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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婳没有想过被束缚住的怨鬼,为何忽然拥有“神来之力”冲破阵图攻击自己。
口中默念能使鬼魂飞魄散的心法,左手已然悬浮在握拳的右手之上缓缓移动,掺杂着对鬼魅的怜悯,这一切动作太过专注,全然没有注意到颈后袭击而来的劲风。
“老爷——”
千钧一发之际,庭院的月门口响起了,那促使一干仆人离开的老奴混沌呼喊嗓音。
老奴大约活了半辈子也没跑这么快过,千婳手掌展开,一缕青烟升腾直上的刹那,他奔来带起的风将那青烟吹拂的化灰散尽。
衣裳里的“水”不再聒噪,千婳的心却莫名地因为铃铛声的消失而隐隐难过,平生以来,她第一次感受到这种牵动心伤的丝丝痛楚。
千婳痴痴地望着自己尚有寒冷余温的掌心,迟疑地将视线移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卢小姐:究竟是怎么样的深情厚谊,让这位公子,至死都觉得舍不得她呢?
老奴庆幸千婳没有注意到自家老爷的举止,他是卢员外最亲近的奴仆,化为灰烬的阴魂生身之死,自是与他脱不了干系的。
“老爷,英杰公子来接千姑娘。”老奴仗着他与卢员外年事已高,隐晦地提醒家主想要杀千婳灭口,时机还不成熟。
听了老奴的话,卢员外握住花瓶的手立时就松了,花瓶落在老奴的手中,被老奴悄无声息地放回原处。
闻听英杰的名字,千婳的脸色黑了半边,心道:一准又是姐姐要人家来接我的,我都这么大了,姐姐为什么老是叮嘱我少说话,赚了钱就回家?我就这么不让姐姐放心吗?
说话之间,厅外,一个英朗身姿、步伐矫健,身着银灰色翎羽绣纹衣袍的十七八岁男子,大步向厅堂中的千婳走过来。
转头见到自己唯一的好朋友神采奕奕地踏风而来,千婳哀怨地吐了一口气,这十年来,姐姐和英杰愈发有默契了。
既是见到了英杰,那“束灵”阵图也不必猜了,必是姐姐的大作。
卢员外见到进门来的英杰,就是深深地抱拳一躬,满脸堆笑地向他恭敬有加道,“英公子怎么忽然来我这破落之舍?小人真是万分荣幸。”
“千妩姐姐说家里有急事,让我来接千婳。”
如儿时千婳初见英杰一样,十年来,虽然他在崖城身份尊贵,却没有什么城主独子的架子,闻卢员外问话,便谦和地回了员外一声。
千婳一听,果然被自己猜中了,黑纱之下就努了努嘴,走近卢小姐,兀自思量:那公子对卢小姐如此眷恋,小姐心意又当如何?要是也公子那般,是不是忘忧更好?
想着也就伸出双手在卢小姐头上,掌心相对,来回摩挲了几下,掌心渐渐溢出常人不可见的幽紫之光,如星屑一般幽紫的光屑洒落在卢小姐头顶、发间。
千婳的眼中亦是没有紫光,她只道那是姐姐教授她的心法,可以抹掉记忆中,会引发身子赢弱者大悲情愫的人所有记忆。
“千婳,千妩姐姐说……”十年来,但凡见到千婳,英杰的话就甚少有说一半不被打断的时候。
斗笠扭动了一下,千婳看向英杰,任性地语气不加掩饰,那是她和英杰的相处方式,“知道了,再急,我总得帮小姐留住性命吧。”
千妩要是知道,妹妹会耗费她好不容易帮妹妹积攒的灵气,和并用了自己教她的“忘忧”之术,竟是浪费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身上,一定会气得笑不出来。
千婳老大不情愿地被英杰“押解”出了卢府,握着一大包崖城特有的钱币,千婳有些丧气地上了英杰的马车。
要说十年前姐姐对自己呵护备至,有那藤妖的教训自是可以理解,只是不知何故,姐姐最近愈发谨慎了,开年这一月,千婳眼中的姐姐变得很不一样。
除了白天不去赚钱就不让自己出门,出门必须玄色遮蔽得严严实实的,还有就是,自己出门赚钱的次数暴涨。
以往都是半年一次就算了,这个月,已经是第几次了?
