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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之后,谢景修带兵将叛军堵截在一处山谷之中,四周都是悬崖峭壁,只有一条小道通向谷外,再无逃出升天的可能。
山大王出身低贱,无名无姓,自号虎王,亦是粗俗不堪。
谢景修却丝毫不敢小看此人。
不过交了几次手,他就知道,这个大字不识一个的虎王是他所遇最会带兵打仗的将才之一。
但最终棋差一招,败于他手。
谢景修派人堵住山谷出口,又在四周悬崖上摆好巨石阵,只给虎王一天时间。一天之内若不投降,他手下这几万兵马,都要陪着他手中抓为人质的
皇帝与大臣葬身在这处小小的狭谷之中。
山谷里,虎王坐在惟一的大帐中,满面黑硬的胡茬当中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一遍遍地逡巡着下面坐着的几个属下。
曾经意气风发的几个兄弟此时个个满身血污,一脸疲惫,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虎王喉咙中哼笑了一声:“谢景修,果然厉害。”
一名将领恨恨道:“早知今日,就该在抓住狗皇帝一众人的时候杀了他们祭旗,咱们还回山里当自己的山大王去!”
“都怪那个林显,说什么谢景修是名门之后,必会顾及体面,不会不顾皇帝大臣的性命,让咱们留着他们当人质。”另一人叫道,“看他摆的那巨
石阵,分明是想把咱们一起闷死在这谷里头,他顾什么体面了!林显不过是想骗咱们留下狗皇帝的性命等人来救!”
“他本来就是狡猾奸诈之徒!当初大军在京师之外被他耍得团团转,如今他成了咱们手下败将,居然还要被他耍!老子早说不能留他的狗命,老子
这就先把那小子宰了!”那将领说完,便骂骂咧咧地提着大刀就往外走。
“站住!老子让你杀人了吗?!”虎王突然沉声令道,一双眼睛如同野兽一般狠狠地盯着帐中众人,“就算老子今日败在谢景修手下,要治你们几
个狗东西也是易如反掌!怎么,现在就想反了?!”
“不敢,属下不敢。”众人慌忙齐齐下跪,“大王明察,属下们对大王忠心耿耿,绝无贰意!”
虎王冷哼一声,挥挥手:“都滚出去!老子自有主张!把林显带到帐里来!”
一众下属不敢有异议,一齐退出大帐,又派人去人质里把林显拎出来带到虎王的帐里。
永荣帝一脸苍白地看着自己惟一得力的下属被反贼带走,心下一片惊慌苍凉。
从城破逃亡,到被反贼抓住,一路上都只有林显一人打点安排一切,便是成了阶下囡,林显也冷静地与叛军首领谈判了一回,竟然保住了所有人的
性命。
现在林显才是他们的主心骨,如今他被抓出去,剩下的前皇帝大臣们就完全慌张无措了。
“老臣早说了,不应该干涉林将军如何带兵打仗。否则依林将军的本事,这些乌合之众怎么是他的对手。唉,老臣早说过……”
有人低低地抱怨,不过是徒劳无功。
方相坐在角落里,看着囚营之中一脸灰败的众人,还有目光涣散满脸无措的皇帝,想到当日见到的睿王龙章凤姿的身影,心中的信念头一次产生了
动摇。
他一直忠于君王,不管他是英明还是昏聩,是大权在握还是流亡落魄,难道真的是错了吗?
