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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卑鄙下流地想着这大怪物是如何和四不像生出这蛋来的,心存一点儿侥幸地挪了没两步,小怪物便扯住了我的脚踝,两只短腿交叉,抱紧了。
当着大怪物的面,总要看人家脸色,不好一脚踹开,毕恭毕敬地捧了,再放回去,搁上去时眼泪都要下来,战战兢兢片时,大怪物也没了动静。
狐狸恶向胆边生,凑近了就对我龇牙咧嘴,好像是我把这大怪物召唤出来一般,刚刚先跪下来投降的可不就是这红毛狐狸?我一边陪着笑,一边不断扯开挠向我的小爪子:“啊哈哈,这些日子吃得好,劲儿大,哎还舍不得我,快快快,我要走了,放开,放开……乖孩子……”
平时吆五喝六把小怪物提溜来去,现在全得供起来,我一边伺候小祖宗,一边抬头观察大怪物的神色,见它神态安详,不像是要打死我,心中落定,脑子里骤然闪过林昂如受伤的样子,心头闪过一丝阴霾。
蛊毒没解,我始终受制于他。白凤翎也不知去向,心中一片宁静,白凤翎万一真的没了,我该怎么办才好。
呸呸呸真是不吉利。
我心中暗骂自己想法晦气。
大怪物矮下头来,伸长了脖子瞧我,我咧嘴瞧它,干巴巴地笑道:“仁兄,有何贵干,我,先走了?”
怪物的大耳朵动了动。
这信号是不是有点儿微妙?
大怪物矮下身子,嘴角抿了抿,揪着小怪物后颈拎起来,扬长而去。又是一阵天崩地裂碎石漫天,又是鸡飞狗跳一阵子,终于尘埃落定。
这大怪物不是从它出来那地方来的,它从地下钻出来,却是往前头走了,等地面不晃了,猴子吱哇吱哇地跑过来,指着小怪物摔下去的石头缝又蹦又跳,自己却不肯过去。
雄鹿也站在一边,动物们都聚集在我身侧,却和前头的石头缝隔得泾渭分明,好像一群地痞仗势欺人,中间那大石头无辜受冤,在那里窝着,一动也不动。
我也生怕那里有什么诡异的东西,可仔细想想,我有什么好怕的,横竖都无所谓,何必现在矫情,便大着胆子往前挪了挪。
动物们变得有些不安,蹬着蹄子的互相揪斗起来的还有屁股长虫不断在地上蹭屁股的,一时间就炸开锅来,我回身看看它们,闹得再乱也没敢靠近这里,我又凑近了,跳上大石头,往下头看了看。
又是个深渊巨坑,下面一片血红昏黄,红黄交错的颜色看起来无比亮眼,这坑边寸草不生,我嗅了嗅,带着血腥气,凑近了的时候,摸到了两根委委屈屈苟延残喘的小草,上面的血变做深黑色,散发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我登时有些害怕,可我又想到了什么,趴在坑边往下望了望,又生怕一头栽进去,便很是小心地往下看,看见一片血红的是粘稠的海,好像我在洞穴深处见到的一般,黄色的是枯草,本就枯黄,现在更像是被剥净了颜色,几乎发白。
里头似乎有颗硕大的蛋,乳白色,我定睛又瞧了瞧,果然是颗蛋,和大怪物的体型更为相配——比起小怪物来。
艰难思索片时,我往后挪了挪,在一片喧闹的动物堆中寻见了安静的雄鹿,它才垂下头,我眉心猛地一跳,疼得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眉心是纹样!我转身推开雄鹿,撒开腿一头载入了那深渊巨坑中,等下落时那急速坠地的恐惧攫取我,我才意识到我太过冲动了,等想明白时,已经一头栽进了枯草堆里,被枯草淹没,所幸没摔进那粘稠的海,咫尺之间,我往后缩了缩,扒开枯草,被一股子呛人的血腥味呛得咳嗽了两声,身子一抖,碰到了什么光滑的东西。
好容易从枯草中拔出头来,蛋就静静躺在我身侧,柔润着闪着光。
有条颇为明显的裂痕,我闭上一只眼去瞧,扒拉开蛋壳,有只柔若无骨的手落在我膝头。
软软的,无力的,白皙的,柔润的,我将这只手贴在脸颊旁,重重地喘了几口气。
那只手实在冰凉,几乎要将我冻上。我若成了个冰疙瘩,谁来放血救人?谁来调和阴阳?
