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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下来,那个叫萧晗的三皇子倒没碰过我,我全当是养精蓄锐,在府里耗着,心想哪里不是过。只等着陆修处理好辽国的事务带上我回宫,上演一出王府新媳妇人间蒸发的闹剧。
“你就是汉人家的小妾。”身后响起一个女人略带威慑的声音。
我顿下脚步,疑惑的回头,看着眼前这位彪悍英俊的辽国女子,说她美丽还真是牵强。
“见到我们王妃,你还不行礼。”悍妇身后的丫头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还陷入沉思中,心想萧晗也不过如此,挑的也竟是这种货色。
我微微一笑,“妾身只懂汉礼,不懂你们夷帮的礼节。”
“混账。”那小丫头狠狠地骂了句。
我心里一撩火,也瞪了眼,“你放肆!”
二人都是一惊,对着我竟说不上话来。只听身后走来脚步声,声音急促,“倒是哪个贱人这么大胆,在王妃面前使性子。”
我这才回头,看见从院子里走过来的雍容女人,五十多岁的样子,白发倒不多,只是眼底遮掩不住的沧桑。
“母妃。”我听见王妃是这样说的。
我顿时明白了,眼前的这个女人是萧晗的母亲。
“沧格,掌嘴。”太妃紧紧蹙眉,对着身后年长的嬷嬷吩咐。
我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迎面的巴掌打得有些晕,一旁的那个彪悍王妃有些沉不住气了,连连为我求着情。我心想这什么世道,你们当家男人向我儿子称臣,我却被你赏嘴巴,越想越不对,一只手微微用力,那个嬷嬷就被推倒在了花丛中。
“沧姑姑。”王妃已然吓得一怔,忙去扶花丛里的人。
太妃正要发威,就看见院子口,萧晗惊讶得看着这里女人们的冲突。
“皇儿,这就是你让我想尽办法求来的女人吗?”太妃脸上已经泛起怒意。
萧晗狠狠瞪了我一眼,卖着笑走上去,“母妃,这丫头是乡野粗民,也就是给儿子尝个鲜,不值得母后如此在意。”
我这边已经气运丹田了,太妃狠狠吸了口气,不再看我,只是由自己的儿子儿媳引着去了。
我心想这叫怎么回事吗?!就是朵野花?萧晗,这笔帐我记着了。
我被没人性的霸道男人关在屋里三天不许迈出一步,就连亲近的小丫头也被调走了,只剩我一个人盯着空洞洞的屋子。门开了,走来的女人华贵靓丽,我抬眼看了她的脸,才认出来是那日有过不怎么高兴碰面的王妃,蛮横男人对上彪悍女人,两人倒真是般配。
她一个人走进来,见我没有任何表情的坐在原地,有些惊讶和好奇。
半晌,才开口,“你这样的性子实在不像汉人的柔弱婉约,倒似我们辽人的直爽。”
我勉强一笑,“就算是入乡随俗吧。”
王妃哑然失笑,“你倒真是……好性情。”
我抬头看着她,迫切的,“王妃,你是怎么忍受那位大爷的?!”
王妃勾起一记微笑,伸出拳头,“我向来都是用这个解决。”
“噢。”我恍然大悟,怪不得,一物降一物啊,“你们府上小妾多吗?”
她愣了愣,终是道,“府里一直只有我一个女人。”
萧晗的专情竟是我始料未及的,一口茶险些没有咽下。
“那他好我那个死鬼男人太多了。”
王妃竟笑了,“我那日是错怪你了,因为从没有看见府里出现过其他女人,竟有些不能适应了。不过后来爷跟我说他是你请来的贵人。”
“不敢当。”我瞥了她一眼,野花还差不多。
她看着我,突然道,“初十有庙会,你可以去问问爷能不能去。这个时候他定在书房。”
我甚是奇怪她突然的关切,不过并没有反感。有热闹是一定要去的,虽然不想见那人,还是硬着头皮进了他的书房。
萧晗听了书房外的传唤,慌张的迎了出来,眉头紧皱,“你乱闯个什么?谁又准你活蹦乱跳了?”