十二个时辰过后,谢景修收到令兵来报。山谷中的叛军已经投降了。
谢景修抿紧的唇角微微一松,挥了挥手:“让他们自缚其身,走出山谷。”
虎王第一个走了出来,强壮的臂膀□□着,露出一道道或陈旧或新鲜的伤疤。
他双手缚在身后,昂首大步地朝前走着,身后跟着一众低头丧气的叛军首领。再后面就是被抓为人质的永荣帝等人了。
林显也在人群中,面色微微苍白,衣衫头发还算齐整,只是脚步不稳,也不知受了什么折磨。
谢景修命人过去搀扶,先带他去看大夫。
虎王被押着从林显面前经过,突然回头紧盯着林显,龇着锋利的牙齿,面上露出一个淫邪的笑容。
“哈哈,老子当了三十年山大王,当过两日的皇帝,还尝过世家名门出身的贵公子的味道。老子这一辈子值了,值了!哈哈哈!”他大笑着被人押
下去。
林显面色苍白地垂着头颅,颤着眼睫盯着地面。
谢景修眉头微皱,让人将他带下去治伤。
一道瘦小的身影经过谢景修身边,突然停了下来。
“表哥。”轻微的声音传来,那人抬起脸庞,竟然是一身落魄的简柔。
当日她向朝廷投诚,随着方相离开海境城去往京城,在被四面围困风雨飘摇的京师里当了几个月的人上之人,便彻底沦为阶下囚。
她甚于还没来得及好好品尝被世人敬畏的人上之人的滋味。
谢景修只瞟了她一眼,便完全不在意地移开了视线。
后面的士兵推着她往前走,简柔突然挣开,跑向谢景修,口中大叫道:“殿下!睿王殿下!我简柔只是想要救人,我只是不愿意看着生灵涂炭!我
满心仁慈,为天下百姓着想,难道也错了吗?!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是简家医术的惟一传人!”
谢景修眉头微皱,看着两名士兵将她拦在五岁以外的地方。
简柔还在疯狂地挣扎叫嚷,完全不复以往的冷静自持。
谢景修懒得搭理她,只是让人将她带下去。
简柔一路上高声喊叫着冤屈,喊叫着她的骄傲和医者之心,分明是这世上所有人都辜负了她的仁慈,为什么她却要被人踩在脚下。
“简六小姐,你消停些吧。”最终却是方相冷冷地出声道,“你果真是医者仁心么?你果真是为了救治百姓,为了弘扬简氏医术么?简六小姐,你
很聪明,为什么却总把别人都当成傻子?”
“方老大人,你什么意思?!你也不过是个阶下囚,你凭什么教训我?!”简柔猛地转向他,一脸怨恨地道。
方相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简六小姐,你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你自己的荣华富贵,为了你自己的私心,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承认呢。你的自
私自利追名逐利,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不管老夫是阶下囚还是位极人臣,都早将你简六小姐的真面目看得清清楚楚。不只老夫看得清楚,皇上也清
楚,睿王殿下更清楚,所有识得你简六小姐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简六小姐,你如此装腔作势,不过是怡笑大方,能骗过的只有你自己罢了。难不
成你真的已经相信自己是一个大公无私的医者了?”
方相说完,头也不回地跟着士兵朝前走去,徒留简柔一人站在原地,面色红红白白。环视四周,仿佛所有人都在对她指指点点,暗中发笑。
简柔还要再挣闹,后脑突然传来一阵巨痛,眼前一黑便昏倒在地,被两名士兵拖着手脚带到囚虏营去了。
谢景修大胜回京,萧御正忙着组织人手给伤员医治,在几个作为手术室的宅子里来回穿梭,一连忙了好几天才算渐渐清闲下来。
京城之外,马氏叛军已经被谢景修派出去的玄甲兵打得落花流水,誉王仍旧陷在淮迁城外,只能坐视着大梁天下风起云涌,他这个始作俑者却被周
昭一个小吏压着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堵在淮迁一步也动弹不得,心里怎一个憋屈了得。
一直到天下平定,谢景修被众臣拱上皇位之时,誉王一派仍旧没能出了淮迁地界,这件事已经成为老百姓们茶余饭后的新笑话。
最终等到谢景修腾出手来,便将誉王一派和永荣帝的龙子龙孙们一起赶上了船,远远地运送到一个丛林遍布的小岛圈禁起来。
有着茫茫无际的大海作为阻隔,也省得他们再兴波澜。
其中有一个女人一直有些疯疯颠颠,听说在淮迁城外的时候也带兵出战过几次,人称大长公主,只是后来脑子渐渐变得不大清醒,总是叫嚷着她是
淮迁凤家的大夫人,她还有丈夫和女儿在京城,她不应该被关在这里。只是无人理会罢了。
三年之后。
人来人往的京城主干道上,广安堂的招牌邻街而立,宽大的门面几乎占据了半条街道,来往行人络绎不绝,热闹非常。
一辆奢华的马车停在门外,正在大堂内接待客人的百灵一见,连忙大呼小叫地往后院跑去。
“公子,公子,快点出来!皇上来啦!”
