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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忌营地,营盘扎在一片河谷地上,左侧一条河流,下通东苕溪,上接五湖。营盘中一片匆忙,各种探马消息不断,中军大帐中众将领济济一堂。
孙将军,是否应在左路沿河设防,万一姬光逃入五湖,便可渡湖直达姑苏城下了。
不必,沿河上下船只已被我们尽数收缴,除非他们昏了头,否则冲向五湖的话,他们除了背水一战,再无其他出路。我们现在人马士气虽略胜于姬光,可不要忘了姬光现在尚是吴国之主,他还有援军,我们务必得集中全部力量
一副以小图临摹的大幅地图用炭画在两张拼在一起的羊皮上,挂在木壁上,众将正在议事。
烛庸现在怎么样了,他去武原可有消息
已派人去武原联络,消息应该也快到了。
武原在我右翼,若烛庸能招降武原守军,与我互成犄角之势,姬光水路不可行,6路便也断了。
庆忌道:也不尽然,别忘了,御儿城还有姬光七千守军。那可是毫无伤的七千生力军,这样一支人马,若在平时或许作用不大,但是在敌我双方都已力尽之时突然赶到,其战力却不容小觑。更重要的是,它会大大地稳定本已士气低迷的姬光人马军心。
孙武看着地图上敌我兵力分布的示意标志,沉吟道:末将担心的也是这一点。紧跟着还有夫概自邗邑而来的人马,烛庸公子能否招降武原守军,是一个变数;夫概的人马几时赶到,又是一个变数;至于御儿城地那一路人马。我虽小胜,但变数太多,很多事情都不是我们能准确把握的,要想不受这些变数影响,我们就得一鼓作气,趁它们尚未生,对东苕溪的姬光残部再行致命一击,我相信他们已经禁不起再一次的攻击了。
如果此时再度动攻击,御儿城或武原或夫概人马及时赶到,整个战局会如何展庆忌目光一闪。向孙武问,他虽是问,实是提醒,每个人都想像得到那时攻守胜负会立即逆转。
孙武道:这也正是伍子胥选择这里地原因。北上已不可行。有我们挡在路上。以他残军士气。便是对上我们攻城地一万人马也胜算寥寥。移兵东苕溪。右有武原。后有御儿城。还可等待夫概自我们背后杀到。他是想置之死地而后生。借此形势反败为胜。而我们
他苦笑一声。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虽然想把主动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但是现在很大程度上。要看天意产生什么变数了。报紧急军情。越国趁我吴国内乱越境偷袭。已夷平御儿城。目下行踪不明。
甚么帐中诸将同时一惊。这个消息既喜且忧。御儿城守军被除掉。阖闾便去一强援。对庆忌地这支大军自是好事。可越人来者不善。绝非着意相助庆忌。谁知道这条素蛇下一步会攻击姬光还是攻击庆忌。
越人越境兵力是多少何人领军
那信使道:这尚不得而知。
孙武急道:各路探马从打探越人行踪。一有消息即刻来报。不得迟误。
诺那信使匆匆退下。
庆忌的目光微微地眯了起来:长卿何时派出一支探马绕过姬光,反去打探御儿城消息了似乎他早知御儿城可能生变的模样,庆忌不由想起上一次谈起可能赴援姬光的各路吴军时,孙武就没有着意提起御儿城那支守军
夫概兵至奄城,稍作歇息。即令大军再度启程。三军整肃。刚欲拔营起寨,一马驰来。马上士卒肩插两面红色小旗,正是军中信使打扮。他打马狂奔,到了夫概车驾前翻身滚落尘埃,急爬两步上前,一把拖住夫概地车轮,气喘吁吁地道:报大将军,紧急军情。
夫概安坐车上,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悦道:何事惊慌,起来说话
是是是那信使应着,但双腿骑马已经麻痹,大腿内侧业已尽数磨破,血染袍襟,他挺了两下竟未站起,只得半跪在那里,急急说道:大将军离开邗邑只两日,便有鲁人与东夷人合兵攻打邗邑。他们他们本是佯攻,奈何邗邑所余兵马实在有限,敌人看出破绽,便一举攻下邗邑,现现鲁人与东夷人联军已过江杀奔云阳而来。他们他们打的是掩余公子的旗号。
甚么夫概大吃一惊,有力的手臂一按车辕,几乎一挺身从车上站起来。