“什么事不高兴?”
打从上了车,身着玄色,斗笠未脱的千婳就不发一语,英杰很是担忧,也就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
从小时候第一次见过千婳的真颜后,英杰再见千婳时,她就是现在这副模样,一袭玄衣,身上再没有初见的那一抹沁人心脾淡淡的紫。
“可怜那个冤魂,就这么消逝了。”
斗笠里,千婳凄楚地叹息着,一边凝视着右手掌心,一边掂量着左手里的口袋,不知道姐姐会不会满意今日的成果。
“鬼魅害人,不足以伤怀。”
英杰是唯一不害怕千婳阴森的朋友,劝慰着身边的“小丫头”,英杰面带爽朗的笑意,真心感叹千婳生性善良。
“不是的,他长得那样英俊,死了太可惜了。”出乎英杰预料,千婳却语出惊人。
阴魂的模样依然在千婳的眼前忽隐忽现似的,她突然觉得自己今日不像是驱散了一只坏鬼,倒像是亲手杀了一个鲜活的生命,这种感觉使她不安。
“待你长发及腰,我……”某姑娘虽说还在出神,英杰的话倒是亘古不变地说了一半。
英杰这话从第一次到现在尝试了五年,只要遇见千婳,压根就没有说全的时候,因为姐姐对千婳说过,若是一个男子对女子讲起类似的话,那便是要娶这女子过门。
“英杰,我柚子姐最近财迷心窍,她倾城的样貌你是见过的,你多带点珠宝去跟她提亲,我预祝你马到功成!”
千婳最怕的就是英杰方才那话,除了朋友,她没想过他会是自己别的什么,况且姐姐说过,成亲很可怕。
就在此时,马车正好到了千宅大门口,她说完话就跳下马车,没有女儿家该有的端庄,大步地跑进院子,就连那一大包崖币也忘记了交给千妩。
又是一日,午后,千婳的房间里。
“柚子姐,求你了,就一个时辰。”藤椅上,千婳正双手扣在椅背上,抵死不肯起身。
“还睡?你是猪吗?”有谁会相信这话是出自千妩之口?
而此刻,正是往日温婉的姐姐双手大力地扯着那椅子上小丫头的手臂,将自己的美人姿容抛得一干二净。
“猪会被宰来吃肉,这是我与它们本根上的不同。”一味地死闭着眼睛扣住椅背,千婳手上没有半点松懈,还和千妩耍贫嘴。
不理会近一月来心性大变的姐姐难以入耳的话,因为千婳知道那根本不是姐姐的真心话,所以,她只是不明白姐姐到底是怎么了,她们家就那么缺钱吗?
前几日,千婳身在卢府惹祸上身不自知,姐妹连心的千妩受制于不得离开桑树太远,破例动用法力,结阵束缚住那失去常性的阴魂,致使自己本相未损,内里大亏。
千妩不曾将自己的前世渊源对妹妹讲起,自然更不会让自己灵力又开始外泄的烦忧扰乱妹妹的无忧无虑。
灵力流逝千妩本就禁不起折腾,可她不想让妹妹看出自己的身子亏损,只得假装强硬,使得自己疲累不堪了,才松开双手。
千妩顺了顺自己有些褶皱的衣袖,单手叉腰强作无恙,“你到底去是不去?”
藤椅上的千婳翻转个身,悠闲地应了一声:“又没说不去,人家也是娘生、姐姐养的,还不许喘口气?”