只觉得他身后似乎有个身影闪了去,躲在屏风后面,只露出一双灰白的靴子。
我迅速眨了眼,心想这皇子竟也有这癖好,藏男人。
“我想去逛庙会。”我说着,百无聊赖四下打量,看见桌上下了一半的棋盘,白子走的阵势严谨有制却又不同于常规。屏风后面隐隐绰绰的身影让我有些好奇,屋里那熟悉的墨香气让我生疑,还有棋盘上白子儿别具一格的攻守相称于我可以一眼看破玄机,因为那样的战术,早已铭记于心。回忆起和他在棋盘上厮杀的一个个破晓,他的每一招,我都比任何人透析。
“不行!”他不听我说完,就打断,一个劲儿把我往门外推。
我心底的怀疑此刻成了肯定,不再彷徨,推开萧晗,大步走向屏风。屏风后面的人影有意想躲,终究没有迈开步子,只是定定的站着。
我一把推开屏风,眼神一动不动。
那一身单衣,不着一饰的简单,目光清润如我初次相见。这一刻,我就站在他眼前,却和他的距离很远,远到几乎像是隔着整个世界。这就是我长久以来的坚持,这就是他的选择,陌生的国度,陌生的人和事,只这寸寸目光依是这般熟悉,熟悉到彻骨寒凉。若六道轮回中终是有鬼魂一说,我愿意认他作魂魄,而非…而非眼前有血有肉活生生立在我眼前的陆离!陆离,真的是你!一时间,所有的情绪都涌了上来,只化作自己嘶哑的声音:“你认识我吗?”
他淡定的眼神迎上我的目光,微微点了头。
“你一直知道我在这里?”手心底隐隐发烫,如若不是该多好,便也尝不出欺骗的味道。
“是。”
“很好。”我扬扬眉毛,五指紧攥,一阵钻心的疼痛。
我抬起头看他的脸,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他就是那么淡淡的看着我,不变的淡定从容,却如同一个陌路人。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你没变。”
我抬头看他,没有回答。许久,缓缓开口,“你知道你儿子……就要继承皇位,拟好的年号是宣佑。”
“我听说了。”他淡淡的语气仿佛在说着不相关的人不相关的事。
“很好。”我咬着牙回应,转而继续问道,“你知道我循着你的足迹一路走来,吃尽了黄沙,风干了泪水,一路走到现在,走到这里……”
“我知道。”他微微点头,眼神不再看我。
我努力压抑着胸口的愤怒,数不清的日夜,我翻山越岭的来看他,在无数个睡梦中哭醒,醒来后一次又一次生与死的挣扎。可他……竟然完好无损的站在我面前,甚至在我身边躲藏了许久,却不肯出来告诉我他还好好的。他明明知道玄的离开对于我是毁灭,也应该知道我会因他再度陷入这种恐慌。可如果不是我今日的一把推开,他还要隐瞒到何时?!
我苦苦的笑了,如果不笑着释放,也许我会一瞬间溃散。
“很——”那个“好”无论如何也无法涌出。
我吸了口气,转身看着一旁的萧晗,一手指着陆离,“你知道他是谁吗?”
三皇子沉默着点头。
我冷冷笑了,又指向自己,“那么我呢?也应该知道我的身份。”
他又一次重重点头。
恍然间我似乎明白了,想起那夜,想起那抹眼神,决绝的盯着陆离波澜不惊的双眸,“那一夜是你——”
他没有犹豫,没有慌张,依旧淡定自若,“是,是我。”
“装扮成其他男人强暴自己的妻子,这是人干的事吗?”我咬着牙,全然不给一点情面。那一场被我回忆成是肮脏的床第交欢,真的是他!
“对不起。”他只这一句,再无他言。
“你既然知道那么多……”我努力扬起笑容,“那么……可知道你的儿子诵千书万卷却唯独不会念父亲二字!”
