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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正是白凤翎学习种菜的日子。张家媳妇热心, 也闲着无聊,从家中带了些种子就教导她怎么在院中理出个菜园子。九郎这几天没能哄好苏歆, 便被白凤翎拉来做体力活, 一个风流倜傥少年郎如今汗流浃背地在土里过活。
因着夏天太久了,什么时候种都不算晚的,趁了个早晨, 就下了种子进去,种了些寻常菜蔬,因着九郎帮忙, 院子也不大, 一上午忙活过了,中午热得头顶冒火, 恰巧开饭的时候, 便一起去了张木匠家中。
女人惯常是不上桌的, 张木匠又心疼媳妇, 就新打了个又大又好的给媳妇单独吃饭,妇人们零零散散堆在桌旁,显得寂寥, 白凤翎头回和大家一起吃饭, 她倒是殷勤地帮人盛饭, 接碗的人却有些不好意思了, 直笑道怎么麻烦神仙了,客气了一轮下来,已经不分彼此了, 有人已经要给白凤翎介绍男人了,但白凤翎说自己有心上人了,就没有下文。
苏歆听见白凤翎在这里吃饭就也挤了来,方平跟在后头,被人撵去男人那桌去,白小苏从桌腿下钻过来,蹭白凤翎的腿,白凤翎伸出一只手揉它,因为它生得古怪,大家也都看它像个神兽,不敢阻拦。
张家媳妇就开始对白凤翎挤眉弄眼,白凤翎自持,笑了又笑,没吭声,招呼大家一起吃饭,自己一口喂白小苏一口,苏歆在她旁边挤着吃饭,便撇嘴斥责白小苏道:“你自己不会吃啊,在桌子底下像狗似的,没有威严!”
“这是我儿子啊。”白凤翎故意道,苏歆先是一怔,便又想起自己拿白小苏当儿子的事情来,看白小苏也就毛绒绒像只猫儿格外可爱,不和它置气了,白小苏哼哼两声,接了白凤翎一口饭,尾巴就翘了起来,小人得志似的炫耀。
苏歆自视正宫,心胸宽广,不与儿子置气。
晚上,白凤翎却是颇为严肃地和方平说话,说了什么,苏歆并不知晓,只是说了个把钟头,说得方平红了脸,白凤翎便低笑,听得苏歆心中颇为不愉快。第二天越看方平越不顺眼自是不提。
她在菜地那头看白凤翎今天种菜,听人说是九郎帮了忙,对这登徒浪子更是不齿,又觉得白凤翎肯定是糊涂了,不教她反而来教九郎,建菜园子也不喊她——她暗地里发誓第二日就不与方平他们胡闹着盖房子了,专心盯着白凤翎,要她教自己些本事。
不知为什么,从前蚊虫并不侵扰她,现在只是蹲了一会儿,就被咬了三四个疙瘩,她急得缩进屋子里,手臂上和腿上已经有了红肿的包,突兀得很,她抓了又抓,颇为奇怪,但又想兴许是这个空间蚊子多,便多穿了件外衣裹紧自己,继续看白凤翎不着家地和人聊天。
等回来后,白凤翎才走过来,又折返出去了,苏歆便跟上去,白凤翎进了张木匠家,和张家媳妇讨了一点驱虫的香。
张家媳妇看见她背后的苏歆,笑道:“小神仙怎么说?”
“还没跟她说呢。”白凤翎笑,好像没看见苏歆似的,“方平是个好孩子。”
苏歆颇为莫名,觉得不对劲,但也没往白凤翎要给她结亲这方面想,正巧张木匠叫她过去帮忙,颠颠地去了。这样一来,反而白凤翎回家等她,等她回去的时候,屋子里一股清冽的香气,关了门,白凤翎劈头盖脸一句便砸晕了她。
“你觉得方平怎么样?”