虽然我做调和阴阳的牵线人这本就不大合乎常理,但做得得心应手,何况本就衣不蔽体,不必宽衣解带,只需伸手寻了她手心的一处脉门,缓慢地贴过去。
若是她不能主动来汲取我的灵力,便要我牵动她灵力来走。我举一反三,想起她先前叫我做的,她如今昏过去了,我先查看一番,双手颤颤巍巍地解了她的外衣,美人摔下来,外衣也齐整,一身洁净,除了唇角带血,几乎没什么瑕疵。我就像逃难归来,饿了十天十夜,又黑又狼狈,一身是伤。
我也不知是存了哪门子邪念,解开外衣后,心中竟有无数声音喊叫道,那是我师父,那是我师父。
我又不会忘记这回事,怎么这时候偏偏来提醒我了?不知是要强调什么,我着急救人,充耳不闻,一手与我师父掌心相对,另一手慢慢地解开衣裳,能再见到她,而且还没有林昂如在场,实在是天下幸事。
又急又恼,左手被冻得冰凉,几乎要哆嗦,右手解不开,看她闭眼醒不来,便心中暗道僭越,抬腿跨坐在她膝上,正巧手有力气碰到灵台。
一手贴过去,又是刺骨冰寒,异于往常,心念沉入我自己的灵台,不知怎么,轻车熟路就去了她那里,瞧见个小人盘腿端坐,一身雪白,白发白眉,眉心的纹样格外醒目。
那幽冷砭骨的寒意便是从那里传出来,那是她的元婴吧?我上回捧着了她说疼了,我便小心起来,慢慢靠近,才发觉元婴身上结了冰霜,遮盖了原本的发色,那一丝幽幽的黑火无处逃匿,在小人的身上乱窜,被冰雪冻结在丹田之外。
灵力凝成元婴,只是不见从元婴散出的灵力,我左右环顾,渐渐,汇起了自己一点灵力,极为小心地环在身侧。
等渐渐汇聚了更多,身上开始变暖,灵力如指尖一般灵敏,渐渐涓涓细流汇成一股较为宽些的水流。我不知哪里借来的胆子,敢去碰人家的元婴,只敢用灵力沾了沾头发丝,便像烫了手一般撤了去。
哆嗦着看小人,小人仍旧端坐,毫无反应,死气沉沉,合着眼,像极了生病的白凤翎,只是比白凤翎更是坚毅些。
被我沾了沾的那头发丝纹丝不动,照旧雪白无暇,冻得死死的。
我又小心汇起了更多灵力擦过去,停留时间较久了一些。
灵力即我,我小心碰了,我师父也没来骂我,想必是没做错。此时此刻,也没什么别人可求助的,单单是我二人,我满头大汗,浑然不知肉身已全然瘫倒在她身上。
我实在不晓得该如何去做,也不晓得她的经脉如何游走,单凭眉心的纹样和她一样,就敢在她灵台横行霸道。
在洞穴中,我伸手触摸了墙壁的文字,渐渐晓得,这元婴不过是灵力不断凝结,也不过是另一个白凤翎,不过境界不高,便更脆弱,境界高些,便能生出保护。我以灵力哺育,也像我用血为白凤翎解毒,来来回回,她还是她,我照旧是我,我试着将灵力与她融合,期盼能够融化这片冰霜,虽然我明知道,这冰霜来得怪异,绝不是白凤翎闲着无聊将自己冻上了的。
被我碰到的头发丝上的冰霜渐渐融化了,滴落成水,融在我的灵力中,任由我牵引着往别的发丝上走,露出一点黑色发丝柔软而沉默。
渐渐地,我无师自通地牵引着自己的灵力往她元婴上慢慢融化,叫她的灵力复苏过来,就有力量随着我一起融化这不知哪里来的冰霜。
我不由得想起,在洞穴中,我伸出手如同个瞎子一般触摸文字的时刻,我像牛羊反刍一般将那些文字扔回脑中不断琢磨,体悟。我不知道那写的是什么,那不是一部旷世功法能叫我一朝飞升,也不是什么先辈对有缘人的谆谆教诲。
它像是几句威胁,恐吓来人。
不过是讲了个故事。
说,千年前,到了某日,飞升的人太多。
仙界搁不下。
就都杀死在极心岛。
极心岛是四季的尽头,不会有灵气飘散出去,极为稳妥。
那多少英武有名的大能的血淌进海中,灵力浓郁,粘稠,成了有诅咒的牢狱,灵台容不下这么多灵力的,就死在那里。