他眼神中微微一颤,缓缓抬了头,定定的望着我。
迎上那双沉寂如水的深瞳,我突然很镇定,“……可知道萧奕为了你留下的天下燃尽了自己的生命,四爷如今已操劳至双鬓皆白,太后为你哭得双目失明,我也险些一头撞在西陵你的石碑前,可知道……我一路走来,挣脱命运,上穷碧落下黄泉,只为了告诉你我在意你的艰辛……”
那张容颜如玉雪一般寂静冷然,犹如万古玄冰。
“可是现在……我宁愿你像人们口中一样……埋在黄沙之中……”
“你可以那样想……就当我已经不在了。”平淡到不起一丝波澜的语调,那双深瞳,依然沉寂如水,“这也是你想要得不是吗?皇后,皇太后……这些不都是你心里所想的吗?从你……第一天嫁我,这些都是你注定要得到的,既然你想要,我可以给你……可那位子,纵然不是我所想。……这么些年,你一直都很好,无论王府抑或后宫都调理的井井有序,我敬你……敬你这个名副其实的嫡王妃,皇后,将来也会是名留青史的皇太后,如果你想要,你完全可以把这江山改姓‘容’……你答应你父亲的都已经做到了,作为容氏子孙你算是完成了几代人的托付……我也佩服……诚心的佩服……如此艰险步步惊心的走来……你都不曾深陷泥泞,果然是不一般的女人,走的步步精心,步步稳妥,步步为营。你说的对,这样的姻缘……无需爱,也不能爱……这一点你赢过天下女子,你其实……不爱我,爱的是你手中至高无上的权利,爱的是你身为淮王后代的责任,爱的只是一个身为人妻的身份。当日娶你的人如果不是我……今日你依旧会寻他的尸首来到这里,依旧会为他长歌当哭七七四十九天,依旧会为他险些撞在陵墓前,但这不能证明是爱。你的爱早就在许多年前随着那个年轻人埋葬在地下……你可以因我痛,为我哭,担心我……但一切只是你尽人妻最本能的反应,你没有爱……你若有爱,于这个世上便是活不下去的……”
他的话虽然淡定如水,却在我的心中翻腾,我恨,恨他说的每个字都是句句在理,没有一句委屈了我。
许久,他扬起淡淡的笑容,“你能来看我……我还是欣慰的……终究是那一枚传国玉玺把我们本两不相干的人系在了一起,可现在那个位子,已不是我能控制的。”
我冷冷看着他,指甲已经嵌进肉里,“你我的帐似乎没有那么容易算清。”
他顿了一下,深黑的眼睛里渐渐流露出怜悯的神色:“昭质,你还想让我给你什么?”他叹息着把眼睛转开,看向三皇子,“萧晗兄,南城的水库我们还是亲自跑一趟吧。”
这一次……是完全漠视了我的存在。
赶在他前面,我扭头出了屋,天空一片阴沉,上京终于下雨了。
雨不冷,刮在脸上的北风却能生生割断一切……
“这就要走了吗?”三皇子萧晗站在我身后,看着我大包小包的收拾。
“还有什么可留?”我没空理他,不耐烦地回答。
他反而产生了浓烈的兴趣,径直走到我面前,“你这个时候走真是太不赶巧了,丢了皇帝是小,没了丈夫可是大,我那个野蛮妹妹已经缠着我好些日子要我把你男人送进她的公主府。我想着你们中原人这种事情都要先寻求嫡室的意思,就先来问问你。”
“你不用问我,这个男人跟我没有关系。”
他扬了扬眉毛,“看来……传言是真的。”
“什么传言?”
“说帝后向来不合,皇后不仅是和摄政王有奸情,还处处留情。”他眨了眨眼睛,凑了上来,“那个小皇子真是陆离的种?!”看他直呼陆离的名讳,也知道他们关系的不一般。
“噢?传言都到了这个程度了。”我笑笑,一挥手,“我还成了淫乱后宫的赵飞燕不是?”我一手拍拍他宽绰的肩,“还有……你也出息点,别总仗着自己是哥哥就抢弟弟的东西,尊老爱幼是传统美德,要爱幼知道吗?哦,那是我们儒家经典,你们不学的。”
显然被我的说教弄得一头雾水,他不爽的咽了口水,憋了半天红着眼睛说个一句话,“什么乱七八糟的。”
“有机会你也来来我的地盘,也看看什么是大朝盛世,也顺便给你补习点文化常识,光动粗没文化可不行,要文武双全才拿得出手。还有……我们那清风楼百花楼银芳居的姑娘们不仅品种齐全,还多才多艺。要是喜欢心灵手巧,会看孩子做饭伺候人的,我从宫里一大把一大把的给你挑。”
我喋喋不休的说着,他听着听着一愣愣的眼冒金光, 揉起了头顶,“你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说起话一车车的,一张嘴我这脑人儿就生疼。”
我笑笑,琢磨着再带走些什么好。看见堂桌上的狐皮手套忙拿起来,“这敢情好啊,这个我也带走了啊。”
“你是要把我半个皇子府都搬走吗?”他这才反应过来,看着我打好的一个个包袱。
“你们契丹人不是挺大方的吗?我好不容易来趟,怎么也得带点纪念品回去,你也不想想我那里几百口人要打点呢。”我说着把狐皮手套连着衣架上的虎皮披肩一同塞了包裹里。
他冷冷一笑,嘟囔了几声。
我走上去,“唉?有件事还要问你,你从第一次见我要轻薄我,是不是就是为了把我拐进来,之后频频找我麻烦,都是因为知道我的身份,怕我惹出事来。”
“我怕你祸害完中原,又来糟践我们大辽。”
“你——”
他一笑,声音很闲在,“是陆离,让我在上京城外等着你一来,就劫下带回府里。现在终于明白陆离的担心了,你还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我渐渐靠近他,疑惑的盯上他泛着银光的眼眸,“我脸上有写我是中原皇后了吗?”
