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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岫拦蔺怀生, 而李琯拦他。
李琯的酒杯抵在师岫手腕上,他坐着仰视来人,调侃道。
“师岫师父是高僧, 出家人戒酒色, 但就不必管我们这些俗人喝不喝酒啦。”
师岫只道。
“喝酒伤身。”
虽寥寥几字,但却道尽了不赞同之意。毕竟蔺怀生的身体太需仔细照顾。
“但伤身与伤心,总是要选一样的。”
李琯晃了晃酒杯, 蔺怀生醉了,他便独饮, 又接连喝了两杯,灌得很快。后来, 他又满了一杯,向师岫举酒,状似要敬他, 但在师岫的目光之中, 一杯酒液全洒入地面。
“人生总是快意酣畅却短, 而不快意长。众生皆苦, 我只是在帮生生。”
师岫只默默听着。他得了道, 却不爱与人论机锋。他没有放下手中这杯酒,蔺怀生不能喝,他便替喝了。
师岫之举令李琯有片刻怔然, 但随即又大肆拍掌。面对李琯纵情的酒态, 师岫虽破酒戒, 但仍有一份自持。
李琯新奇地打量着师岫:“大师竟愿做到如此……看来是与我表妹一见如故了。”
师岫摇头。
他看着不省人事的蔺怀生:“纵如殿下所说,若世间都不能免俗,那就送一个人脱俗吧。”
“原来大师也是在救人。”
但师岫又答不是。
“他懵懵懂懂,何必又多一个人深陷其中?”
李琯噗嗤笑开:“那大师只是在破戒。”
他面上没有醉态, 言行上却有了放肆,手指在蔺怀生与师岫这两人之间来回比划,笑意晏晏地说道:“大师破了酒戒,也许就上瘾了,会破更多。生生的确很好,不是么?”
师岫未置一语。
他还是这样一副无悲无喜的模样,叫李琯顷刻间倒了胃口,他收敛笑容,嘴里念着扫兴:“没意思,真没意思。”
说着,李琯拎起酒瓶,冷眼扫过二人,径直就走。
主人走了,奴仆散了,连布置的灯火也燃到尽头,这一处角转瞬寥落。地上长影换了,唯有清月不改,师岫没走,陪着蔺怀生,一同坐了下来。
不知何时,蔺怀生迷迷蒙蒙醒来。他唇瓣浸满酒渍,像酿着的青梅,可他还是觉得口渴,手在桌上摸索近在咫尺的酒杯。
师岫遮住杯子。
“你不能喝了。”
蔺怀生充耳不闻,反倒因为师岫的手,明白了自己该去哪找。当手背被蔺怀生触及,师岫霎时想的是他的手比瓷杯还凉,而后却又想起,他的确不该再让蔺怀生喝了。除了伤身,这杯酒吻了两人唇,不该再吻。师岫想明白以后,竟觉得掌心更烫了些。
四下无人,师岫握紧了酒杯,又松开。他解下最外层的僧袍,披在蔺怀生身上挡寒。他先是念了一句佛号,才对似睡非睡的蔺怀生说道:“我送你回去。”
他将蔺怀生背在背上,只身单薄,华贵的僧袍又将两人一同笼罩。这一路,竟没有任何宫人婢子,背上的人很轻,可师岫背上后却无从卸下,便叫这一路明月来鉴他佛心。
师岫听着蔺怀生含糊的呢喃,忽而问他:“为何要到宫里来呢。”
背上的人即便醉了也乖顺,有一答一。
“因为……”蔺怀生陷入怀想,久久沉默,他后半句,是清风送到师岫耳旁的,“因为我无处可去。”
他答得含糊,可那未尽之语,师岫却都明白。
“去哪里都好,但若能有人真心记挂我,心里总是觉得更好一些。”
他的手搭在师岫身前,又拢在一起,便与他的长发一道做了最柔软的马缰,松松地套在师岫的脖间。
蔺怀生叹了一口气,但还是说谢意:“表哥,谢谢你今日陪我过生辰……”
师岫脚步微顿。
“你认错了。”
蔺怀生自顾自说着话。
“表哥方才训我,我不服气……可心里明白,你说的是对的。我只是不敢想、不愿意承认,认了,就好像之前此生都白白活了……”
“……蔺姑娘,你着相了。”
“表哥,你能不能借我一点好,你帮帮我,生生以后还你。”
“我并非瑜王殿下,蔺姑娘认错人了。”
师岫叹无可叹,或许不应该由他送蔺怀生回来,索性终于到了住处。
他将蔺怀生安置在床上,蔺怀生也松开了手。师岫正欲起身,蔺怀生的手指却抵在他的唇上。师岫顿住身躯,他静静地看着蔺怀生,只看得蔺怀生一双喝醉了的水光潋滟眼睛。
“怎么会不是呢……我记得的。”
他呢喃的声音轻,手指却摁得重,揉摁如对待玩物,但烟云幻象,原来不过是师岫自己心声如擂鼓。
“这里,分明就是我表哥。”
蔺怀生手下这里,是师岫的上唇。师岫生了一个饱满的唇珠。他说师岫这里和李琯有些像。
师岫无言。
“为何要喝这么多酒?”
听起来,师岫无奈极了,也温情极了。
蔺怀生告诉他:“他们说,喝酒可以解忧。”
师岫笑了,并非嘲笑,他看待蔺怀生总有一份纵容。
“不会的。我试过,千杯万杯无用处。”
蔺怀生有些迷惑:“师岫师父已经修得佛心佛慧,高僧也能破戒吗?”