隔着一层枯草作为我们的小舟,渡我们过了这可怖的河。
突然,白凤翎的灵台极大地震颤起来,元婴抖得厉害,突然紧紧地蜷缩,身上一层层脱落冰碴子,到后来,一层层脱落凝结的冰块。
我那渺小的灵力被陡然扯得支离破碎,我头痛欲裂,一阵剧痛,低吼一声,我灵台中那片灵力的海洋头一次被从海底掀起了滔天的波浪,没听我的话,一口气地往白凤翎的元婴上砸。
那元婴被摔得几乎破碎,我一咬牙,认定不能任由我的灵力毁掉她的命,便拼了命地用尽毕生所学要将灵力扯回来。
元婴睁开眼,一片静寂的白,茫然看向我。
我被这一眼望得吓了一跳,转瞬就脱出灵台,任由自己挂在白凤翎身上被扯了灵力走,身下的枯草已然絮絮扬扬不知飞到那里,那粘稠的河已然变得无比清澈,我们浮在水面上,像两艘漏水的小船,我猛地拽住了一块儿石头,眉心疼得几乎要裂,灵台天翻地覆,后腰酸痛几乎要令我怀疑我会被拦腰折断。
白凤翎仍旧合着眼,眉心一蹙,动了动,我大喜道:“师父,师父!”
她一伸手,扣在我后腰,睁开了眼,一双静寂的空洞的白色眼眸静静地注视着我。我吓了一跳,随即,灵台的海水再也不受我控制,喷涌而出,朝着全身各条尚未开拓的经脉挤压而去,一些流向白凤翎,一些正在摧毁我。
我这师父毫无意识,她静静地搂了我,也似乎看不见我们都衣衫不整,也不管我离死不远,疼得冷汗如豆子般淌下来。
眼前也虚了,身上也没了力气,灵力乱窜,连一口水都不受我控制,身上各处都感到摧枯拉朽般地被摧毁,不是洗精伐髓带来的自愈能力和身为莲灵的自愈能力能愈合的那种。
我清楚地感受到,我要完了。
但是白凤翎怎么办呢,她这模样,浑身上下都好好的,格外有力格外有精神,除了那可怖的眼睛叫人觉得她像个恶魔一般——
那大怪物怎么就捡了她还放在蛋壳里还没被她的毒伤害呢?我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便又觉得自己好笑。
走马灯似的,我回顾了自己短暂的尚未成年的一生。
扮成男孩子和苏子枭学习变戏法,偷懒被罚的时候大牛二牛过来奚落我的时候不忘给我带了红薯,朱小姐含情脉脉的眼像三月的桃花,清嵘的长生果是人间极品,不知我的小树如何了,狐火城的狐狸看久了还很可爱,白凤翎不是这张绝伦的脸时偶尔也有些人情味。玲珑递过来的惊鸿上拴着她的穗子,天岚宗的司典大弟子神秘地像古画上的人,苏子枭好的时候是那样好的人,若是没有白凤翎,我就甘心为他死,驮着我的雄鹿英姿飒爽走路稳健,若是可以……
眼前晃了又晃,虚了又虚。
这回可真是完蛋了。
想起自己要完蛋了,我硬生生地回光返照了片时。
注视着冷淡的白凤翎以她空洞的眼睛望向空洞的虚无,我想反正她也不知道,反正我也要死了。
身上已经不疼了,没了知觉。
我极为小心地,做贼一般地伸了那空出来的手,很仔细地摸了摸白凤翎的脸,从额际到眉心,顺了顺好看妥帖的眉,又小心地避开了眼睛,摸摸眼尾,睫毛长长的,脸颊柔软,细腻,我多摸了一下,又哆嗦着不敢多碰,碰到唇角,女子的唇柔软如玫瑰花瓣一般,她不大有气色,这唇像白玉兰一样苍白,手指小心地拂过去,竟然涂上了两点斑斑点点的红,我这才发觉,指尖渗出了血来,我忙撤回手去,心满意足地摸过了,手指抖了起来。
实在太过疼痛,一时间有些失态,一手攥住了她的衣裳,涂了血红的五道痕,不大好看。
手指顺着她的衣裳滑落下去。
我终于没了力气。真没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