前方传来车轮辗动地声音,前军已欲拔营了,夫概把手一挥,喝道:停止前行
号旗手立即摆旗传令,片刻功夫,前营应旗,停止了前进。夫概一跃下车,面色阴晴不定地在地面上踱了起来。
掩余借了鲁人与东夷人的军队他们在齐国牵制之下,真的还有余力大军南下这消息是真是假,他们是真的出兵还是佯攻惑敌如果是真地,我挥兵赶去匆匆赴援东苕溪,掩余自我身后追来,那不是要腹背受敌
夫概眼神闪烁,忽地止步盯着脚尖一动不动,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早已野心滋生的心底升起:王兄怕是保不住了,我与其挥军南下与他共赴死难,何如直奔姑苏,铲除外围庆忌的人马,避入姑苏大城再图后计夫差乃黄口小儿。吴中,我的威名却仅逊于庆忌,到那时,说不定我能取而代
他摇摇头,忽又打消了自己的贪欲:不可,如果王兄被歼灭,庆忌得势必来攻打姑苏,再有掩余借了鲁人与东夷人联军合力,那时我该如何是好
他皱起眉,烦燥地绕着自己的车子又疾行两圈。再度停下脚步:齐人国力之强,远非鲁陈曹宋东夷诸国可比,鲁人和东夷人北方战线吃紧,他们地军队如不能战决。就不可能在我吴国久驻,仅是粮草供应他们就吃不消。如果外援一退,便只剩下庆忌一路人马。姑苏大城的储备便是守上三年料也无妨,何况那时我与守军汇合。兵力上可攻可守,再有武原御儿城等各路人马,只消我打起吴王旗号调动起来
他双眼一亮,抬头喝道:来人
一个书记官和一个旗令兵齐步上前,抱拳拳:大将军
传令夫概手举空中,忽又一阵茫然:若是王兄败而不死,逃回姑苏,那么那么我该如何
大将军书记官诧异地看着他。
嗯喔传令,传令三军拔营。奔赴东苕溪。
诺
回来还有
大将军请吩咐。
姑苏城与东苕溪,多派几路探马,随时传送消息。武原城,也要派人前去联络。因鲁人与东夷人自后追杀,为防万一,我三军以战备状态起寨拔营。前后三军相离不可太远,后营当缓缓而行,集结阵形,以防为追兵所趁。
诺
任家后花园,任若惜倚窗而坐。窗外,春花绽放,绿草茵茵,池塘边,任冰月正在毫无耐心地钓着鱼。钓钩儿甩进水里。还没等漂儿稳下来,便迫不及待地提起。然后再度甩落水中,瞧来令人噱。然而任若惜托着下巴,懒洋洋地看着妹妹地举动,却没有觉得好笑。
相较于一年前,她的模样明显有些削瘦,黛眉弯弯,容颜若玉,皓腕上的玉镯似乎只要一垂手就能随之跌落,纤腰约素,一袭轻衣,仿佛会随风而去。对家族生存个人命运的担忧,让她日渐憔悴。
今后该怎么办呢她的家族该何去何从父母妹妹,她的所有亲人,还有多少年来依赖于她们任家地那些人,这些人的命运,此时仿佛汇聚成了一座山峦,沉甸甸地压在她地心头。庆忌和姬光争的是整个吴国,无论这江山成了什么模样,最终都会是他们之一的囊中之物,在这过程中,死多少人,多少家族化成飞灰,都无关紧要。新的世家会崛起,新地势力会形成,过去的,不过是这命运的潮流中一朵不起眼地浪花,诞生辉煌消逝
可是,对她来说,这在大人物眼中只是一朵小小浪花地家族,却是她的全部存在。她生于此长于此,她地父母亲人,她的家族,她个人的命运,与这一切息息相关。同时,维护家族的生存保护家族的亲人,这也是她不可推卸的责任。父母渐渐老了,鬓生华,面生皱纹,那是给了她生命,哺育她成长的父母双亲,做为任家长女,整个家族地命运,便是她的使命,所以她的心中自有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在。
然而,这不是商贾间的竞争,当高高在上的两个政治团体动全面战争地时候,她这富可敌国的商贾人家,其命运也不过就是这乱世潮流中的一粒泡沫,随时可以被破灭,完全由不得自己。
庆忌
忽然间,她想起了那个与她隔着一堵墙舞动长矛的那个青年,想起他飞掷一矛从敌人的锋刃下救她性命的惊魂一刹,想起他返身而去,纵声高歌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想起他在月下亲口对她说:如果,庆忌此番不死;如果,此番姑娘未嫁;如果庆忌真的复国为王,我一定召你入宫
