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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深了,县城里依然酷热难当,县委的书记办公室里,一台大功率立式空调带来清凉一片,两位主要领导正瞪着肥肥的朱和平发愣。
全县推广袋装香菇种植的大事,县里今年重点抓的重点工作,就这样让一家私营企业去搞?
“不不,曾书记、钟县长,不是让私营企业来推广,而是在领导小组的监督下推广。”
精瘦的钟县长摆手打断朱和平的解释,转头冲柳局长道:“本球,你来讲!”
“领导,乡镇上那些油子什么德性,二位领导比我更清楚。要是让他们搅进来,不是我不信任他们,到时候肯定原材料要掺假、菌棒价格要提高、还得收取各种费用!”
这是实情,‘任你官清似水,奈何吏滑如油’,两位领导默认了这个理由。
“交给私人来搞这事,情况就不同,监督权在领导小组、林科所,谁也没办法在这里面做手脚!领导,我讲句不太中听的话啊,政府是办不好企业的,除非象烟草、石化那样的垄断企业。
‘山里人家’农贸公司收购香菇二块四,卖到深城批发价是三块六,扣掉运费、工资、损耗,也就不到20%的利润。若是象我们当初打算的那样,由林业局出面搞个农贸公司,可能连工资都赚不回来,更别提几年后那些人员的安置。”
两地的价格差,两位领导也心里有数,当然那家小公司是李传林的崽开的,也得尽量照顾着点,关键是那小子有没有办法撑得起来。
旁边的郑书记见状,苦笑道:“老板,那就是个妖怪,你们还怕他扛不住?街上的混混头子王富生,在他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
街上的事,两位大领导不太清楚,但也听说过一些传闻,只要那小子管得住人就行。
“私人做,会不会涨价?”
柳局长一使眼色,朱和平连忙将带来的账本摊开,解释道:“不会,我们赊给农民的价格是一块五,新公司也将卖一块五。我们算了一下,利润只维持在15-20%之间。”
对下面人玩猫腻更懂的钟县长,接过曾书记递过来的‘大中华’,就着郑书记的火机点烟,喷了口烟雾出来,嘲讽道:“朱所长,这账里有水吧?”
当然有水份,但朱和平哪敢承认?
“钟县长,我哪敢啊?搞这事的时候,我背了个党内严重警告处分,生怕位子不保,借个胆子给我,也不敢啊!您要是不信,随时可以打电话去问的!”
或许吧,即使敢做花账,在柳本球的眼皮子底下,也做不出多大手脚。何况当初林科所的人,可是拿的财政工资,李家明那小子还得补上这一块。知道水清无鱼的钟县长不追究这些破事了,扭头跟曾书记商量道:“书记,你怎么看?”
“这是政府工作,你觉得呢?”
抢功劳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讲的,钟县长腹谤了一句,表态道:“我觉得本球讲的有道理,县政府不靠这个赚钱,只求给农民增收,与其让各乡镇自己搞,还不如让私人来做。有了问题,我们查处他们,没有问题,也让人家赚几个辛苦钱;不比交给乡镇,出了问题,还得让政府来背黑锅!”
县长表了态,书记也卖个顺水人情。这又不是什么赚钱生意,李传林会做人,又何苦为难他儿子?就是搞不懂那孩子怎么想的,他家又不是没钱,怎么会想着鼓捣这些事?
汇报工作是向领导展示能力,跟领导聊私事,那是拉近彼此之间的关系。既然领导同意了,柳局长也不再拘于上下级关系,说话随便多了。
“老板,您二位是不太了解那小子。我教了他半年,那小子就是个妖孽,初一做中考试卷,能数理化外拿满分。年初的时候我问他,他居然讲今年去高考,清华北大不太可能,一般的名牌大学肯定没问题。
可笑的是,那么聪明的伢子居然信神信鬼,前年我安排他去县中旁听,居然讲菩萨不让他来!”
两位领导听李传林吹过几次,也羡慕人家有个天才儿子,那孩子不得了啊,会读书、会做人。
接了支柳局长敬过来的‘芙蓉王’,就着他的火机点上,曾书记也放下了领导派头,好奇道:“本球,按你这么讲,那孩子是因为读书没压力,闲着没事才鼓捣这些东西?”
“领导,那你可太高看他了。那小子就是个财迷,读五年级的时候,活生生地从王建国手里讹了三成股份。就是我们崇乡中心小学那工程,那小子就是靠那笔钱,在街上做铺面起家的!”
“有这事?”
柳老师跟领导抽着烟,把四年前的往事一一道来,听得两位大领导和两位同事如听传奇故事一般。操,那小子还是人吗?难怪老郑说他是妖怪!妈的,自己读五年级的时候,还在逃课、打架吧?
“那就奇了怪,这香菇生意又赚不了什么钱,他还这么来劲?”
“领导,香菇是不赚钱,可冬笋赚钱!那小子重情义,不想他那帮朋友、发小走歪路,就带他们贩冬笋赚起手本。我就是拿冬笋当筹码,压得他出高价收香菇的。”
“不对不对,本球,还有别的事吧?”
除了工厂扩产的事,还能有什么事?
面对老领导的追问,柳老师又不好实话实说,只好苦笑道:“那小子孩子气吃不得亏,我压他高价收香菇,他就转身给我刨个坑。本来我准备让林业局、林科所的人集资,办这个小公司,也让他们赚点辛苦钱,结果二位领导也看到了。”
两位领导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做菌棒能赚几个钱,撑死也就一年十几二十万,还劳心费力的。李传林一年少说也能赚一两百万,还能少得他独生儿子那几个钱?除了想出口气外,还真找不出那小子这么干的理由。
“呵呵,本球,他去年给你拜年了不?”
柳局长脸带苦笑,自嘲道:“拜了,还送了块腊肉、两条烟,一口一个您的,听得我都起鸡皮疙瘩。”
现在谈的是私事,讲私事的人又是不站队的干将之材,钟县长也给了柳局长十足十分的面子,话语里透出亲热打趣道:“本球,要讲起来,你做人还真不讲究!买旧设备几划得来,你偏偏要怂恿人家买新机器,李传林是农民没想透,你还没想透?要我讲啊,也只有李家明那样的人,才对得住你这样的人!”
夹在两位领导之间难做人啊,柳局长立即叫起屈来:“钟县长,你这话可要凭良心啊,我那是帮县里做事!要是耽误了扩产、GDP增长,你还不得跳起脚来骂人?”
“良心个屁!”
面色如常的曾书记也笑骂了一句,随手端起了茶杯,收到这个古今相同的暗示,几人连忙起身告辞。可大家刚到门口,曾书记又把柳局长叫住了,干将之材谁都不嫌多,在不在自己阵营里不打紧,要紧的是想干事、干得成事!
“本球,跟你道个歉,蔡书记想调你去行署,我把你拦了下来。”
什么?毁人前程?
刚才还乐呵呵的柳局长如同十二月天里,被人兜头一盆冰水,从心里往外冷得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