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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丈夫****宿在自己屋子里,虽然两人的关系不见得有何好转,但至少自己每念起承垚落泪,他都会递过一方帕子,毕竟夫妻一场,赫娅多少有些动容。且无论自己怎么发脾气,甚至出言不逊,他都不似从前那样瞪大眼睛和自己一辨长短,而是静静地听罢,再好声好气地劝自己想开些。
赫娅时常在心中腹诽:“当年你若就如此待我,怎会有今日。”
此刻泓昀转身行至桌边,拿起一包油纸包了的东西过来,腻腻地就往赫娅手里一放,笑道:“你不是一直想吃浩尔谷部的油酥饼吗?听说近日夜市里有你们浩尔谷的牧民摆摊做这酥饼,我找了半天才找到的,你尝尝看地道不地道。”
赫娅直愣愣地看着他,几乎以为自己在梦里,很不信任地反问他:“你要做什么?没事献什么殷勤?”
泓昀无奈地一笑,只是道:“明早我就要离京了,只是想跟你道个别。”
“你又要走了?”赫娅一愣,心底显然不舍,但强硬地不露在脸上,低头拆开纸包拿出油饼咬了一口,那浓郁绵密的油酥果然不是中原能有,一时胃口大开,忘形地吃了半只才察觉自己的失态。
“你到底能进食了。”泓昀释然,又道,“赫娅,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我们的时日还长着。”
赫娅将半块酥饼塞入口中,满满当当地溢出来,她轻微地咳嗽,那一震眼泪如雨而下再难收住。
泓昀低声道:“不论你我之间感情如何,赫娅,过去总是我对不起你。你再怎样也是一介女流,我却与你计较了这些年。我不敢说这辈子会爱你多深,但你既是我的妻子,我就不能让你伤心难过。那是一个丈夫一个男人最起码的责任吧。赫娅,等我回来。”
赫娅因悲伤哽咽而咽不下那些酥饼,一咳嗽全吐在了床下,她边哭便咳嗽,涨得脸通红,泓昀有些不知所措,拍了半日的背脊她才缓和下来。
“赫娅,你……”
“我等你回来。”她勉强在脸上扯出笑容,那眼泪仍扑簌簌落下,她本以为这些话,一辈子也等不到了。
泓昀心底一松,又道:“我走后七婶会接你去贤王府,你就在那里住下吧,不要回家里,等我何时回京,何时去接你回来。不是说过婶婶那里就当你的娘家么?我不在家里,你就回娘家吧。”
“为什么?”赫娅才松开的眉目又揪紧,淡淡一丝恨意浮现,“你怕我欺负那小贱人?”
泓昀苦笑,却道:“我怕被欺负的人,是你。”
翌日,泓昀动身离家,梁如雨完全没料到丈夫那么快就要走,万般无奈跟着赫娅送到门前,泓昀只是如常道别,更多的话则是对赫娅说,几乎将自己遗忘。待泓昀离去,赫娅看着自己的目光也意味深长,可是等不到如雨验证什么,贤王府那里竟来了轿子,要将赫娅接走。
“带了行礼包袱走的,她这是不回来了吗?”事后秋穗问如雨,而她只是愣愣地说,“不是挺好么,她不在也不会再折腾我。”
且说叶容敏本不肯接纳赫娅,奈何晏璘发话,她不能违逆,但也没想到这孩子经历了种种后的确有些改变,过府后便静静住在西院里,与往日很不一样。叶容敏心软,念她可怜,遂带了姬妾来陪着说话,竟也和乐。
不经意提起宫里的事,言说梁淑媛遭禁足幽闭,众人皆唏嘘,一声“伴君如伴虎”道尽宫廷心酸。赫娅却道:“父皇那样喜爱她,只怕过些日子就好了。”
这日子一晃便是两日过去,这日方永禄将初龄从承乾宫接来,小丫头一见父亲便腻着哭泣,一声声问父亲:“母妃哪儿去了。”彦琛心疼,好声哄了许久她才平静。因带了皮影来,便拉着父皇玩耍,将一整套皮影铺在地上,彦琛则坐在边上看她一件件摆设。
此刻初龄手里正握了一只雀鸟形态的皮影,看了看便放到虎形皮影的边上,彦琛笑着想开口告诉女儿该如何区分飞禽走兽,她却又抓了龙形的摆过去,口里念叨着:“朱雀、玄武、青龙、白虎,角、亢、氐、房、心……”竟是背起了四象二十八宿。
彦琛朗声笑夸女儿聪明,小小年纪已背得清这些,可忽而一个激灵闪过,心内猛地一颤,一股肃杀气息自脊梁上窜,眸中怒火几欲燃起女儿手中的皮影。
他腾身而起,怒喝:“来人!”