听见“娘”这个陌生的称呼,千妩的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可怜过的一对凡世夫妇,那是她对凡人失望绝顶的伊始,深呼吸一下,甩开他们为自己带来的阴影。
现在的千妩,有妹万事足,千婳安好,比她自己安然更能使她心安。
“千婳,今儿这可是得罪不起的客人。”望着椅子上脸颊挂着倦容的千婳,千妩眼中一瞬间的闪过心疼之色。
不是迫于急需大量崖币保全自己的无奈,千妩哪里舍得这样折腾自己宝贝妹妹。
半躺着的小丫头,侧脸惬意地枕在交叠的一双小手上,嘟囔了一句,“哪天的客人不是祖宗……”
千妩摇曳着婀娜的身子,脚迈向门外的动作,因为妹妹的喃喃之语生生地止在半空。
“你是想让姐姐我去卖、身养你是不是?”门口千妩一跺脚,紧接着,一个月来,千婳早已熟悉的话语传进她的耳朵。
她无力地叹了口气、坐起身,假作悲切地凝视着门口的姐姐,“我家柚子姐要是打定主意去风月之所觅得出路?唯恐那里的老板都得另寻活路!”
千婳就不明白了,千家就她们姐妹俩,敛财至此,姐姐怎么凭白变成这样?
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她记得一日夜里,有个男子来过她们家。
多年来,千婳的印象中,姐姐愿意好言交谈的男子只有英杰和他的城主老爹,而且姐姐对那人礼让三分,这哪是姐姐的脾性?
她嘴角一扬,心下又道:难道被我蒙对了,柚子姐是在准备嫁妆?真打算把自己嫁出去了?
望着千婳一脸得意的坏笑,千妩知道这丫头又想歪了,遂而道,“英杰刚刚派人来,说他一会就到。”
千婳闻言,先是眸子一亮。
而后又神情黯淡地嘟起那都能挂油瓶的粉红嘴唇,目不转睛地盯着姐姐站在衣柜前,手上的衣裳和又取出来带有玄色面纱的斗笠。
“姐姐什么时候说谎都不打腹稿了?”千婳方挺直的脊背又弯了下去,像是打算靠回椅背再休息一会。
她落座还未稳妥,院子里凭空响起英杰的一声召唤。
“千妩姐姐,千婳不在家吗?”院子里传来的声音,分明是英杰没错。
柜前的美人姐姐方要做声,千婳就将自己两手的食指都竖在嘴边,让自家姐姐别做声。
“我柚子姐请你进门了么?”边说边扯过姐姐手上的衣裳,“狐假虎威”地不让英杰进门,一窜到屏风后头去了。
房外那人“哦”了一声,就有脚步渐远的声音响起。
“好姐姐,他来找我玩你怎么不早说?”屏风后面,千婳一面飞快地换衣服一面埋怨姐姐,早没有之前那死活不能动了的样子。
“玩?不是迫在眉睫,有人敢青天白日地来咱们家嘛?”屏风外头,千妩温吞的一句话使得千婳无限感伤,甚至暂缓了系好丝带的动作。
她幽幽道出一句,“是啊,我怎么忘了,他和我不一样。”
没有怪姐姐泼自己冷水,姐姐从来话出有因,对自己更是护佑至极。
即使她不知道姐姐为什么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也晓得世上若是只有一个人不会害自己,那便是屏风外的她。
千婳只是黯然伤怀自己从小到大只能呆在“阴暗”里,除了英杰和花花草草没有半个朋友。
感伤之余,门外突然吹进一阵冷风,使人迎上那风,如在寒冬腊月。
这风吹得千婳颈上的两枚陶瓷铃铛不安分,此时,它们响起了比鬼叫还让千婳烦心的清脆之音——风吹云动,水流叮咚。
“云水之心”同时响动,十六年多也是少之又少,记起藤妖,她浑身战栗一下。
千婳心下一慌,没系上斗笠就冲出屏风,话说半句,另一半硬是卡在喉咙里,“柚子姐,怎么回事……”
本是不晓就理地问姐姐,可是方才明明还在屏风外面的千妩,却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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