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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脸不奇怪,从前学习变戏法时,也有换脸的消遣。不过从前我所见的人脸不过拿来消遣,不知用什么做的,脸也夸张扭曲逗人一笑。
桌上这两张脸却是活灵活现,着实吓了我一跳,我斜着眼看它它们又斜着眼看白凤翎,白凤翎捻着其中一张脸,往自己脸上晃了晃,又搁下了。
“这是什么?”
“皮囊。”白凤翎回身,我哆哆嗦嗦战战兢兢,凑过去碰了碰那人脸,细腻柔润,简直像是摸着白凤翎的脸似的。偏偏那两张面孔还都是姑娘家,一个生得小家碧玉贵气些,另一个则笑得像个傻子。
我碰到虫子似的缩回手去,白凤翎将那傻子似的姑娘的皮囊比划在我脸前,我忙不迭地摆手躲开,这张脸却像是有了眼睛,贴在我脸上,我两颊一热,伸手扒拉要撕下来时,却已经摸不着边缘,骇得我满地打滚。
虽然遮了层皮囊,可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照常鼻子通气眼睛看人嘴巴说话耳朵听声儿。白凤翎还是白凤翎的声儿,还是不咸不淡道:“扯不下来的。”
“你——这也太奇怪——”我话才出半句,听到耳朵里的声居然不是我自己的了,比我的脆些,更像个丫头了。
“狐火城的秘术。”白凤翎坐在桌边,两根手指拎起另一张皮囊来,看了半晌,好似十分嫌弃似的贴在脸上,一瞬间,她就换了副模样,杏眼弯眉美人痣,笑意挂在脸上,我不由得悚然。
她从来没这么笑过,虽然挂了这皮,我还是觉得}的慌,不像她。她开口也是不同的声音,我听着不大习惯,她悠悠道:“戴着它,隐瞒身份。你想看,我带你去,不闹事,我们就安稳到极心岛,你胡闹起来,我有千百种杀人的法子。”
那张笑吟吟的脸上说出这恶毒的话来,我毛骨悚然。转念一想,她杀了我和自尽而亡也没多大差别,不过她死不足惜,我可是一身金贵的命,等着见师父,绝不能死在她手中。
于是我挂着三分矜持七分怖惧点点头,她脸上那假的笑容不变,指指我的脸:“不要随便撕下来。”
我点头。
既然是秘术,也不能萝卜白菜似的随便给人,想必这脸肯定是有法子摘下来的,白凤翎装神弄鬼不肯说罢了。心里安稳得很,这才打量屋内,四四方方,边角一层薄雾,四围墙壁和头顶以及脚下都镶嵌着灵石,灵石照亮屋子,一方桌子两层世界,坐床和卧榻并在一处,墙壁极为厚实,也不知道我们是怎么进来的。坐床四周镶嵌了更多灵石,白凤翎说那是用来修炼的。
我这才后知后觉狐火城似乎财大气粗。但灵石对我也没有用,打量一圈我就乖觉地静静坐在桌边。
白凤翎突然咳嗽两声,抖得如同筛糠。我暗道这是毒发了,四处寻觅又寻不着,想着先看看她受罪我再将我这一身热血送过去,没曾想她咳了两声就不咳了,唇角溢出黑紫的血来。
坐床上她盘腿屈膝,此时虽然岿然不动,却比往常更陌生。我凑近了瞧瞧,白凤翎合着眼,知道我在旁边瞧着,轻声道:“不是毒发。”
“那你还有别的什么病?”
“阴阳不调和。”她答得很玄妙,照常合着眼,身上渗出黑色的雾来,又有杂乱的但明亮的光从她身后投射而出,比灵石更亮些。
阴阳不调和?我适时地想到了从前和大牛二牛一起偷看的不入流的小书。又看她虽然戴着张没有她好看的人皮,脸上却还是更显苍白,此情此景我不由得想起书香阁那两个莫名其妙的男人盯着她看的傻样,又莫名其妙地想起我和师父出行时那个小镇的老板娘如何对师父露出的妩媚风情。
哦!
我还尚未成年,但不妨碍大牛二牛同我一起偷看的些乱七八糟的被师父撕了烧的那种书。
这我去哪里给她找一个男人去调和?
我忧心忡忡地坐在她对面,看她身上黑雾一阵白光一阵,围绕她转得人眼花。
没想到修仙这么辛苦,一个人还无法做到,一定要两个人,阴阳调和一下。
我越想越觉得害臊,思绪飞出天外去,想到师父叮嘱我成年前一定要去天岚宗去修仙,又想了一些有的没的,朱小姐和清嵘一一闪过脑海,甩甩头。
不知道这阴阳……是怎么个调和法?