初龄被父亲一吓,咧嘴就想哭,可看见父亲的神情却是愣住了。奶娘诚惶诚恐地来抱起小公主,她怯怯地朝父亲伸了伸手。彦琛上来握了女儿的手,眼角竟含了淡淡的泪光:“好丫头,不愧是朕的女儿。”
连行四日,泓昀和嗣音已过津水,是日中午因在管道行走,前后无村落街镇,便在路边歇下,与随行四名侍卫分食干粮,嗣音也下车歇息,因有些晕车,便没有进食。泓昀那里狼吞虎咽吃下一块饼,嗣音旋身去取来水壶与他:“何不慢些吃,也不着急。”
泓昀喝了水,笑道:“怎不着急,父皇说越快越好。”
嗣音心里明白,彦琛是怕父亲的病拖不住,想到这些不禁恻然,便稍稍别过脸去。
因是夏日,树荫下的风也是暖暖的,也正好舒缓日夜颠簸的筋骨,远处有湖光潋滟,嗣音看着看着有些迷眼,转眸来,竟见泓昀正细看自己,不免尴尬。
“对……对不起。”泓昀为自己的唐突致歉,继而又道,“没想到我们还能有今天,父皇对我的信任,抵过这世上任何珍宝。”
嗣音释然,亦道:“这是你努力应得的,只盼你的妻妾不要让你白忙一场。”她自然话中有意,只是不便道明。这四日与泓昀日夜相处,可梁如雨的事,她终究不打算亲口对他说。
泓昀道:“回京那几****试着与赫娅和睦相处,处处忍让她,竟也觉得她可怜可爱,与从前不同。说到底,她是个女人,我怎能与她处处计较,十四叔的话果然不假。”
提起晏珅,嗣音心底有些异样,随口道:“十四爷说什么了?”
“他自然不喜欢赫娅。”泓昀憨憨一笑,意指当年中秋一事,又道,“十四叔只是说,有时候换一种心态看待人和事,会解脱许多。”
“他好么?”嗣音不自觉地便问出这句话。
“很好,十四婶已有身孕,大概在深秋临盆。”泓昀笑言,但旋即皱眉,晃了晃脑袋似不太舒服。
“你怎么……”嗣音见状相问,但话未完,身后守卫的两名侍卫轰一声倒下,另两个才要走过去,却也跟着扑到。嗣音心头一抽,但见泓昀伸手按在佩剑上,刚欲开口说话竟已支持不住,不等嗣音伸手扶他就一头栽倒下去。
“泓昀!”嗣音惊呼,危机感油然而生,她意识到即将可能发生的危险。
果然数道黑影从眼前晃过,六个蒙面黑衣人持刀而立,其中一人怪笑:“没想到还搭上个三皇子,皇帝果然是老了,糊涂了!”
忽而“噌”的一声,竟是嗣音抽出了泓昀腰上的佩剑,她定神看着眼前人,厉声道:“你们是谁?”
