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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晚莞在新的酒店上班以来做得挺开心的,同事之间也相处得很不错。虽然酒店比不上卓池赫赫有名,不像在卓池酒店里翘着二郎腿发号施令,更不能再摆出教训人的嚣张气焰,可酒足饭饱的工作也令人心安理得。
同事圈里没有人知道姜晚莞的过去,更没有谁会知道她曾经是卓池酒店老板的外甥女,所以大家都佩服她应聘的工作经验上一空白却能把工作做得比谁都出色。
早早就获得了上司的青睐,这让姜晚莞有些小得意。一天天稳扎稳打地全新为工作,连爬楼梯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在平步青云。
卓池酒店,小姨,也一步步地被姜晚莞遗忘了。
今天姜晚莞一如既往地下班走出酒店大门,要往公交处走去的时候,背后突然有个女人叫了声“晚莞”…
姜晚莞停住了脚步,不屑回头。因为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个声音是谁的,唯一不同的是那声呼唤从嚣张气焰变成了低声下气。这引得她很好奇,想回头看看杨恬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
她微笑地转过身,没有呼唤一声眼前的长辈,倒是拿打量乞丐的眼神看着小姨。
杨恬一身普通的衣服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看起来像个农家妇女,没有了当初珠宝锦气的修饰,再加上妆容也没有耐心打扮得精致,人老珠黄了,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晚莞…”杨恬看姜晚莞没有开口,就又唤了一声。
姜晚莞很不客气了,不正视地冷笑说:“哟喂,小姨,这么久不见你了,是去乡下逛了一圈吗?怎么晒得乌漆麻黑的,我差点都认不出您了呢,我还奇怪怎么会有捡破烂罐子的老妈子认识我呢?”
因为有求于人,杨恬微微垂了一下头,任凭姜晚莞讽刺。
姜晚莞把手抱在胸上,“说吧,你来找我干嘛,可别说是偶然遇见的。”
“晚莞,你有钱吗?”
杨恬一开口就是谈钱。
这话题起得有点老火。
姜晚莞翻了个白眼,都不知道小姨是哪里来的自信好意思找自已要钱。
“我亲爱的小姨,你不是把霍肴峰那点钱卷跑了吗?怎么?不够花了?落魄了?”
杨恬直接拉了晚莞的手,急切地竖起两根手指头:“晚莞,借我两万好不好,就差两万了,等我在海外的投资拉回收益咱们就可以东山再起了。”
姜晚莞盯着小姨求人的脸色,她傍着小姨生活了这么年,从来都是自己低头伸手要钱,今天终于互换了位置,姜晚莞虽然没有钱,可看到小姨乞求的脸色就很满足开心。
“你消失了那么多天,原来是去干大事去啦?哼,借钱?你怎么不直接说‘拿钱’呀?……”姜晚莞讥笑说完后推开了杨恬的手,一点面子都不留。
被抛弃的手就凝固在空气里,一动也不动。像被石化了。
杨恬呆住了目光,脸色跟涂了一层白蜡很是难看,几秒后仍然不放弃,“就两万而已,我可以还给你三万的。”
“别说两万,两块钱我都不想给你!”
杨恬顿时竖起怒眉:“晚莞,我可是你亲亲的小姨呀,我从小把你当女儿养到大,到头来的养育之恩,就不值两万块钱吗?你居然这样对我!”
“是吗?那么请问小姨,从小到大,你是怎么培养我的?从小灌输我有钱人的思想,带着我结交各种名门望族巴不得钓一个金龟婿。你把我嫁给霍坤的时候考虑过我的幸福吗?你没有!因为我的幸福根本就比不上霍家的那点利益!霍家要倒的时候,你一声不吭就卷了财产就自己跑了,而且还把我名下的财产大半部分转到了你的名下,这也是为了你自己的利益!说得好听把我当女儿养,如果你这辈子有个女儿,你是不是也要这样对待她?”
姜晚莞一句句脱口叱骂的言语,口水沫在空气里大肆飞扬。杨恬更是怔在原地睁圆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有一天外甥女这样咄咄指骂自己。
“晚莞,难道我只为我自己一个吗?难道我没有让你吃香的喝辣,穿得体面开的豪车吗?难道我就该被你批评地一无是处吗?如果没有我,你现在流落到哪里都不知道!”
