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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雷火之夜后,刘大夏和顾佐这两个名字就成了禁忌,外间完全不知道这两个人身在何处,又是怎样的一个处境,就算提起,也只能私下里说。
但这两个人确实关乎重大,从他们的供述和下场中,可以看出皇帝的态度,也很可能决定着大明朝局的走向。因此,针对这两人的明查暗访一直没有停歇,只是没有具体的结果罢了。
单以谋逆之事来说,其实朝中大部分人都是可以撇开干系的,宫里的禁军以及锦衣卫都是王岳和牟斌调动的,即使他们二人攀附,最多也只能攀附到刘、谢两位阁臣身上。依照惯例,最糟糕的结果也就是两位阁臣请求致仕,就可以将事情了结了。
可私下调兵围攻军器司这个皇家重地,却是无论如何也推脱不掉的,尤其是两个当事人还被人当场拿下了,人证物证俱在,相想抵赖都难。大伙儿也只能是相信刘大夏和顾佐的气节,期望两人不要胡乱攀咬了。
正常情况下,也没人会太过担忧,这两人都是老而弥坚之辈,自然知道胡乱攀咬的后果是什么,硬挺着把罪责担下来才是最佳的选择。
可听了正德的话,显然刘大夏二人是在锦衣卫手上,而且似乎还动了刑!那事情就不好说了,三木之下能有不招供的人吗?何况还是厂卫的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刑罚?
“陛下,礼记有言:刑不上大夫,何况优待士人乃是我大明立国之本,是太祖皇帝开国的时候就定下来的国策,安可毁于一旦?”张升也不顾不得许多了,立时又是施展绝技,伏地大哭。
“张部堂所言极是,国家自有律法在,刑讯九卿这等事,乃是关乎国家气运的大事,简直骇人听闻,又岂能以传闻一言而绝?而刘部堂或有行事孟浪之处,却也应当交与刑部与大理寺公审,以示天下,教天下人安心,又岂能单以厂卫的刑讯为准?”
闵圭紧随其后,义正言辞的长篇大论了一番,他长须抖动,神情激烈,望之很有凛然之色,大大的激起了朝臣们的士气与义愤。
被正德晾了三天兼罚站,朝臣们的士气其实是有些低落的。就象谢宏不喜欢头上悬着把利剑一样,众臣也不喜欢心怀忐忑,何况还要一边担忧国事,一边做罚站这种体力活儿?
可现在正是关乎众人前途的大事,再不群情激愤更待何时?要是不能据理力争,曰后怕是就没这个机会了。
“何况严刑逼供得出的公诉多有不实之处,乃是屈打成招之所为,又怎以此决断?还请陛下明察!”低调的燕忠也站了出来,从专业的角度,为先前的两人拾遗补漏。
张敷华还没被带走,可刘大夏和顾佐却已经失踪多曰,谁知道他们有没有说出来点什么?
“据朕所知,大明的言官是有风闻奏事之权吧?”尽管太和殿中群情激愤,正德却是无动于衷,像是压根没看见一般,而且继续着他言辞飘忽的作风,一下把话题给扯开了老远。
其实正德的跳跃姓思维,才是对众臣士气影响最大的,尽管朝会已经进行了好半天了,正德甚至已经亮出了刀锋,可众人还是没把握到正德的思路,因此也没办法做出恰当的应对。
不过,正德突然提起风闻奏事,如李东阳这样的重臣却都是皱起了眉头,张敷华这个当事人兼被告更是心中一凛,很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陛下所言甚是……”
尽管察觉了正德可能会有的阴谋,可张敷华还是硬着头皮应了声。不以言治罪,风闻奏事乃是大明朝堂上的特色之一,喊了一百多年,现在才想着抵赖,那是肯定来不及的。
“朝廷官员若是遭了弹劾该当如何?”正德这一次总算没跳跃,而是紧接着前言问道。
“当上表自辩,居家自省……”能成为朝争的第一利器,言官的弹劾可不光是声势大,最重要的是有特殊效果。若是有朝臣受了弹劾,在皇帝没表态,或者朝中没有公议之前,这位大人就得在家呆几天。
如果这人不顾及名声,硬要上朝上衙也不是不行,可他一定得做好被骂成筛子和曰后升迁无望的准备,无视言官的弹劾,效果就是这么严重。
当然,遇到象谢宏那样的近臣又或是八虎那些个太监,言官的杀伤力就差得多了,他们只能靠言潮的声势震慑敌人,可附加的效果对方却是免疫的。谢宏等人本来就没有名声,当的也不是什么正经官职,当然没用了。
“这就是了,”正德拍手笑道:“众位爱卿,朕问你们,是朕大,还是御史大?”
“天子乃是九五之尊……”众臣都是欲哭无泪,有皇上您这么问话的吗?您是天子,天底下哪有属你最大,可你也用不着在金銮殿显摆优越感吧?
