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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北域风俗,成亲的前三日是新人独处的日子。
白熙不用上朝,也没有人来府上拜访。
整整三日,瑞钰跑前跑后,盼了又盼,却甚至没有看到白熙的一片衣角。想要向人打听,谁知道这将军府的下人个个软硬不吃,甚至无视金钱。
瑞钰气馁,却又不敢告诉陌辰,唯恐惹了她伤心。所有委屈只能一个人憋在心底。
虽然三殿下晟鸿以参加陌辰婚礼为由,从北郡回了来,可是柳月慢却并没有回去,每日陪着陌辰说话。柳月慢不擅言辞,却极力没话找话,企图分散陌辰的注意力。又变着花样每日做不同的菜色,哄陌辰多吃一些。瑞钰时刻侍在陌辰左右,似乎生怕一个不留神,她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来。另一方面,又想法设法地请见白熙。
柳月慢和瑞钰的努力,陌辰看在心里,无奈地笑笑,却也不是不感动。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也就只有这两个人会无条件地对她好,或者说她只是沾了从前的陌辰的光。
立春一过,阳光逐渐暖了过来。
每日午后,陌辰坐在院子里看书赏花,倒也不失惬意。
陌辰自己不在乎,可落在瑞钰和柳月慢眼里,这不过是故作坚强。让她们更加心疼。
夜半睡下,秋染轻轻地潜进陌辰的房中,这几日陌辰身边始终不缺陪伴的人,让她难以接近。院子各处都布有暗卫,秋染自告奋勇地作守夜婢女,假意查看陌辰有没有睡好,进了陌辰房中。
“郡主,这是皇上让我交给你的飞花溅玉香,待白将军来时点在房中,每日吸入一些,让人不易察觉。只在身体里慢慢积累毒素,等待有朝一日爆发。我会将解药放在茶盏中,这样白将军定不会察觉。”秋染压低声音说,将香交给了陌辰。
陌辰***着暗红色的香柱,笑道:“好啊,香先搁本郡主这儿吧,那就等白将军来了,我再点上吧。”
那个“等”字咬得格外地重。
秋染似乎这才明白,为何白将军不来,郡主毫不在意。因为只有白将军不来,郡主堂而皇之地才能不用执行皇上的命令,才不用为难。秋染心疼郡主,可是她忠于皇上,皇上的命令,她不得不执行。
等到第三日傍晚,这才有侍者来,说白将军邀请陌辰郡主去空鉴阁共用晚膳。
瑞钰心里虽有怨气,却大喜过望,唠叨着什么样的衣裳该配什么样的首饰,什么样的妆容最能衬托出陌辰的美。
陌辰也由着她欢欢喜喜地给自己打扮。
空鉴阁外,瑞钰识趣地止步,在离阁尚有些距离的地方等待陌辰。
空鉴阁是一座三层高的小阁。
陌辰一步步地上了阁顶,对上了白熙稍纵即逝的诧异表情。
阁顶只有白熙、范阳还有前几日见过的侍卫韩沓。
见了陌辰,范阳笑着打破冷场,说:“郡主到了。前几日将军操劳,怠慢了郡主。还请郡主不要介意才好。”
白熙的眉不自觉地蹙了起来,见他这样,陌辰心情大好,不禁浅笑扬眉,盈盈道:“将军忙碌,陌辰自当学会体谅。”将北域女子的温婉幽怨学了个十足十。
范阳请陌辰坐下,白熙不悦,却也不能当众驳了陌辰的面子。
空鉴阁是白熙和几位亲近的下属喝酒聊天的地方,不拘礼仪,一方小几,几只杯碟,丝毫不显得疏远。
陌辰本是范阳背着白熙请来的。白熙连日冷落陌辰,范阳看不过去。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可惜白熙在别的事上可以处处尊重参考范阳的意思,偏偏这件事没有丝毫的退让余地。
范阳实在不忍心,只有出此下策,邀请白熙到空鉴阁小酌,又瞒着他请了陌辰,只能希望借助相处来增进他对陌辰的好感。
陌辰坐下后,白熙自斟自饮,却是看也没有看陌辰一眼。
范阳知道他心里有怨,打破冷场,说了说各地见闻,说到好笑出,韩沓哈哈大笑,极力捧场。
陌辰知道范阳怜惜着柳笙的女儿,故意花了这些心思。越是知道,也觉得好笑,仿佛看一出闹剧。
酒过三巡,范阳借口有事交韩沓,两人抱歉告辞。
小阁路上,剩下陌辰和白熙。
陌辰品酒赏月,丝毫不觉尴尬。
半晌,白熙突然开口:“郡主,我送你回去。”
夜色里,陌辰一双眼眸明亮如星辰,白熙禁不住一晃神,险些认错了人。
却因为那么一眼,白熙对陌辰的厌恶烟消云散,忽然意识到陌辰郡主也是无辜人,真心地说道:“抱歉。”
他这句抱歉说得突然,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此改变。
陌辰似笑非笑,说:“将军何故抱歉,陌辰可是不明白。”
白熙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郡主请在这府上委屈一段日子。等到合适的时候,我会送郡主去过想过的生活。”
陌辰扬眉道:“想过的生活?”