姜晚莞听了更加理直气壮,一点也不弱气,“是的,为了让我有给你钓金龟婿的资本,这些投资算什么!那些香的辣的体面的,为的是我的衣食暖饱吗?那些东西一点亲人的味道都没有,这跟你吃了不消化把剩的吐出来给我吃一样的恶心!这些年,你什么时候真心实意关心过我?我就是你包装出来的一个赚钱傀儡!有用了就捧起来,没用了就摔下来一点点搜刮干净!”
杨恬不想再听她赤裸裸的指控了,拉扯了她急躁地说:“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的,那一万块钱好不好,行不行!我知道你不会这么狠心!好歹你是我养大的!”
“你错了,钱我没有,狠心倒是窝了一肚子。”
“怎么会没有呢,霍坤手里有那么多钱。难道你就没有分到一羹杯吗?”杨恬不相信地拉扯着她。
“不要拉扯我,霍家的脏钱我一分也没要!”姜晚莞真的是受够她了,转身要走不再理会。
杨恬的眼珠子突然阴森森地转动,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叫住了她问:“等下,你有没有韩非然的消息,现在全城都在悬赏缉拿他,那也是可以收入的赏金呢!”
“呵,你错了主意了,我连韩非然的一个脚印也没有看到过!”姜晚莞的回答像削铁泥的干脆利落。
“怎么可能,你不是最爱他最关心他了吗?”
“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姜晚莞甩开一句话踏着高跟鞋昂首离开,再也没有回头跟她小姨说过话。
姜晚莞已经跟韩非然没有任何瓜葛了,今天杨恬意外来到她耳边提起,这下脚步像是受到了指引,不知不觉立身在一幢熟悉的门楼前。
姜晚莞一抬头,“非然律师事务所”几个字就清晰地跳在她眼眶里。那些立体的笔画就要被拆去了,等凿开出几个黑乌乌的字眼洞后,那一定是最难看的窟窿。
她随便环顾了下四周,看到两三个人在四处踌躇,时不时朝她的方向望来。看他们严谨的态度,也许是警察在蹲点吧。姜晚莞心想着就离开了。
回到小区时,门卫看见她就招呼笑说:“姜小姐,刚才有个乞丐找你,我看他邋遢得不三不四,担心他偷东西就没有放他进来。”
姜晚莞惊讶了,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乞丐,那个门卫就随便往道路上的公厕指了指说:“我巡逻时看见他一直蜷缩在厕所后面的角落里,如果你认识他的话就去看看吧,我瞧着怪可怜的,应该是几天没吃饭了,连人家丢在垃圾桶里的菜叶都掏出来吃…”
门卫说完后像是回忆起了当时的画面,做出恶心发吐的表情。
姜晚莞看着门卫的模样,她也不想理会那个乞丐,本来是要上楼梯的,就在跨脚的时候瞬间想到了什么,转身走寻到了门卫指的那个位置。
还没走过去,周围臭熏熏的异味就铺天盖地的涌进鼻子里,她想,韩非然怎么可能会躲在这种鬼地方呢!姜晚莞才有了放弃的念头,墙角背面就有窸窣的声音传来。
“是谁在那里?”姜晚莞问了一声,没有人回答。
她谨慎地移脚过去,看见破帽遮挡下的那张脸沾满了泥泞,像是制陶揉泥时捏出来的泥人面容,整个人靠在白色的墙面上,黑不溜秋的衣服搓了些白色的粉屑。
那双眼睛微微闭着,睫毛上也扑了一层灰尘,他一听见丁点的风吹草动就爬起来睁直了眼,直瞪瞪地望着姜晚莞。
姜晚莞认不出那张污黑的脸庞,但是认出了那双眼睛,心里头一下子被触到了,还真是他。
“哈,落魄的境地,就连‘香水’也换了牌子呢!”姜晚莞先是发笑,然后嘲讽地捂起鼻子。
韩非然擦了一下眼睛,把脸上的泥土推掉了些,他还没说话,她就又加了句:“哎呀呀,别擦呀,这一擦,满长南的人都认出你来了。”
“晚莞…”他顿了一下声音唤了她的名字,有气无力的声音里幻听出了从来都没有的温柔,“对不起,以前是我错了,你不会告发我吧!”
