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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嚓一声,一只粉彩的美人耸肩瓶碎了一地。
凤云宁紧咬着双唇,面色铁青地看着来向她传递消息的婆子,搁在锦缎面靠背上的手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着。
婆子噤若寒蝉,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心里暗暗叫苦。她只不过是将外面发生的事报告给国公夫人知道,为何却要让她承受国公夫人的怒火。
“什么叫凤云飞的原配来跟他和离?你把打听来的事情细细地给我说清楚!”凤云宁咬牙切齿地恨道。
方氏也来了京城?那个没用的女人不是像只狗一样被关在凤家家庙里苟延残喘的吗?什么时候连方氏也敢跳出来给他们添堵了?!
凤云宁从来不把方氏看在眼里,及笄之前在淮迁住着的时候,她就看不起那个以贤良之名誉满闺阁的商人之女。
那个懦弱的可笑的女人,向来以贤良淑德自我标榜,便是杀了她她也只敢怨她自己命不好,做了鬼也仍旧是个没用的废物。
所以她才敢把自己的怒火肆无忌惮地向她发泄,向她报复,把她被迫与路嫣然做什么平妻的时候所受的委屈和窝囊气全都撒在那个女人的身上。谁让她居然胆敢欺骗她呢?!生了两个儿子又如何,她一句话将那个女人贬为贱妾,关押到冷清的家庙里活受罪,凤云飞又敢说她一个字的不是吗?!
如今,居然连那个懦弱无能的蠢妇也敢在她的五指山底下翻身了。
凤云宁阴沉着一张脸,听着那婆子战战兢兢事无巨细的讲述。
方氏和凤照钰是搭着元王府的车队进京的。
方氏当着街坊邻里的面痛骂凤云飞停妻再娶的恶行。
方氏逼着凤云飞写了和离书……
凤云宁听在耳里,手上的颤抖一直无法停止。
她不但恨,她还怕。她真怕听到方氏已经把当年那件事在大庭广众之下宣扬出来……
虽说她现在地位稳固,她这些年费尽心机讨好贵妃娘娘,她在贵妃娘娘的面前比国公府的几个男人还有面子。即便方氏真的把当年之事宣扬出去,她也有办法妥当处置。现在安在青全要靠着她在贵妃娘娘面前为国公府周旋,否则凭他那般平庸之才如何能在李大人面前占得一席之地。
别说她只是换出去一个女儿,便是她犯下再大的过错,只要不危害到国公府的前程,安在青一个屁都不会放。
只是终究不如让那些陈年旧事永久尘封的好。
婆子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说完,凤云宁又默然不语了好半晌,直到那婆子吓得满头冷汗,摇摇欲坠快要跪不住了的时候,凤云宁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行了,你下去吧。继续打听着外面的事情,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要及时向我汇报。”
婆子连连应声,从地上爬了起来,谄笑着向凤云宁福了一礼。凤云宁不耐烦地摆着手:“快滚吧。”
婆子这才敢动了脚步,一步步地退了出去。
凤云宁的奶嬷嬷邱氏走上前轻声道:“夫人也别太担心了,那方氏不敢说出当年之事的。她不为她自己想,也要为她两个孩子想想。凤大人若是翻了船,他们的孩子又能有什么好下场。那方氏当年被方家逼着和离,她偏偏舍不得凤大人,方家便懒得管她了。如今想是方氏回过味来,想要拿了和离书重回方家罢了。”
凤云宁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奶娘,我不是怕这个。我只是有些后悔了,当年如果把方氏和那个孩子早些处理掉,也不会有今日这烦心事了。”
邱嬷嬷却觉得,如果凤云宁从一开始就别为难方氏,她现在仍是凤家的大夫人,都在一条船上,又岂会惹来今日这些麻烦。
不过这话她自是不敢在凤云宁面前说的,只能安慰道:“没有人能将事事都提前洞察。谁能想到那方氏泥捏似的一个人,居然也有敢挺起脊梁骨的一天。”
凤云宁凝神想了片刻:“不管她是怎么想的,这个人,都不能再留了。”
邱嬷嬷一惊,低声道:“夫人想要如何?她现在可是在京城里,不比在淮迁,可以遣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动手。这府里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夫人,夫人可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免得被人抓住把柄大做文章。”
安在青对凤云宁这正室夫人的情意早已不复当年,现在安在青对那路嫣然反倒宠爱有加,若不是有贵妃娘娘这一层在,只怕那个无情的男人早要宠妾灭妻了。
凤云宁有些烦躁地道:“这还用嬷嬷提醒,我自然知道。”
邱嬷嬷不敢说话了,凤云宁掐着嫣红的指甲想了片刻,突地一笑:“这一次,倒是路氏给了我一个便利。”
邱嬷嬷不解:“夫人想到了什么?”
“路氏往我院子里安插钉子,我正愁怎么打发呢。”凤云宁缓缓地向后靠去,冷笑一声,“绿琴现在何处?”
绿琴是凤云宁的陪嫁丫鬟,虽不甚得宠,却也是凤云宁自小带在身边的人,配了人后也仍旧留在院子里做事,没想到却被路嫣然收买了。
邱嬷嬷道:“夫人不让惊动她,她现在仍在针线房里做事,一直让人挡着不让靠近夫人的房间罢了。”
凤云宁笑道:“路嫣然拿住了她的软肋,将她那个在庄子上做事的男人捏在手里就让她背叛了我,全不顾我们这么多年的主仆之情,还真是好一对伉俪情深哪。”
邱嬷嬷道:“夫人是想?”