“没有。”
“那你怎么认出了我。”
他扑嗤一笑,“当初是谁送了中原皇帝的衣冢去你们皇宫。你忘了你还亲自摆宴款待我们。”
我揉了揉脑袋,“那时来了好多人,而且……我心思根本就不在那,疏忽了。”
他眼神一晃,突然促狭的一笑,一只手捏上我的唇,“你母仪天下的样子也是别有风姿,我难免多看了几眼,没办法,天生对美人无法抗拒,况且……是这么惊艳的容貌,只一眼就是难忘。”
我突然叹了气,“我走了,他会幸福吗?”
“他应该庆幸,遇到一位真心实意爱他的女子,而不是冲着……他的身份权利。我妹妹一直以为陆离是我麾下的门客,这种才是爱情不是吗?是干净的……”
“难道我的是肮脏吗?”我定定的望着他一点点收去笑容,“你也认为我是只求虚荣地位的人。的确,如果他当初不是声明赫赫的宁王,我们现在会是陌路人。不是只有我肮脏,虚情假意……他对我……也不曾信任过一次,也许对我有情,可是他真正信过我吗?他信我,就不会把我当傻子一样骗了那么久。”
“你为什么不问我……陆离为什么没有死,为什么留在大辽。”
“他要是想让我知道……从一开始就不会骗我。既然不想让我知道,我也没有兴趣知道。”
“你们还真是莫名其妙夫妻。”萧晗叹了口气,“明明都愿意为对方付出一切,却不肯像一般夫妻平平淡淡的相守。”
“那你说这是为什么?”
萧晗一脸不屑,“你这女人心思太缜密,风流情事也多,我不好评断。不过……我先给你讲个故事。”
“洗耳恭听。”
“这个从前啊,有个男的,长相学问武功都是没挑的,就连男人那方面功夫也不错,要不然人十四岁就能让他小妾有了,十五岁直接升格做爹。”
“行行行——你直接说重点。”我敲敲他的面前的桌子,对于他的“直言不讳”很不满。
“行,重点就重点。按理说,这样的男人什么样的女人不好找,要我啊,早就一车车的运回家。”
“你说点真格的行吗?”
“一场政治婚姻把他和一个女人绑在了一起。婚后,还算相安无事,相敬如宾,直到那男人利用这个女人,利用女人的父亲达到了他的目的……而他又不得不杀了他的岳丈,杀了他妻子的全家。后来那女人被人害了,而那男人颓废了许久……直到……他找到了她……可他没有揭穿……那女人为了报仇,为了完成家族的任务费尽心机,他那个傻丈夫就乖乖由着她闹,只要他还能守着她。”
我心底一颤,猛然想起之前那些纠缠的记忆,“这算得了什么。”
“别打岔啊。”萧晗忙瞪了眼,“后来男人险些为国捐躯,当然被我这个英勇神武,义胆薄云天,行侠仗义,坚持正义……”
“行了,少说点虚的。”
“总之,我救了他。他大伤一场,生死徘徊了半年之久,醒来第一句话就是要回宫,只是你觉得大辽会允许一个早已立碑建祠的敌国皇帝死而复生甚至归国还政吗?恐怕他还没迈出上京,就不知道身处何地了!再后来不时地有消息传来,说那女人把他的天下料理得规规矩矩,他才略微放下心来。还总跟我夸自己女人如何如何厉害,如何的气度非凡。等到那女人真来找他了,他却不知为何吓得躲了起来,怕女人乱闯,又怕女人想不开……所以拜托我虏进府里,我好不容易带进来了,让他们俩行了房事,那一夜是销骨柔情啊。可这男人心里一直有顾虑,也是什么原因竟让他怕了。至少让你以皇后的身份在宫中,无人敢伤,可是在遍布眼线的大辽就不一样。这一次……我想是他瞒了你一些事……”
“他就再没有想过回去吗?”
萧晗看着我突然笑了,“这个问题我也问了很久,他只是从来不答。也许……这是他守护一个人的方式。当他执意为一个人撑起全天下那扇最安全的屏障,便笃定自己的情绪再也无法左右脚下的步伐。”
“他还有未做完的事情吗?”
“看样子是啊。”萧晗吸吸鼻子,“你嫁他那么多年都没有摸清楚他的脾气,更何况我呢?你看着他,却看不到一丝情绪,他说的话,亦没有语气,就连他随意的一个眼神,都会让你纳闷这是不是一个真实的人。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除了他自己,没人能看得懂。也正是因为如此,你才会一次次认为他不信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