感觉到他对陌辰的抗拒,不知怎的,心情似乎大好,忍不住想惹他生气,故意作出北域女子标准的委屈样:“陌辰此生只想好好侍奉将军,能够呆在将军身边,是陌辰唯一的奢望。”
白熙心里的愧疚好感刹那间一扫而空,方才舒展的眉又拧了起来,语气也变得冷冰冰的:“夜深了,郡主先回去歇息吧。”
陌辰睁大水汪汪的眼,嗫嚅道:“回去歇息?难道将军不和陌辰一道去么?”
白熙心里燥郁,却不便发作。本来他早已练就了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可是一想到陌辰,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心里便无比抗拒,厌恶烦躁得难以自控。
夫人。
这两个深深刺痛了他。
白熙站起身来,背对着陌辰,不带一丝温度地说:“郡主请吧。”
却听见身后陌辰咯咯地笑了。
白熙眼中冷意凝聚,不耐烦地看向仍然坐着丝毫未动的陌辰。
陌辰眼里闪烁着狡黠的笑意,自己斟了一杯酒,举了杯子向白熙敬道:“催人离席可不是待客之道,云尺少主,您说是否?”
白熙怔住,目光冷厉如利剑,竟似要剖开陌辰的灵魂。
陌辰迎上他的目光,挑衅而骄傲的微笑像极了某个人,耀眼让白熙不敢直视。
陌辰垂眼看着酒樽,手指缓缓滑过杯沿,笑道:“少主还是请坐吧,喝杯酒静静心。如果想杀人灭口,陌辰还请少主三思。”
白熙觉得眼前的女子似乎藏在雾气里,仿佛触手可及,却又看不清。全然不是他记忆中的陌辰。
白熙第一次见到陌辰,是在四年前的上元夜。
彼时,白熙尚且是大将军俸桦手下的偏将,因着表现出众,随俸桦去了王宫上元盛宴。
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北域王宫的言笑晏晏最能映衬他这个亡国之人的寂寞悲凉。
白熙借故提前离席,温馨的灯火将少年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寂寥地映在历经沧海桑田的古树上。
花园中央的南炀池上漂浮着千百多花灯,是了,上元放花灯是北域的习俗。
百花盛花团锦簇层层瓣瓣,凤求凰恩恩爱爱情意绵绵,相思笺承思载念亦喜亦怨……每一盏都承载了一个祝福,可惜没有一盏是给他的。
画京城内灯云漫漫,浮着祥和一片;南炀池上橙光浓浓,漂着愿望满滩。
谁还记得十五年前同样是馨馨的上元节,北域皇帝的铁骑踏入云尺国,风卷残云般,血洗了上京,前一时,人赏灯,灯悦人,下一刻,人落灯,灯葬人。
南炀河水被一个接一个的橙橙的灯染上了福祥的色,望去却又似岁月磨洗后的惨淡血色。
国仇家恨,浸染在六千五百多个日子里,如深埋在地里的酒,愈来愈浓烈,仿佛一触即发,膨胀了整个画京城。
在温暖灯火的映衬下,惨白的月色显得分外凄冷。
古树的暗影里,白熙初次邂逅了同样从席中逃离的陌辰。
陌辰埋着头,窃窃地闭上眼,双手握在胸前,许愿,嘴角勾起微笑,笑中又蕴藏了隐忧。她的眼角眉梢无一不挂着寂寞,深宫困着人的不是高墙而是噬咬人心的孤单。
楚楚堪怜。
白熙不记得那日和陌辰说了什么,亦或是什么也没说,两个同样无所归依对着满池的花灯立了半宿。
而后,在宫里偶会擦肩而过,白熙记不清陌辰的容颜,只记得她有一双温柔而悲伤的眼眸,身子纤弱似能被风折断。
而眼前的陌辰,骄傲慧黠,气势逼人,早已不是他当初认识的那个孤独无依的可怜女子。
想起范阳曾经的教诲:你所能看到的,都只是表象。
所以说,她的示弱她的委屈,也只是表象,用以迷惑人心。
白熙心里叹息,却也不觉得失落,世事本是如此。只是不知道陌辰郡主何时有了这么大的能耐,知晓了他是云尺少主。思及此,白熙藏在衣袖里的手,渐渐握成了拳,不动声色地坐下,声音也维持着往日的云淡风轻:“郡主有话请明说。”
陌辰知道他心里忌惮,笑容也越发欢畅起来,说:“眼看这天下就要乱了,陌辰不过是个心无大志的小女子,只想过过好日子,在乱世中谋得一席之地。”
白熙知道晟世不宠陌辰,可是这样无情的话直接被陌辰说出口,心里难免有一丝惊讶。
陌辰肃容道:“陌辰虽在北域长大,可是身上流着一半云尺的血,多年来不敢忘。”
白熙想着这些大约是柳笙教给她的吧,柳笙深爱故国,如此也不足为奇。因着柳笙的恩情,云尺上下对陌辰素来得敬三分,因此也缓和了语气诚恳地说:“郡主不用担心。白熙曾说过,一定会护得郡主周全。”
陌辰竖起食指,摇了摇,说:“我只少主是大人物,一诺千金,可惜啊,生死这种大事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比较可靠。”她这话说得阴阳怪气。白熙的承诺,哼,她宁可相信算命先生的保证。
白熙温言道:“那么郡主想要白熙做什么?”
陌辰幽幽一笑:“陌辰不过有些小小的请求,还请少主不要笑话才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