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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殷朝宫中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中秋节的前十天,宫中的妃宫们必须要有人去皇家寺庙为国家或是为皇上或是天下苍生祈福。她们要在皇家寺庙住上十天,每日皆食素斋,白日里念诵经文,夜晚入睡前在佛祖前祈福,十天后回宫,正好便是中秋节,也应着中秋的团圆之意与皇上等人相聚。而所说的清龙寺,它便是殷朝的皇家寺庙。
自那小太监退出去后,殿里便又恢复了安静。碧盈低着头酝酿了好一会儿,这才微微抬了头,开了口,婉婉道,“碧盈谢皇上厚爱,如此执意封妃只是为了当初说过的那一句话。可是到了如今使皇上与大臣意见不合,碧盈实在是觉得心中有愧,不忍看到皇上再与大臣相持不让的情形继续下去。更可况碧盈正如冯大人所说的不过是一个小女子,又是如此的卑微低贱,又怎么能让皇上为了我而与大臣僵持下去。这封妃之事,皇上有此心碧盈就已经万分感激了,希望皇上不要为此费心,收回成命,可好?”
殷晟没有说话,那眼睛盯着碧盈,那一双黑色的眼睛直逼过来,那目光亦如黑色,仿佛没有任何情绪。而碧盈身旁的冯充却是心慌的转过脸来看着碧盈,没想到自己说的正主儿便在自己身旁,而刚刚自己……他不敢往下想,却是见碧盈转过头来对自己微笑了下,那是一种包含着宽容的温和的笑。冯充说错了话,此时又看到这样的笑容,只觉得羞愧难当,也不敢再多看那笑容,只是迅速的转回头去了。
而碧盈顿了顿,又继续道,“碧盈深蒙皇恩,又无从回谢,请皇上允许碧盈随同太皇太后一起到清龙寺去,碧盈……想为皇上您祈福。”
话音又寂静下去了,殷晟放下了手中的奏折,站了起来,向窗户走去。一旁侍候着的宫人赶紧将珠帘拉起来,那窗户外的光便从纱窗外密密的的透了进来,那光只照进到窗边的尺余之地,殷晟便站在那光亮的尺余之地回过头来,目光似乎是落在殿内跪着的两个人身上,又仿佛落在他们身后。
“全都退下吧。”他终于开口了,这殷朝的皇帝终于在怒气和沉默后开了口,那声音不是众人意想之中的冰冷或是尖锐,而是带着一种深深的叹息,仿佛他刚刚也未曾说话,不过也是在叹息一样。
“谢皇上隆恩,臣告退。”虽然未曾等得来皇上的答案,虽然被自己指点得一无是处的那位夫人也没有责怪之意,但是冯充哪里还敢继续呆下去,听得皇上这话便赶紧告退。只不过起身的时候,看见一旁碧盈还是不动声色的跪在地上,那面容安静平和着。冯充想起先前自她进殿说过的所有话,句句皆是在为他人着想,而且对于自己……冯充终于在站起来前低低的开了口说了一句话,“冯某鲁莽,夫人如此善解人意又温柔宽容,让冯某心中实在是有愧得很,自此后,冯某自会抽身不理此时,望夫人保重。”
碧盈只回他个半脸的微笑,冯充低身退下去了。宫门又关上了,微有风吹进来,那浓香便淡了点。殿上,殷晟看着窗外,他的全身便笼在那白光之中。碧盈仰头去看,一时之间,只觉得殷晟仿佛不是尘世的人,他太遥远了,遥远得仿佛来自天上,这地上的不过是他自云彩间映出来的一种幻影。碧盈不禁动了容,因为自己想起了水萝,她与殷晟如此的阴阳相隔,她的魂是转生而去了,还是留在殷晟的身边,日日入他梦里去了呢。而殷晟如今虽然是当了殷朝的皇帝,可是他已经如此的冰冷,有时候自己能看到他眼底最深处的那一丝暮色,那一种含着绝望的残缺的暮色,他已经像是个死了的人一样,心死了所以他看上去也死了一样,纵然有笑容,那也不过像是回光返照之时的一种似乎要康复的幻影罢了。而他的王座,如今危机四伏,不能再失去更多大臣的拥护了,就不能再纠结在这封妃的事情之上了,纵然是要封妃,也不该由他来下这道旨意。他要封妃的人,其实应该是水萝,而如今得蒙圣恩,不过是自己代承水萝的那份罢了。对于水萝,碧盈总是觉得心有凄凄之感,仿佛自己与她之间是有着某种联系似的,即使未曾逢面过,未曾心通过。但是碧盈知道,冥冥之中总是有着某些东西,神秘未知,又注定面对,就像是宿命一样。而自己与水萝相似的这件事,不也是一种宿命么?那日,自己去了北逸宫,听说了有关水萝的事情,不禁为水萝与殷晟的事情而感动,为水萝惋惜着几分,也为殷晟心疼上几分。既然如今水萝抱憾而去,那自己为何不为水萝做几件事情呢。毕竟封妃这件事,本来就是与水萝有关的事情……
无声无息的,碧盈将这些念头慢慢的收了回来,心中默默的问着,问着那个其实已经不存在的女子,——“水萝,我如今这样做,你可否安心些?”
有一丝风呜咽的吹过碧盈耳边,碧盈便当做是水萝的应答声,心中一个念头慢慢的沉了下去,无声无息的落入了自己的心湖中,涟漪微起。
“你怎么还在这里,不是让你退下么?”