“跟我道歉?我还真是有点受宠若惊呢!”姜晚莞原本是强势的声音,说到最后,眼睛像是被掺入了眼药水,刺激地湿润了。
不过,她是不会可怜他的,说不好她还真的会亲自叫警察来把他抓回去。
“跟我走吧。”姜晚莞冷淡地吐出四个字,韩非然半信半疑,因为无处可去,还是跟着姜晚莞来到了她住的小区。
一路上他都佝偻着身背,装出年迈老人垂暮的体态。其实他装不装都无所谓,很少有人会认出他。
谁会关注一个脏兮兮的乞丐,对于肮脏的人,大家躲还来不及呢。
姜晚莞带着韩非然路过楼梯时,遇到邻居下来,那个邻居好奇地问:“小莞,你怎么把乞丐带回家啊?”
“喔,我看这个乞丐可怜,想着我屋子里有些废铜烂铁,让他搬出去卖了营生。免得他饿死!”姜晚莞说完后捋了一下耳发,暗暗朝韩非然轻蔑地笑。
免得他饿死。这个说法真的是太给力了。
韩非然在旁边听着,身体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发麻,就好像有无数只跳蚤咬住他皮肤似的溃烂难安。
邻居摆摆手讪笑地说:“你管他干嘛,有手有脚的懒汉,年轻不拼搏,老了活该饿死!”
韩非然一直弯着腰杆没有抬头,眼睛斜斜地瞅着那个邻居,他心里头有点想抽邻居巴掌的冲动。
但是他肯定是没有这个胆量的。
他们进了房间以后,屋子跟着冲进了一股臭味,弥漫在干净的空气里。韩非然自己也闻出来了,没怎么好意思坐在沙发上,径直蹲在地面,窘迫的模样可气又可笑。
随后两次卧室关门声,两件衣物被扔在沙发上,“这是我的衣服,挺中性的,去换吧。反正事到如今你也不会计较要穿得怎样体面合身了。”姜晚莞说完指了指浴室的方向。
不一会儿后,厨房里响出锅灶声,浴室里扑出一股热气。当一切都完毕的时候,眼前的场景有了他们都经历过的画面。
以前,她也为他洗手做过羹汤。
韩非然看着桌上的饭菜,只有两道菜,一道是芹菜炒牛肉,另一道是肉沫茄子。
“吃饭吧,我知道你很久都没有好好地吃一顿了,先别急着感动,你一辈子都会记得这顿饭的!”
韩非然本来还挺感动的,听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姜晚莞阴阳怪气地加了重音,接着她把碗筷拍在了他的面前,桌面发出尖锐不悦的碰撞声,像是中了毒的老虎在嚎叫。
他很快意识到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便没有拿筷子,也没有说话,别样地看着姜晚莞。
姜晚莞哼笑说:“怎么了,这么怕我给你下毒啊?”
韩非然迟疑地拿起饭碗,挑了一口白米,粗硬的白米饭咀嚼起来很有生涩的粉味,不像是水放少了的半生不熟,而是过水后潮湿的米直接扑在电饭煲上的焦熟,嚼起来都能听见大米碎在嘴巴里的细音。
“是不是难以下咽啊?”姜晚莞在旁边摆出虐笑的嘴脸。
韩非然没有说话,又去夹那道芹菜炒牛肉,入口的芹菜老硬得很,咀嚼了后像坨乱糟的毛线怎么也嚼不断,他只能干咽下去。
吃过芹菜后他挑了口牛肉,刚放在嘴巴里一嚼就搜肠刮肚般的倒胃吐在饭桌上。
姜晚莞笑出来了,“哈哈,韩非然,你一定没尝过吧,牛肉发臭后吃在嘴里的滋味有多难受!”
生硬的米饭,嚼不烂的芹菜这些都是情有可原的报复,但他不明白发臭的牛肉是从何说起。
“你为什么要给我吃发臭的牛肉?”韩非然没有底气发怒,只这样安然自若地问了一句。
姜晚莞笑着鼓起了掌。
“这个问题问得很好!我们刚认识那会,你把送给姜晓棉的零食误送给了我,你可不知道,那里面的牛肉脯被我当成宝贝足足保存了五年多呢!因为它发臭了,生蛆了,所以我就还给你啊!”姜晚莞说夹了一筷子牛肉到他碗里,又加夹了茄子。
“多吃一点,差点被饿死的人难道还想挑食吗?”
韩非然暼眼盯着姜晚莞夹过来的菜,丢在碗里的茄肉上还触目惊心地趴着一只死青虫。
尸体很完整的青虫,炒茄子不像炒青菜,青菜里有青虫是极大概率的事情,但是光滑易洗的茄子,怎么可能会炒出一只青虫。
“姜晚莞,你的‘黑暗料理’该报复够了!”