任若惜的脸颊忽然热了起来,湛如秋水的眸子里泛起一抹酽酽地情丝
哪个少女不怀春他衣袂翻飞。他广袖飘飘,他英姿俊朗,他拳击奔马,种种画面,一一浮上心头。然而,她连追求自己幸福地权利都没有,生为人子,她永远做不到自私地只考虑自己的幸福,她地一举一动,牵涉到家族的命运。牵涉到父母双亲牵涉到全族千余人的生死存亡
幽幽的一声叹息,任若惜缓缓地垂下了头。人生,有许多事是由不得个人的,城中派出的探马从附近的城镇打听来许多关于庆忌的事。其中有个说法,说庆忌已与鲁国叔孙氏家地女儿叔孙摇光季孙氏家的女儿季孙小蛮缔结了婚约,所以鲁国才不遗余力地攘助于他,站到了同齐国对立的一面。还要兵来吴国助他复国。这些消息,得自于城守将领专毅,所以应该不假。
那位大司马一直倾心于她,可惜这个木讷平庸,唯有一手好剑术的专毅,又怎能讨得女孩儿家地欢心。
男人,总是以事业为重的,那两个女孩儿,代表着两个庞大的势力集团。如果她是庆忌,她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吧。
自己还有什么未来呢父亲被勒令住在姑苏城内就近监视,任家城正在向吴军源源不断地供应着各种军需武器,庆忌一旦复国,那她的家族就是姬光一党地支持者,如果她的家族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氏族那也罢了。作为富可敌国掌握吴国全部军需武器供应的一股庞大力量,庆忌势必无法坐视他们的存在,那时,又岂是献出一个女儿就能让一国之主释却心头猜忌的
而姬光胜了呢他攻郢都,尽掠楚国财富,军功彪炳,为吴国例代君王之。再兼大败庆忌之锐气,那时他已坐稳了江山。任家对他虽有极大助力,却是在他监视胁迫之下。他是不会完全相信任氏家族的。那时他完全有能力毫无顾忌地对任家做任何处置,最起码也会软硬兼施。逐步把任家辛辛苦苦打下的产业据为己有。那时,为了家族的存在,她或许会被当成一件家族争取生存空间地礼物,嫁给某个吴国权要作妾,夫差夫概,或者伍子胥伯胥门巢
人生莫作妇女身,百年苦乐由他人想起庆忌说过的这句话,任若惜不由心中一痛,也许曾经的绮思梦想,注定要成为她心中至死不愈的一道伤痕。
大小姐白苍苍的任府管事羊伯走到门口,低声唤了一句。
羊伯,什么事任若惜没有回头,她痴痴地望着外面,风吹着她的秀,轻轻掠过雪白地腮。
家主请大小姐去见他。
我爹回来了任若惜霍地回头,匆匆起身走了出去。
任氏家主任子英的书房里,父女二人对面而坐。
任子英面如冠玉,鼻如悬胆,颌下三缕微髯,乃是一个极英俊潇洒的男子,只是多年操劳,独自支撑偌大的家业,虽保养得宜,面上还是出现了浅浅的皱纹,丝中也已有了根根白。看着父亲,任若惜不禁一阵心酸。
女儿,我看阖闾已是穷途末路,咱们得为自己打算了。任子英忧心忡忡地道。
父亲请讲任若惜心中一震,不由紧张起来。
女儿,今日太子要为父前去,倒不是盘剥敲榨,让我任家继续供给兵器。而是观看哲大夫家受刑。
哲大夫任若惜奇道:哲大夫乃吴国卿士,又与吴王有姻亲关系,何以受刑
任子英脸色铁青,腮肉微微抽搐了几下,说道:阖闾兵败,姑苏被围,四方与庆忌暗通关系的世族公卿越来越多,哲大夫沉不住气了,为保富贵,他想买好于庆忌,于是备了一封邀宠示忠的书信,想射出城去,不料却被巡城士卒抓住。
任若惜吸了一口冷气:糟了,他怎么这么糊涂阵前叛敌,扰乱军心,太子十有是要不念旧情,处其死刑了。
任子英声音暗哑地道:是的,哲大夫家不分老幼,男丁全部寸磔而死,碎肉喂狗,女眷付军中充作营妓
甚么任若惜脸色也变了。
任子英微微摇头:满城公卿,各豪门世家家主,都被唤去观刑。那可怕的惨叫声,到现在还在我地耳边回响夫差,已丧心病狂,我观满城公卿脸色,虽面有惧意,但畏惧之中却生憎意,夫差人心已失。王城之中尚且如此,城外可想而知。庆忌本是名正言顺地吴王世子,此番返吴又重挫阖闾,姑苏之围至今不解,大王流落在外不能归城,我看阖闾气数已尽,我任家总不成跟着这对父子玉石俱焚。
任若惜屏住呼吸道:那么,父亲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