因听那黑衣人的话,嗣音便知道他们是冲着自己来,她拔剑不是为了御敌,而是随时准备自刎。她绝不要自己落入谁的手,做他们拿去威胁皇帝的筹码,这电光火石间,她想到的只有这些。
“少跟她废话,立刻绑了,这里是官道别撞见谁。”那黑衣人不理会嗣音,反呵斥身边人。即刻有两个黑衣人朝嗣音扑来,嗣音霍得将长剑架在脖子上,冷目相对那几人,怒道,“再若上前,我即刻自刎于此。”
那黑衣男人发狠,恶言道:“别理她,一个女人没这个胆量。”边上两个黑衣人便继续迫近,嗣音将长剑一横,脖子上赫然一条血印,她呵斥道:“你们真的不怕我死?若不怕我死,还等到这里才动手?我若死了,看你们怎么向主家交代!”
六个人果然被镇住,一人凑上那发话的黑衣人耳语几句,那黑衣人显然很生气,又怒声问嗣音:“你想怎样?”
“先弄醒他们。”
那汉子大骂:“屁话,让他们醒了来对付我们,女人果然不可理喻。”
嗣音喝道:“你可以先卸去他们的刀剑。”又指了一人道,“让他也架剑在我的脖子上,到时候我会让他们走远,他们绝不会忤逆我。但是在他们跑远前别想动我,我的剑已入肉三分,再用一分力气你们就等着收尸吧!”
果然鲜血已汨汨从嗣音的脖子流下,半壁衣襟被染得通红,那黑衣人果然慌神,咋咋呼呼地吩咐身边人照办。待泓昀及侍卫苏醒,眼见这状况,作势就要上来搏斗。那黑衣汉子猛喝一声,指了指被刀剑架住的嗣音。
众人呆住,可是泓昀不明白,为什么嗣音自己手里也握了剑。
“泓昀走,走得越远越好。”嗣音厉声呵斥,见泓昀呆立在原地,她再次呵斥,“快走,你若不走,更对不起你父皇!”
“嗣音!”泓昀情急之下,直接喊她的名字,可嗣音不等他说话,再次相逼,“你若不走,我即刻自刎。”
眼看鲜血已染红嗣音的胸襟,泓昀将拳头握得咯吱作响,含恨道一声“走”,便带四个侍卫往后退。
“你该放下剑了吧,你说的话我们都照办了!”那黑衣男子冷声道,其余几人也将目光投向梁嗣音。
“呵,你急什么,他们还没走远,他们手无寸铁,我没那么傻。”嗣音冷笑,怒目相逼。
那汉子显然被震慑,一晃脑袋的瞬间,突然呼啦啦飞来一根粗树枝击中他的脑袋,没想到泓昀并没有打算走,只是等他们疏于防守伺机而发,竟赤手空拳又搏击上来。
“泓昀!”嗣音失望至极,亦这一瞬,将刀架在她脖子上的黑衣人趁机打开了嗣音手里的剑,将她拦腰一抱就要掳走。
却是此刻,马蹄声骤然轰隆,远处滚滚尘土翻涌而来,如迅雷之势越逼越近。
“先带她走!”那为首的黑衣人正与泓昀相搏,没想到泓昀虽无刀剑也将他逼得无暇分身,这一喊话更是疏忽,叫泓昀就地一滚捡起散落地上的长剑,更如虎添翼将那黑衣人逼得狼狈。
眼看另有人马赶到,掳着嗣音的人再不敢担搁,抱着嗣音就翻身上马,扬鞭疾驰。
横卧在马背上,嗣音被扼住要害动弹不得,而那尘土渐渐迫近,泓昀与黑衣人厮打处已隐约多出许多人,嗣音猜不到是谁赶来援救,可是滚滚尘土中策马冲出十几人,为首者通体白服,座下骏马风驰电掣,很快将其余人远远甩在身后,而他的眉目也渐渐清晰。
“彦……琛!”嗣音猛然心悸,热泪夺眶而出。
彦琛策马飞驰,眼见越追越近,旋即稳马张弓,利箭离弦,呼啸着风声朝嗣音这里飞来。只是挟持嗣音的黑衣人也非泛泛,耳听马蹄声便知身后有人逼近,又闻风声异变,身子朝马肚子上一卧,愣是躲过一箭,更趁机拿过他的箭矢,转身朝后直直朝彦琛射去。
然箭未离弦,腰下忽而剧痛,被她挟持的女人竟然张口咬了上来,这一吃痛便失了准头朝天上空放出去,亦是此时,彦琛一箭飞驰,直封黑衣人咽喉。热血迸射,嗣音被溅了一脸鲜红,那黑衣人顺势跌落马下,而嗣音仍横卧在马背上。马匹受惊疯狂奔驰,而她已无力爬起来坐稳,勒马停行。
“彦琛……”身后的骏马越行越近,可嗣音觉得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脖子上伤口的剧痛在神经松懈后终于攻城掠池地侵占了所有意识,可若昏厥失去最后一分力气,她一定会被甩落马背。她的夫君来救她了,她怎能在此刻死去?