这时候他又认得出师岫了。当真是个小醉鬼。
明明蔺怀生醉酒,师岫却说不过,不该应、不能应,太多太多。
“是啊,再厉害的和尚,也会破戒。”
说完,师岫自己静默许久。
他回过神后,抽走自己的僧袍,给蔺怀生掩好被子,他已然走到门边,却听身后窸窣,回头看时,只见蔺怀生翻出不知哪里藏的刀子,正在自己身上比划。师岫顷刻变了脸色。
月光不进深屋,寒光是刀光,锐得不能再锐的匕首,只一扎就能捅出一个血洞。师岫握住了蔺怀生的手,想要将匕首夺下。可何时喝醉了的人力气会这样大,师岫竟拿蔺怀生没有办法。
“蔺姑娘为何要伤自己。”
蔺怀生只痴痴地笑着,答非所问:“你是谁?”
他连问几声你是谁,师岫只能回答。
“……我是师岫。”
师岫想让蔺怀生醒一醒,可蔺怀生却撇嘴。
“师岫是谁,我不认识。”
这一功夫,却叫蔺怀生挣脱了束缚。混乱之间,刀刃先在师岫手臂上划了一道,师岫吃痛,手下意识松开,蔺怀生得了机会,刀剑对准自己,连在手上狠狠划了几道。皮开肉绽鲜血四溢,师岫看得心惊,这下狠了心,待蔺怀生粗鲁,彻底把刀子夺了扔到地上。
师岫已身出微汗,僧衣黏在伤口处,拉扯之间阵阵疼痛。师岫脸色难看,蔺怀生却一副飘然的醉态,他头发缠在师岫僧衣上,许是扯着难受了,他微微蹙眉,手摸索着,把那一缕发丝勾了回来。
“不认识的人,”他这么喊师岫,“你是我梦里人吧?”
蔺怀生根本不要师岫解答。
他喃喃道:“是梦啊……”
“刀子划着你了,你疼么?若我们都在梦里,想必不疼……我就不疼。”
师岫不想蔺怀生喝酒,是恐他伤身,却未曾想到蔺怀生喝醉后会是这般模样。他的手去触碰、探索,还要更把伤口挖得惨烈,师岫彻底怕了他,纵自己伤口也疼,亦紧紧握着蔺怀生的手不敢松开。
蔺怀生就在一袭僧袍之下反复呢喃:“我不疼,我不疼……”
他笑出泪来,怔怔地看着师岫。
“可我心里难受。”
泪痕渐下渐隐,几近不见,最后也真的不见。师岫伸手为他擦了。这是一颗残存佛心的慈悲。
“蔺怀生,我知道。”
还有另一道无从得听的神音,化明月清风,留在蔺怀生酣睡的面容上。
怎么玩得这么疯……
祂很无奈。
……
蔺怀生一梦到天光,起身时,唯有头部疼痛,是宿醉的后果。身下被褥皆新,是有人替他收拾残局,但手臂处理后的伤口,显示昨晚一切非梦。
蔺怀生脸色有些白,但神情却无异。
他是有意为之。先前在净慈庵遇袭时,他便发现在这个副本里他几乎没有痛感,那时蔺怀生不确定是单只有他一个人这样,还是所有玩家在正式副本里都有这份“优待”。为此,蔺怀生想试一试,他说做就做,用一把刀同时在自己和师岫身上测试。结果让他心里有了断定。
他身上的情况是特殊的,不知是玩家蔺怀生得到的特殊,还是角色蔺怀生的特异。称不上是好事,但是有利用的空间。
而蔺怀生还测出第二件事,师岫不会武。
枕边又压着东西,但不是黑影所为。是一串红色佛珠,师岫把自己手腕的佛珠摘下,留给了蔺怀生。
一早,李琯又来缠人了。佛珠被李琯看见后,李琯笑道:“想来是师岫师父送的生辰礼物?高僧佩戴过的佛珠可佑平安,你们昨天聊了什么,竟然如此投缘。”
言毕,李琯嗅了嗅,蹙眉疑惑,“什么怪味?”
蔺怀生有意把受伤的手臂藏在后头,轻声道:“我昨晚喝醉了,什么也不记得。若像表哥说的,我得找个机会谢谢师岫师父。而且,我也有事想请他帮忙。”
李琯拍掌:“那好,我替表妹做主约他,不过是什么事?兴许我也能帮上一些。”
蔺怀生说道:“我私心里想大师能也替我姐姐念一次佛经,让她能够好好安息。”
说完,蔺怀生便以梳洗装扮为由,先请李琯移步。
李琯出来后,笑脸即收。
他后悔了,他昨晚不该走,留表妹和师岫两人。他们昨晚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李琯翻来覆去地想蔺怀生苍白疲倦的脸色,想那明显换过的褥子和微弱的血腥味,他很难不往某个方向上靠。
屋子里有轻微的声响,扰得李琯烦躁得很。
李琯阴鸷地想,倘若是真的,他立刻就去要师岫的狗命。
却在这时,李琯听到蔺怀生的声音,呢喃,喘息,隐忍,还有笑声。
李琯神色陡变,他破开屋门,乍见屋内情景时他不可置信。
叫李琯听见了那么多声音的蔺怀生却是面无生气的。他握着匕首,眼中只有那把小刀,刀刃滴血成线,他把袖子挽高,包扎好的伤口被扯开,整条手臂伤痕交错。
只一瞬,李琯就夺了蔺怀生的刀子,他劈头盖脸地怒喝。
“你干什么!”
蔺怀生任由李琯怒骂,他乖顺地靠在李琯的手臂间,听完了,缓了片刻,怯懦中有麻木之色。
“我想试试会不会疼。”
是试试你的武功到底怎么样呀,便宜表哥。
作者有话要说:中午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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