气,姑娘还小,心思纯良,才没想那么多。您别发火,慢慢教。”杜妈妈笑呵呵的劝说道。
江氏嗔怒的瞪了杜妈妈一眼,“都该说亲的大姑娘了,那里还能当小孩子养。妈妈你别护着她,她个不长进的东西,我再不好好管教管教她,只怕她以后嫁了人也要被府上的魑魅魍魉啃得骨头渣都不剩了。”
看杜妈妈仍旧把七姑娘往怀里护,江氏才又叹口气,说道:“我是她母亲,还能害了她?妈妈,我这是为她好。”
“唉,知道您心疼姑娘。”杜妈妈笑的像个弥勒佛,却仍是护着七姑娘不松手。“姑娘聪慧,一点就通,您别恼,慢慢教。”
江氏就又长喘一口气,这才没好气的问七姑娘道:“你就没看出来,今天这事儿就是碧霄那个小蹄子下的套?”
“下套?为什么?”七姑娘憨憨傻傻的问。
“你脑袋是榆木疙瘩做的不成?”江氏一听闺女,这吃惊的好似听了天方夜谭一样的反问语气,好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冒了上来。好在杜妈妈一个劲儿的在旁劝说着“消消气”“消消气”,江氏这才又把心里的郁闷和邪火咽了下去。
不得不尽可能的把这事儿往简单了说,“你不是知道了这事儿是碧空那丫头使得坏?既然那两匹锦缎是五丫头交给碧霄保管的,毁了的话碧霄肯定逃不过责罚。她若不知道凶手也就罢了,偏偏碧空手脚不干净,被抓了把柄。不管碧空到底是为了讨好三丫头,还是为了陷害碧霄,亦或者是对五丫头存了气,才拿那两匹锦缎泄愤,这事儿闹出来她终究都只有死路一条。”
又不紧不慢的抿口茶道:“至于碧霄,她也不是个好的,这事儿娘敢说也是她纯心想要往大了闹。你可还记得碧空最后口口声声喊道,她只剪了一匹锦缎?”
七姑娘傻傻点头,若不是母亲提醒,她早把这句话给忘了。不过经母亲一说,她也觉得这事儿不对劲。
人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若是碧空剪掉了那两匹锦缎,最后也不至于都要被杖责了,还口口声声含着“冤枉”“她只毁了一匹”……
若真是这样,那第二匹锦缎到底是谁毁的?
“是碧空?!”七姑娘倏然叫出声来。
江氏就满意的点点头,“若是碧空真的只毁了一匹锦缎,五丫头想当这事儿不存在,有心隐瞒也就过去了。可若是两匹御赐的锦缎都出了事儿,这罪过五丫头可吃罪不起。”
“碧霄是纯心把这事儿闹大的!”七姑娘恍然大悟道。
江氏点点头,又道:“碧霄是老夫人的人,只要讨好了老夫人,她就有好出路。大房和你祖母不对付这府里谁不知道?碧空好歹是大房那边的人,碧空这边出了漏子,老夫人就能公开处置她,下大房的脸面,碧霄这就讨好了老夫人,以后也一定会有个好出路。”
七姑娘听的不停的咽口水,感觉长见识了。江氏看她一副“好敬畏”的表情,几次启唇,到底把下面的话又咽了下去。
她还想对女儿说,这只是一个可能。
第二个可能便是,若是这些全都是五丫头筹谋的呢?
毕竟,在她看来,除去一个碧空,这里边受益最大的,绝对属五丫头了。
碧霄不过是进一步向老夫人证明她有用,顺便化解了一次被五姑娘责罚的危机;然而她这样背主,以后五丫头虽然不敢明着苛待她,她在青岚院的日子也不会多好过。
且她此举得罪了大房。侯府后院真正能当家做主的,可不是那半截腿都埋进了土里的老夫人,周氏这个侯夫人,女主子,可不是当摆设用的。
得罪了周氏,开罪了大房,碧霄若不是以后打算跟着老夫人一块儿进棺木,便等着被周氏折磨至死。
老夫人倒也得了好,但也只不过是下了大房脸面,图了个一时痛快。
反倒是五丫头,既让众人知道了她的委屈无辜,身边自此也少了一个监视她的人,想来以后处事说话也可少许多忌讳,倒是得了大便宜。
俗话说,谁最得利,谁就是幕后黑手!不管这人从头到尾参与过这事儿没有,她肯定也清白不了,不说在其中推波助澜过,但也绝对在某些关键的环节动过手脚。
这里边可下功夫的地方,一个是名叫夭桃的那个小丫头莫名其妙拉肚子,一个是恰好轮到碧霄守夜,最后一个便是第二匹锦缎的毁坏。
若是这一切只是凑巧,或者碧霄费尽心思谋算倒也罢了,若都是五丫头背后动的手脚,这丫头的心思可就太让人忌讳了……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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