我豁然起身,打算去找那狐火城守护问问哪里有男人,想必喜欢白凤翎这样姿色的男人要堆满西辞镇还放不下呢。
才龌龊地想了想,又觉得似乎是我想得不对,白凤翎又没说什么,我自顾自找了,她不满意怎么办?林昂如生得俊秀风流,她尚且看不上,别的岂不是更看成泥土了?
“阴阳不调和……”我自言自语。白凤翎却以为我在提问,竟然还能抽出空来答,想必肯定是没有毒发那么难受的了。
“说得明白一些,就是正邪两立。”白凤翎额头沁出冷汗来,“门派与门派之间,修炼法门不同,灵力在体内运行方式不同,运行到哪条经脉都有不同。但大经脉数量不多,哪个法门都避不开。若是一个人身上有两种法门,若是调和得当,还能取巧运行,但多数是压着一个,用着一个,哪个也用不好。若是灵台失守,或是气血枯竭,灵力涣散,两种法门各自运转,势必要损了经脉。”
我恍然大悟,毒鹰宗的法门和天岚宗的法门自然是不一样的。
“那你怎么就灵台失守?灵力涣散?气血枯竭?我看你气色不错——”我听她声音尚且有力,猜想这该不是什么大病,也就不急着做什么,把自己找男人那猥琐想法除去,拍拍两颊。
白凤翎轻笑道:“你也听说过我,我从前在天岚宗。毕竟我自幼在那里,这至阳的正派的看着光明的灵力攒得多,纵然我压着,偶尔也会出来捣乱。我将毒鹰宗的法门列在它上头,压不住,自然就乱了。”
“那你为什么不把毒鹰宗的压在下头?”
“你见过哪个邪道人士用着一身纯正的圣洁的灵力?”白凤翎这话有些笑意,从话音里听得真切。
我不知她这是嘲讽还是别的,竟然没想出对答的话来。
“我不再是天岚宗弟子。用天岚宗的术法也忒不要脸。”白凤翎的语气格外强烈。似乎这该是她的命门,谈及天岚宗时话音都高上不少,我听着便觉诧异,可我还是不知怎么搭腔,便默默无声看她运转灵力。
“你师父教过你冥想没有?”白凤翎照旧合着眼。
“没有。”
“你过来。”
我思索片刻,扭头走远了些。
突然一股大力又将我扯到她身前。我暗道这人忒不要脸,也没那挣扎的意思,反正也挣扎不过,索性由着这无时无刻都病恹恹的女人折腾,再狠也不过喝走两口血罢了。
没曾想她的手像是长了眼睛,直直点在我手背上。她蹙眉,我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肩头的衣裳不知什么时候被扯开,我惊叫一声,她将掌心贴在我双肩上,我登时感到了有什么微微的细小的东西从体内流到肩头,渐渐淌出去。
我想躲开,但人家闭着眼,也没什么害臊。索性我任由她按了半晌。离得近我便近距离瞧着她这张戴了假脸的面孔,面对面实在怪异。
往后仰着脑袋,我歪着脖子看白凤翎眉头紧蹙的狼狈样。
突然,她眉心浮出个什么东西来,是两道——不知是什么的纹路,勾连一处,泛着霞光一般的红。
我目不转睛地看它在眉心出现,又渐渐消失,白凤翎睁开眼,撒开手,任由我一屁股摔倒在地。
“那是什么?”我指指她的眉心。
她抬胳膊将我的手打开,不知从哪里找到一件白色外衣扔在衣衫不整的我身上,自顾自伸展双腿起身,去卧榻上躺下了。
“是天岚宗的符文吗?”我怎么没在师父身上见过?我多问也不会死,索性碎嘴皮子,贱得很是勇猛。
白凤翎背对我,没答话,我凑近两步:“你用我做了什么?你怎么能卸磨杀——过河拆桥呢?我不过问个问题,你倒恼起来了。”
一阵劲风吹过,我被吹到墙上,啪唧摔在地上。
我不敢再问了。心里存了些疑惑,突然听得白凤翎低声道:“我劝你不要在我面前提天岚宗。”
“哦。”
“伤着了吗?”
“没有。”我活蹦乱跳,又凑近一些,但怕她打人,便隔着三尺远看她,她翻过身来,突然不知是怎么灵光一闪,轻声道:“你要学天岚宗的功法吗?”
我疑心自己听错了:“啊?”
“仙灵珠在你身上,突破境界的关键是仙灵珠。若我去极心岛一无所获,还可指望你碰到一点。何况你本就是极心岛长出来的。”我觉得她想起一出是一出,她甚至坐了起来直勾勾地看我。
我被看得颇为惊恐:“那为什么我不学毒鹰宗的呢?你不是不喜欢天岚——”
“毒鹰宗的功法是什么东西。”白凤翎轻轻地点评,语气嫌弃得很,“稀松平常漏洞百出——天岚宗的功法——”
她似乎正要开口夸,却又闭口不言,上下打量片刻:“算了,看你也不是修仙的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