陆容容和凤照琳一起从屋里走出来,陆容容瞪着百灵道:“吵什么吵,师父正忙着呢。都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公子,要么叫师父要么叫皇后,你
怎么一点不长记性。”
百灵吐了吐舌头,凤照琳笑道:“哥哥才不喜欢别人叫他皇后呢,哥哥喜欢别人叫他院长。”
睿王殿下登基为帝之后,萧御自然水涨船高,正式册封成了皇后。
本来萧御不觉得有什么,不过就是个称呼罢了,但是每每那些臣子将军们都十分尴尬地向他行礼口称皇后,久而久之弄得萧御也觉得尴尬起来。
这真是极尴尬的一件事。
上头有人好办事,何况如今他上头的那位是九五至尊,还在不断开疆拓土。有这么一个大靠山,萧御想把广安堂建成一个向现代化看齐的综合性医
院的愿望,就这么毫无压力地实现了。
如今广安堂扩建完成了,他也成了当之无愧的院长,借着职务身份之便,现代制式的白大褂也在广安堂里普及起来。
萧御听说大上司接他来了,连忙放下手头的工作,脱了工作制服便奔了出去。
车厢里头,风神俊朗的新君身着一袭玄底金龙的龙袍,正悠然捧着茶盅品茶。
等萧御爬上马车坐好,新君拍了拍自己的膝盖,看了萧御一眼:“皇后,到朕这儿来。”
萧御摸了摸手臂,扑掉一身恶寒。
“你少来。两个快三十的大男人,你还以为我还小啊。我坐下去是没问题,我怕你的老胳膊老腿受不了。”萧御往他身边一坐,“说吧,今天来干
啥?我都说了今天比较忙会回去得晚一些,你又来接我做什么。”
皇帝御驾来接,他就算不想下班,也不敢不迎啊,不然那些老臣们宁愿尴尬着一张脸也要来殷殷劝他,要他一切以君王为重,不要总是抛头露面,
还老不给君王面子。
萧御实在是受不了。
谢景修一脸正色地从桌案下拿出一本书:“今日偶得庄子一新章节,特来与钰儿一起品评品评。钰儿一连几日未曾回宫,朕也一连几日未曾好好读
书,今日钰儿理应与朕回去一道彻夜‘读书’。”
萧御脸色瞬间就黑了下去。
“不但要研读新章节,还要温故而知新。”谢景修凑近过来继续正色道。
萧御一把推开他的脸,扭头不忍直视:“你够了!不要总拿‘读书’代指这种事好吗!简直有辱斯文!”
“朕代指哪种事了?”谢景修挑了挑眉头,慢慢翻开书页,“朕不过想与钰儿一起读书,钰儿在想什么?”
书上果然是密密麻麻的白纸黑字圣人之言。
“钰儿到底想要读哪种书?不若说出来,朕也一同参详参详……”谢景修凑近萧御脸颊,若即若离地亲吻着,暧昧地低声笑道。
萧御恨恨地磨了磨牙,斜眼看着他道:“皇上想读哪种书,我们就读哪种书喽。只是皇上以后别怪我不陪你研读新章节,又不跟你温故而知新啊……”
谢景修噎了一下,恨道:“你这个小妖精。”
萧御瞪他:“你这个大流氓。”
谢景修:“……钰儿别闹。你不是喜欢穿白大褂吗?朕已经让人按着广安堂的制式给你定制了一套,以后晚上专门穿给朕看,陪朕一起‘读书’……”
“你这个大变态,你还有这种嗜好!”
“皇后,你敢咬朕的龙爪?你这是袭君。”
“……”
坐在车辕上赶车的皇家车夫抹着额头上涔涔的冷汗,看街边百姓纷纷向着御驾恭敬行礼,又一脸羡慕嫉妒地看着他,满眼的泪水只能往肚子里咽。
谁能知道他的苦啊!
他真的不想天天听着帝后的秘密谈话啊,他也不想知道新君非要和皇后一起读的是什么书,非要皇后穿的是什么样的制服!
他会不会知道得太多了?!伴君如伴虎啊——
皇家第一车夫的内心,今天依然很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