姜晚莞咂嘴笑着摇头,“怎么会够呢?你比我更知道,报复一个人,要让他一直可怜,让他一直痛苦,那种爽和痛快才会永无止境。瞧,今晚的晚餐多像我爱你的时候亲手为你做的晚餐啊!那天的我不太会煮饭,芹菜炒老了,茄子没有削皮,被你各种嫌弃,现在的我会煮饭了,可是那些美味你无福消受了!如今,你就只配吃这种饭菜!”
韩非然坐在那里衰颓,安静地屏气。而灯光底下有好几只抖晃的飞蛾,那些影子一斜斜把他的脸色揉撮成黑夜里狰狞的怪兽。
“喔——”姜晚莞拉长了语气,“说到美味,还有道压轴菜没上场呢,那可真是美味!”
不知道姜晚莞还有什么新花样,韩非然抬头看她往厨房里走去,继而端着两碗汤出来,噔在桌子上的时候,因为下了重手,淹过褐色花瓣的汤水晃着溢了好多出来,立刻露出里面的食材。
韩非然看见那碗汤脸色更加黑了。
姜晚莞坐下来后分他一个汤勺,自己唰啦啦喝汤。看见韩非然一动不动,她才啧啧放下,“我拿猪骨头熬出来的呢,那么美味的汤肴,你该不会还反胃吧。”
韩非然忍了很久,这下终于忍不住了,一佛手把两个人的汤碗打碎在地上,汤汁哗哗往四周散流开来,留下猪骨头跟木棉花瓣凸留碎挂在碗沿上。
他像根甘蔗直直地站起来,“煮这个东西摆在我面前,你这是什么意思?”
姜晚莞没有怒,靠背在椅子上笑问:“你给我说清楚了是什么东西,是在愤怒骨头呢还是其他的什么佐料?”
“长南木棉花季的时候,只要哪家餐馆拿木棉花炖汤,晓棉都不会进去消费,你在拿她气我。”韩非然几乎暴跳如雷。
场面更冷了。
“哟,我炖的是花瓣而已,可没炖姜晓棉的血肉,你有必要膈应成这样吗?”姜晚莞望着他的黑脸冷笑。
“但是你就是不怀好心!”
“呵呵,怎么扯到不怀好心上面去了?我穷,只能去捡了不要钱的花来晒干炖汤,我存了一大袋能吃到冬天过完呢!”
姜晚莞说完后又去厨房重新盛了一碗新的汤出来,“你不吃我可还要吃,总比去垃圾桶里捡烂叶烂果子吃要好!当然,你习惯了这种生活,一定更宁愿去吃垃圾,也不愿意动这美味的花汤。”
姜晚莞一句又一句讽刺的话,像是把他的心强按在地上,用她长出荆棘的脚底一遍遍地踩踏。
“姜晚莞,我才发现,你的狠毒原来跟我不相上下!”
“不相上下又怎么样,我们可不能归纳为同一类人,我光明正大地生活,而你,只是一个逃犯而已!”
“逃犯”两个字,让韩非然的目光分散了。
她撇起嘴唇得意望着他:“喔,有件事,你整天冬躲西藏的还不知道吧,姜晓棉她服安眠药自杀了。”
韩非然听了后僵着神色,漠然盯住刚才说话的人,“你再说一遍。”
“不敢相信?她是因为向浠焰的死才自杀的,而你害了向浠焰等于间接害了姜晓棉,怎么样,傻眼了吧,报应很爽吧!”姜晚莞没有改口,直接顺着话语刺激他。
韩非然信以为真,捂着头小声地抽泣。
顿时,外面响起警笛。
“姜晚莞,我以为你不会报警,结果你还是报警了!”
姜晚莞其实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懵逼茫然站在那里,想说话的时候韩非然已经逃了出去。
“哈哈哈,韩非然,你落魄的时候只敢来找我,可到头来,你还是怀疑我!”
……
这一晚,姜晚莞来到了韩非然家的花店,揣开门进了他的房间东翻西翻,终于找到了那个被他忽视在箱底的盒子。
她一翻开盒子,上面积厚的灰屑就抖落在她的手背上。
那条围巾是她曾经为他一针一线亲手编织。
她立马找出了一把剪刀,剪除了线头,三扯两扯沿着纹路撕开,围巾一下子散架成弯曲的毛线。
夜色飘进窗户,那撕哗哗的毛线浮毛全部扬散在皎洁的月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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