丈夫就在身后,伸手却抓不到,梁嗣音心中霍然酸楚,竟不知哪来的力气,大声喊了一句:“彦琛。”
这一声不啻利箭穿心,彦琛几乎心碎,又扬鞭抽打马匹迅疾追赶,眼看着马背上的人越来越孱弱,恨不能插翅飞扑过去。
“彦琛……”剧痛和虚弱终于要湮灭梁嗣音的意识,合目前,她用最后一丝力气唤丈夫的名字,却是这一瞬,身子被一股猛力拽起离开了马背,旋即听见马鸣长啸,颠簸了许久几乎散架的身体停了下来,又仿佛从高处离开,终于稳稳地触及了地面。她微微睁开眼睛,面前是模糊的丈夫的脸。
努力地扯出一丝笑容,想伸手去抚摸,却最终陷入一片黑暗,光明消失前,隐隐熟悉的声音说:“金陵负你的,朕终于弥补了,梁嗣音你给我活下去……”
活下去?怎么活?嗣音脖子上的伤口崩裂,鲜血如泉涌出。
“梁嗣音!”
皇帝一声痛呼响彻长空,拍马赶来的泓昀见浑身是血的嗣音卧在父亲怀里,双手握拳几乎将十指陷入肉里,父亲将她最珍爱的女人托付给自己,自己就给了他这样的回报?泓昀,你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此时有三匹马从身边奔过,到皇帝跟前勒马停下,旋即从马身上拿过药箱便飞奔过去。泓昀一震,他竟看见何子衿也在其列。
“皇上,娘娘尚有脉息,但止血前不宜再多做挪动,请皇上下令就地扎营。”何子衿很快作出反应,行医时的他不见半分羸弱。
不等皇帝开口,泓昀已翻身下马朝身后羽林军奔去吆喝众人扎营,另一太医赶来对众将士道:“请将士大人到最近的地方找来冰块,天气炎热,娘娘很快会发烧,没有冰块恐怕熬不过去。”
泓昀闻言,安排人扎营后就上马,点了四五个侍卫随他拍马奔离,他和嗣音一路过来他知道哪里可以找到冰块。
当营帐扎好,昏迷的梁嗣音被送入营房,何子衿几番努力终于为嗣音止血,只是她失血过多,之后的事便无法预料。
“娘娘年初分娩才失血昏迷一次,虽有雪莲滋补,但若无三年五载静养根本不能恢复如从前,经此重创,微臣不敢保证娘娘能苏醒或活下去。”何子衿沉重而肯定地将这些话告诉皇帝,一字一句无疑如利刃剜心。
彦琛紧握拳头克制情绪,沉着声问:“你有几分把握。”
“一分。”何子衿素直地回答,抬眸看着皇帝道,“一切就看娘娘自己了。”
彦琛的心已痛到麻木,但理智仍在,问:“你还有什么需要?”
何子衿想了想,回答:“娘娘因进食过雪莲这等珍贵药材,普通药物药效已减半分,臣听闻淑慎公主手中还有一朵雪莲,若能取来给娘娘服食,臣能再多一分把握。”
皇帝的身子猛然一颤,却不知为何,他将如炬目光转向身边亲信近侍,冷声道:“即刻回宫问公主取来,不可耽误,带一营羽林军护驾,以防歹人偷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