殷晟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那面容亦是冷但也亦是悲伤的。碧盈动容,刚要开口,却听得殷晟的声音又起,“朕刚刚让你们都退下,你们现在都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这指的自然是宫女太监们,此时听得殷晟这一句话,都赶紧退了个干干净净,柯凡还站在殷晟身边,却见得殷晟转脸过来对着自己道,“柯凡,你也需要朕将话再说第三次么?”
柯凡也只得退下了,殿中一时只剩得两个人,一个是碧盈,跪在殿下,一个是殷晟,站在殿上。就如那晚,也是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你怎么不退下呢?”
第二节
“碧盈不退下,是因为碧盈有话要说。”乾辰殿中,站着的碧盈迟疑了半会儿还是将话说出来了。
“皇上,碧盈拒绝这样的册封,不是因为要忤逆圣意枉费皇上苦心,让皇上无法下台。先前碧盈是实在不知道如今朝庭之中为这事闹成如今局势,这也就算了。但是既然如今碧盈已经知道了,怎么能够让此事继续闹下去。更何况,如今大臣反对此事,皇上收回成命,大臣岂敢多言,自然这事便会无声息的消声了。”
“闹不闹还不是得听圣命,君在上,臣在下,君命如天,身为臣子的岂敢不从。更有古话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又有何妨。”
“皇上真是这样想的么?”
“想,与不想又有何区别?不过事情本就是如此,自然也有些大臣是不聪明不从命的,但也不过是闹上一阵将自己的情绪发泄完了,自然就不闹了,最后还不是跪地请安唤‘圣上明智’,呵……”
“皇上……”碧盈不知该如何接话,这个看清了一切的君王,真的是无以为惧把一切都看得风轻云淡了么。朝政是君臣相互协助的关系,单面化只能使得朝政不安危机四伏,会让他人趁虚而入趁危而起。他是真的不在乎自己的王位了么,所以那日太皇太后才会质问他为何要让大权旁落于他人身上么……
正想着,只听得殿上冷冷一语在问道,“你这副样子,是在担心朕,还是在揣摩朕意?”
“碧盈……碧盈不敢。”
“你自然是不敢的,天子在上,所有人都要尊敬畏惧不可妄念,担心揣摩都是不可之举……”
不知为何,听到殷晟说的,碧盈便忍不住开口打断了他的话,“碧盈实在是大胆了,如此肆意的担心与揣摩皇上,还请皇上恕罪才是。只是,皇上这样说,是在害怕什么?害怕他人的担心会让自己心生依恋,害怕他人的揣摩能看清自己的心念,害怕他人关心害怕他人离开害怕好多好多,所以才要冷冷的看着一切,冷冷的也在拒绝一切么?”
“放肆!”
这是怒吼之声,仿佛雄狮被激怒之时的咆哮,天子之怒,可使得风云突变,电闪雷鸣,天地也为之震动。但碧盈只是慢慢的垂下了头,自己向来便是有话便说的人,因为担心此时有话不说将来说不出口,不如便一吐为快的好,如此自己倒也乐得肆意,倒也舒服。
碧盈未曾抬头,只是低着头继续言语起来,一个人的言语,没有人应答,仿佛像是独语,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但是碧盈知道,殷晟会听见的,纵然没有回应,也没关系。
于是整个乾辰殿内,便响着的是碧盈低低的婉婉的声音,忽起忽落,仿佛水波一样,忽然闲闲平静又忽然涟漪荡荡,仿佛像是幻音一样。
——“皇上……您是因为碧盈实在是太过肆意看错了您的心思而动怒,还是因为您的心思被碧盈说中而动怒了呢。请您不要怪罪,也许碧盈是将所有的与皇上说话的机会都在这次用完了,那么请您在碧盈说完后在怪罪好了,没关系的。”
——“皇上,碧盈所说的话,一字一句皆是来此肺腑,皆是真言。这封妃,我不要,现在不要,不能要。皇上您也是,现在您不能封妃,不该由您来下这道旨意。”
——“皇上,您此时若是真的执意封妃,就等于是将碧盈推到了个风口浪尖上。这个位置,碧盈……也实在是害怕的,害怕很多的阴谋害怕很多的虚伪害怕很多的刀光剑影害怕很多很多的……”
话音渐渐落下去了,水面上的涟漪渐渐消无下去了。殿内冷冷清清的,悬着的珠帘上缀着铃铛,风一有动静,便轻轻的响起来。殿内的两个人相望着,碧盈忍不住微微皱了眉,又忍不住婉婉的笑起来,而殷晟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碧盈,那神情中再也没有怒气,那怒气已经转为了深深的忧伤,是那样厚重的忧伤,仿佛海啸似的能淹没人。
碧盈听到自己的声音,恍然的,却好像不是自己的声音,因为自己说的话也是那么温柔,温柔得好像不是自己,那话语,也仿佛不像是自己会说的一样,但又确实是出自于自己的口中,——“皇上,别难过。不管有无这名份,我都陪着您。这万千之数,不管如何变幻,我都在您身边。”
其实这句话,是为着水萝说的,也是为着自己说的。
殿上的那个男子,听得这话,终于惘然的微微笑了笑,那笑如露水,似乎不得长久便会消逝掉。
“既然如此,朕可是要罚你,罚你如此的肆意无礼,罚你明日得随同太皇天后到清龙寺祈福。还有,如你所愿,这封妃之事便作罢了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