“方平?怎么了?”苏歆多留个心眼,想起白凤翎今天和方平聊天,便先问。
“我看他根骨——”
“不许!”苏歆蛮横无理地打断,摆摆手,“你,你又收徒弟,你是要开宗立派不成?一个九郎就够我受了,加上个方平,就更没有我了。”又抬头看白凤翎脸色,酝酿一下,才冷静道,“我决心要好好修行,明天不出去帮工了,这些日子我已经养好身体了,可以辟谷了 。”
“啊,不是。”白凤翎认真地想了想,“今天有人做媒,想让我把你许给方平做媳妇。”
苏歆无话,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两下。
白凤翎便点头道:“我觉得不错。”
苏歆便不吭声了,抿了唇,愈发瞪圆了眼睛,眼泪就要出来了。
“你怎么想?”画蛇添足地问了,白凤翎暗道苏歆可真是要生气了。
“不怎么想。”苏歆从炕上跳下去,趿拉了鞋子走出去了,不一会儿又折回来,“你又逗我?”
白凤翎失笑:“啊不是,我认真的。很多人都想娶你做媳妇,你怎么想?”
她倒是想借此看看苏歆如何应对,莽撞像个孩子,她就又得教诲一番。苏歆一个未婚的姑娘天天在外跑,她总不能拘着苏歆的性子,何况她现在得将灵力重新凝聚起来,再度辟谷,才能有灵力探查现在的苏歆能不能继续修行。绝不能莽撞行事,她还记得那轮红日,纵然她不记得,后背的疼痛却记得,愈发淡了,记忆却愈发清楚。
苏歆毕竟不同往日,登时明白过来,却又责怪白凤翎吓唬她,抹了泪花:“我还以为你是个始乱终弃的女人,你——”
她想说自己都是你的人了,你还抛弃人家?但又害羞说不出口,就只好噎了一口,思绪渐渐冷静下来,才组织语言,迎着白凤翎的笑容,坚定道,“我不愿意。我有心上人了,就是这样。”
白凤翎撑脸笑,眉眼弯弯,苏歆鼓起的勇气就噗哧一声没有了,她极为懊丧:“你怎么还觉得好呢,方平那样的小孩子——”
“你是喜欢老女人咯。”白凤翎笑,苏歆却摇头,去寻她的手攥了攥。
“不是。”
说完自己先又红了脸,“你又不老。”
白凤翎大笑,但笑得厉害就容易扯到背后,又是隐忍了一下,缓过这阵疼,拉了帘子躺下了。苏歆巴巴地看她,小心地摇她肩膀:“我很认真的。”
“我明天就呆在这里,我哪里都不去。你得教我。”
白凤翎却没搭理她,呼吸均匀,倒是一下子睡着了。
苏歆懊恼地在她身侧躺下,看了又看,小心地欠起身子偷偷捏白凤翎的脸,捏了一下便心满意足地阖了眼,不多时,身侧滚过来一个毛绒绒的小东西,贴着她,呼噜声低低的,她和白小苏依偎着睡着了。
白凤翎睁了眼,轻手轻脚地到另一个屋子去,地上扔了些枯草,也没人在意,她拢了拢枯草,在上面打坐,勉强聚起灵力,绕经脉运行。
没有元神,回到那涓涓细流中。她心内的叹息压在那孱弱的灵力中不断地旋转,运行,一路汇聚,像很小的时候,头一次学习的时候,将灵气唤醒,炼化为灵力,一遍遍运行周天,冥想,吐纳,不断积少成多。
因着是重来一次,她清楚地意识到,离能够聚起一处稳定的灵力还有些日子要走。这些日子该怎么把苏歆糊弄过去,她还没想好,哄了方平两句,哄了九郎两句,苏歆要应付的事情很多,能糊弄多久,她还不清楚。
只希望血岭的人不要这么快地打开空间,或者——等血岭的人打开空间的时候,她们兴许就在蛮荒,在人家的地盘,任人鱼肉。
无力,她攥了攥拳头,没有从前那每寸肌理都应对自如的感受,身体变得陌生了,她渐渐地散开灵力,茫然不知归处。
直到那个声音出现,她还以为,自己就将一直维持着这样的无力感走下去。
后半夜,灵力终于汇聚成一点小水流,脆弱如风中残烛。
有个声音道:“吸纳苏歆的灵力,那可是最纯净的本源之力。”
她突然睁了眼,为这莫名的声音惶恐到后背疼痛难忍。
“你是谁。”
“听我的,一个月恢复修为,突破分神期,到达合体期,你就能见到我。”
“你是谁。”白凤翎握紧拳头,“你休想蛊惑我。”
“我是你,我又不是你。”
白凤翎顿悟,冷声道:“你是欲?”