“听说那小蹄子有了身孕,想来为了这一大一小的性命安全,她男人也该做点好事来回报于我。”
“她那男人只是个在庄子上干苦力活的泥腿子,哪里能做好这样大的事呢?”邱嬷嬷摇头道。
要在京城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一个人不是没可能,只是那需得动用训练有素的侍卫,或者买一个亡命之徒的杀手。但不论哪一种都极有可能惊动了国公府里的其他主子,这不是斩草除根,分明是引火烧身。
凤云宁冷笑一声:“谁指望他去动手,只要让方氏和她那个孽种进了大牢,我自有千百种法子让她死得悄无声息……”
这绿琴和她男人可都是路氏的人,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事,也是路氏在陷害她……
月上中天时分,一辆马车在城中主干道上飞速驶过。
京城中到了深夜是要戒严的,只是那辆马车上挂着李府的标志,巡察的卫兵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过了。
马车的帘子掀了开来,一张俊秀的少年面庞顶着寒风皱成一团,催促着车夫道:“大叔,我们快到家了吗?”
“大少爷快放下帘子,仔细冻着。”车夫忙道,“再过两条街就是凤府了,只怕府里的主子们都该睡下了,大少爷今天是没法给老爷夫人请安了。-”
马车中的少年正是凤照棋。
凤照棋道:“没事,明天再请安也是一样的。就是不知道大姐姐睡了没,我得先去看看她。”
车夫笑着道:“大少爷真是关心大小姐。”
凤照棋缩着脖子放下车帘:“我就她这么一个姐姐,做事还总没个章法,当然得顾着她些。”
因为夜半时分没有行人,车夫便放开了手脚驱马前行,却不防从一个小巷子里突然窜出一个踉踉跄跄的人影来,直直地跌到马车前面的路上。
车夫吓得连忙喝住马,驾车的马一声长嘶,抬着前蹄停了下来,险险地落在那人的身前,没有伤着他。
车夫惊魂未定,气得怒喝道:“混蛋,你找死啊!夜间戒严还在外乱跑,死了你也白死!”
“到底怎么回事?”凤照棋也钻出帘子朝外看去。
借着天上清亮的月光,可以隐约看清坐在地上的那人是一个身材瘦小却精悍的年轻男人,衣着单薄寒酸,鞋上还沾着湿泥。那人似乎没有听到车夫的训斥,只是从地上爬了起来,歪歪斜斜地继续朝前走去,面上似是凄怆又似茫然,眉头一拧时又带着一丝狠绝,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人。
车夫还在骂骂咧咧,凤照棋道:“算了大叔,不用管他了,巡察的卫兵看到他肯定会过问的。我们还是继续赶路吧。”
车夫应了一声,这才止住了斥骂,一挥马鞭,重新驾起马车,朝着凤府驶去。
那瘦小男人一路踉跄着走到了一条街上,顺着街道朝前行了百步,停在了一座青砖围墙的小院前。
他抬着头看着那小院半晌,面上露出一丝惨笑,动了动唇,依稀似是一句“对不住了”。
从袖中掏出一叠那贵人拿给他的用鸡血写就的“状书”,先是在小院的门板上密密地糊了一层,剩下的全部朝天抛撒,白底血字的状书触目惊心地飘荡在半空中,随着寒风四散开来,将小院门前的街道都落满了。
那男人做完这一切,便靠着院门软倒下去,缓缓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双手颤抖得犹如寒风中的落叶,慢慢将那刀尖对准了自己的胸膛。
他闭上眼睛,干裂的嘴唇抖着,吐出一串不成音调的词语。
“绿……琴,你……要好好的,……孩子……也要……好好的……我……我……”
男人浑身都在发抖,不知是恨是怕,紧闭的双眼中流下两行清泪,最终牙关一咬,将那刀锋狠狠地插进胸膛。
“咯……咯……”男人在深夜中咳着血,诡异的声音在夜空中显出几分可怖。
他睁开眼睛看着没入胸膛下的匕首,鲜血已经染红了胸前的衣裳。男人痛哭流涕,两只手猛一用力,又将那刀锋拔了出来,扔到了一边。
温热的血液在寒冷的冬夜里缓缓地留出体外,每一滴都蕴含着一分生的希望……
又过了一个时辰,东面的天空中冉冉升起一颗明亮的星辰,那是代表着一日之始的启明星。
百灵和方氏已经悄悄地起身了,在院子里行动来去发出一些细微的声音。萧御迷迷糊糊地被吵醒,将被子往头上一蒙,往被窝深处蠕动了几下。
他完全不能理解不用上班还要早起的人们,冬日的早晨就应该在温暖的被窝里赖上几个小时才幸福啊。
也幸好凤照钰是那么一个成长环境,他才不用像别家的公子少爷们一样闻鸡起舞……
萧御又一次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还没安稳两分钟,却又被一道尖利得能在空气里传出十里地远的惊叫声吓得彻底清醒过来。
好像是百灵的声音……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萧御慌慌张张地套上靴子,裹着外套冲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