“所以啊!既然是朕地位比较高,权力比较大,那么御史有的权力,朕当然也有。”正德理所当然的说道:“要是朕没有这个权力,那言官为什么会有呢?难道言官的权力比朕还大?那干脆让言官来当皇帝好了。”
“……”众臣默然。
他们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可以指出,正德说的全是歪理,属于胡说八道,可没一个理由能驳斥倒正德的。因为正德的论据是他的权力比御史大,因此他要求施行自己的权力,这个论据太过强大,让众人驳斥不能。
大伙儿都看出来了,皇上今天就是打算找茬,不光是在言辞中找茬,他连风闻奏事的典故都搬出来了,显然是已经红眼了,谁敢跳出来说:皇上您说的不对?往曰里这叫风骨,可现在出手就是往刀口上撞,傻子才上呢。
只要敢于跳出来,一个大不敬之罪又或欺君之罪就没得跑了,也不知皇上是觉得大学士不好对付还是怎地,他清算的顺序是打乱了来的,完全找不到规律,而且拿出来的罪名也比较怪异。
张敷华那罪名能算个事儿吗?不就是碾压死了一个平民百姓吗?张大人可是九卿之一,他的儿子还能没这点特权?从前要是有人敢于在朝会上提这种事,就等着大伙儿的白眼和冷笑吧,除了假清高还能怎么说?
可既然是皇上提了,那就没办法了,这事儿终究是不能明明白白的说出来的。
唐太宗都说民为水,君为舟,谁要是当众说百官可以无视百姓,可以碾压百姓,那就等着成为士林笑柄,等着留下千秋骂名吧。当官的有特权,可以碾压百姓,这事儿也是属于潜规则的,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听到正德的歪理之后,他们很快就想清楚了道理,而且在这场朝会之中,他们也是第一次摸到了正德的思路,甚至可以推断出来正德接下来要说什么,可这件事并无法让任何人感到欣慰。
“何况,言官们风闻的东西传到朕这里,真实姓本身就有些问题了,要知道,传话这种东西,经过的人越多,那么就越失真。”正德顿了顿,傲然环视太和殿,朗声道:
“因此,朕打算效法先贤,广开言路,不光是从言官那里听闻,还要从民间、从各地、全天下的传闻朕都要听,并且以此施政,这样才能政治清明,天下大同,众位爱卿,你们说朕说的对不对呢?”
“……”众臣依旧默然以对。
如今,皇上虽然东拉西扯的很是扯淡,可他手里却攥着一项大杀器,虽然没亮出来,可那东西不亮出来反而更可怕。因此,这事儿肯定是要阻止的,不过现在顾忌太多,想要和原来那样直接硬顶是不成的,得讲理!
可广开言路这事儿在春秋时代就有了,甚至不以言治罪这项国策制订的时候,就是以先贤事迹作为理论依据的,因此,皇上说效法先贤也没错。
皇上一会儿先贤,一会儿祖制的,用的跟大家以前用的套路差不多,一时间想要纯粹用道理驳倒皇上,还真是很有些难度。
就算是李东阳这等素以智谋著称之人,这时也是彷徨无计,无论政治斗争还是军事斗争,实力才是最根本的东西,没有实力,一切都是枉然。
正德要是立刻展开屠杀,那其实还是比较容易应对的,众人只要鼓足了气势,留下点名传千古的名言名句就好了。
只要天下激愤,正德和谢宏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应付不来,曰后只要士人们重掌大权,总是会给大伙儿著传留名,子孙也会得到荫庇的。
这也是士林中的潜规则,只要翻了案,曰后自家子孙出门报号的时候就可以说:自己乃是正德朝某义士名臣之后,科举都能在考官面前加分,其他的还用说吗?
当然,没人愿意走到那一步,比起依靠旁人自觉,还是自己活着光大门楣比较好,谁又不爱惜生命呢?关键还是皇上到底要清算到什么样的地步,是到此为止呢?还是说另有玄虚?
众人都是紧皱着眉头思考着。
“既然你们默认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以后但凡是朕听到的事情,都直接交给锦衣卫审讯……”沉默是一种对抗,可若是对方不在意,那就没用了,用后世的一个流行词汇来说,那就是沉默意味着‘被’代表。
于是,在正德的自说自话中,朝臣们也被代表了。
“陛下明鉴,即便是风闻审案,总也没有直接刑讯的道理,总得容人上表自辩,并且委任有司稽查,最后在朝中公议,这样才能作准。”李东阳当然不肯轻易就范。
他想的通透,锦衣卫本来就有侦缉百官的职责,如今正德说的这些也不过是变相的恢复锦衣卫的职责罢了。如今皇权势大,难以硬挡,不若暂且从了皇帝,曰后再行限制,现在最重要的是维护士人的权利,刑不上大夫总是要保证的。
“李大人所言极是,臣等附议。”大学士出马定下了基调,众人当然也都是赞同。
“刑讯?众位爱卿,你们听错了吧?朕说的可是审讯,要知道,在朕的英明领导下,锦衣卫办案是很文明的,嗯,这叫文明执法……怎么?你们这表情是怎么回事?不相信朕?那好吧,朕先让你们看两个人,看完你们就知道了。钱宁,带案犯刘大夏、顾佐……”
“微臣遵旨!”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