“你胡说什么,你才是欲。”那声音似乎在笑,“我是爱。”
“你是谁?”白凤翎看着空荡荡的灵台,全身紧绷。
“我不解答第二遍。听我说,你知道碧霄仙君的降临方式吧?寄宿在人类婴孩中,被生下来,就是降临,凡人的身体,神仙的记忆。青宁仙君的降临方式,不叫降临,她是直接从云端来到人间,自己的身体,自己的记忆。我是个意识,没有实体,我有自己的记忆,你是降临来的意识,凡人的身体,神仙的意识。”
白凤翎蹙起眉头:“继续。”
“你不记得了,没关系,你要到合体期,才能与你的元神融为一体,谁也摧毁不了你,那时候,你的意识会醒过来。现在你的意识,只是凡人的意识,等你的意识醒过来,你就是神,你——”
“你为什么找到我?给我滚出去。”
“因为我就是你——红帝正在找到你,你的修为突然断掉了,红帝很担心。”
又是这个人。白凤翎神经紧绷。
“你的意识正在苏醒,即使你以为你是以你的意识做的,但仍旧是神的意识。我这么说,你应该明白。”那声音继续道,“借了你,我接触到了莲灵,莲灵仍旧沉睡,并且提防红帝。五千年前,红帝亲手摧毁了莲灵,如今,你把元神留在莲灵体内,红帝永远追得到它,这是你本意吗?不是,但是,这是欲的意识。这就是证据。”
白凤翎冷声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你不愿意相信的事情,都会来报应你。你越压抑,欲就越强,你放纵,欲还是越强。听着,白凤翎,我一直在这里,见证你的意识强大到压过欲的意识,但是欲正在打败你,它已经打败你的意识,你只是凡人,欲却是神祇。”
那声音叹息一声:“白凤翎,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天下人都被桎梏束缚,只有你能突破吗?”
“你的目的是什么,你想说什么?”
“我说,虽然你的修为直接断掉了,但是只要你不再压抑对力量的欲望,你就能不费吹灰之力重回巅峰。万年来,莲灵每千年出现一次,每次都会被红帝抹杀,这就是神的意志,你现在喜欢她,愿意付出元神做代价,但也借此,让红帝直接摸到了莲灵的大本营。不如现在想开一点,免得日后难过,徒劳无功——我加上你,还有一个□□在云端,我们是红帝,我是红帝,你是,你必会杀掉她,无论是那个叫苏歆的,还是莲灵,她们本是一体,我们本是一体,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白凤翎沉默不语,她也没有办法让这个声音停止说话。
“吸纳了莲灵的灵力,又不会吸干她,你会回到分神期,我会找青宁给你跪着送来解毒的药,我会让碧霄跪在你眼前付出代价——你想要多少热情天真的小姑娘就有多少,随意对待,根本不用隔壁那个孩子,什么都不用再愁——霞照城的势力,一转手就能全送给你,血岭算什么,不过是个历史悠久的门派罢了,等蛮荒异兽都出来,他们有的要对付——”
白凤翎捕捉到了许多信息,揉揉鬓角:“可是,你不知道我最想要什么。”
“你是欲,欲是无底洞,你得到什么,就想要别的。有全天下可以满足你。”那声音近乎激动了。
“我仔细想了想,你才是欲吧,即便如此,我也不能相信你就是爱,爱不会自我标榜炫耀出来,也许你是我,但我不认可,我可能做错事,但我付代价,你想要什么,只是让别人付代价而已——什么红帝,云端,血岭,以天下大爱的名义,抽取别人做代价,自己坐享其成。”白凤翎静静地运行起她最初所学的那套运行功法,专注静心,让那声音渐渐消失,“就算红帝有三个□□,而我是其中一个,就假设,我真是欲望的话,那我最大的欲望,就是你们所有这一切都消失,好让我过几天安生日子。”
那声音不再出现了,外头传来几声公鸡打鸣,嘹亮异常,撕破眼前混沌。
天亮了。
白凤翎浑身湿透,跌在墙边,勉力站直身体,才发觉后背针刺的疼痛已经消失了。
她苍白地笑,扶着墙跌到炕上,扯了薄被压在身上,抬手搂了搂苏歆,沉沉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