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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融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一行人来到屋外,宋汐边敲门道:“融融,娘亲来了,快开开门。”
厉昭斜着眼睛,在一旁幽幽地泼着凉水,“孤嗓子都快喊破了也不开,你来了就能开?孤看你还是翻窗——”
话音未落,门吱得一声从里面打开了,露出融融精致的小脸。
厉昭未说完的话,强行咽了回去,心里酸溜溜地想,这做儿子的,果然还是跟母亲亲呀!
融融见了宋汐,眼睛一红,扑进宋汐怀里,声音听起来委屈极了,“娘亲,金鱼死掉了!”
宋汐将他抱起,发现他眼眶湿润,竟是有了泪意,不由得微惊。
融融有很多玩具,却极少为失去某样玩具掉眼泪,看来,他是真的很喜欢那条金鱼。
仅仅为着她一句无意的玩笑话?
不,那承载了他对已逝父亲的思念之情。
宋汐心疼了,想了一想道:“融融喜欢金鱼,娘亲再送你一条好不好?”
融融摇摇头,明明要哭了,却又强忍着不在生人面前掉眼泪,使得一双桃花眼莹光水润,跟水泡泡过似的,他垂下睫毛,童脆的嗓音很是悲伤,却又分外倔强,“送再多的金鱼,也不是原来的那一条了,融融宁可不要。”
宋汐望着他坚毅的小脸,跟厉淳如出一辙,心里忽的生出一种感慨。
她从未发现,她的孩子,原是这样执着的一个人。
不是心里的那一个,再多再好的,也不要了。
宋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道:“那融融想要怎么样呢?”
融融别过头,眼睛看向他处,眸子里却射出一种诡异的幽光,“宫里的人都知道我最喜欢这池鲤鱼,皇爷爷也特地交代过,鱼怎么突然死了呢?”
听得他这般说话,沉思中的宋汐如同被惊醒了,忽的低头看他。
他竟也倔强地与她对视,坚毅的眼神,不落分毫。
双目对视,宋汐脑子里涌现出很多念头。
‘瞧你那姘头干的好事,明知道融融喜欢这池鱼,他竟将整池的鱼都毒死了。如此对待一个孩子,真是好生歹毒的心思。’
厉昭与融融的话交叉在耳畔回响,她也是头一次知道,她的儿子,这么小就有着自己的小心思。
听了厉昭一席话,她太了解他的言外之意了。
他没有明说这是安笙做的,言语的矛头却直指安笙。
与他磊落的父亲,一点都不一样。
淳儿无论是好坏,样样摆在人前。
而融融,这么小,有话不直说,却学会拐弯抹角地试探她了。
也许,作为一个帝王,他真是天资聪颖。
但是,作为一个儿子,他试探着她的底线,编排着她的爱人,她却有一点心酸。
明明是一家人,为何要把家里化作无硝烟的战场,明枪暗箭,唇枪舌战,非要一争高低。
如若这事真是安笙做的,她也不好偏帮。
宋汐便道:“事情还没有查清楚,娘亲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融融小拳头握得有些紧,望住她,目光幽幽,“我知道,安叔叔一向不怎么喜欢我。”
看他这么坚持,宋汐额头直抽,强行转移话题道:“你皇爷爷说你一天没吃东西,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融融看了她一会儿,见她目光不容置疑,便妥协道:“好吧!”
宋汐再次感慨,他实在是个敏锐过分的人,懂得察言观色,见好就收。
日后,他大可以用这种直觉来对付他的臣子,却不希望他将这种天赋用来算计自己。
宋汐走后,厉昭拉住融融的袖子,酸溜溜地开口了,“皇爷爷之前叫了你多久你都不开门,你娘一来你就开了,这也太不给你皇爷爷面子了。”
他苦着一张脸,只拿一双眼睛幽怨地望住融融,起先融融在宋汐面前有多委屈,他就有多委屈。
融融瞥一眼,目光柔和下来,颇为无奈道:“此事不是要靠娘亲做主吗?”
对于这个老顽童,他有时也跟他母亲一样,颇为无奈。
他讲出道理,厉昭却不上当,哼唧道:“孤看你就是舍不得将她关在门外。”
融融一顿,竟是额首,“我是舍不得。”
这一缸醋将厉昭酸的不行,又不好发孙子的脾气,只得一屁股坐在榻上耍无赖,“融融,你就只管偏心吧,亏得皇爷爷对你这么好,你有气只晓得往孤身上撒,一点也不心疼孤。你那个娘,有什么好,一颗心只顾往外偏,任由你被外人欺负。”
“皇爷爷!”融融声音拔高,颇有些制止意味。
他最听不得厉昭诽谤宋汐,尽管有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但是他自己想想可以,别人说,他就受不了。
“好吧!”厉昭见他真动气了,立马缴械投降,很快又笑呵呵地讨好道:“融融,你方才那番话说的真漂亮,戏也演的好。对付人,就得要杀人不见血,这下有那妖孽受的了。”
融融叹气,转过身不理他,“皇爷爷,我是真的伤心,才不想让他好过。上次他弄了我的猫,你见我与他计较了?不过非我心爱之物。”
厉昭却眼睛一亮,拍拍他的肩膀,郑重其事道:“融融,你要明白,有的人,生来就不是一路人。表面做的再好,心里也是不接受你的,何况,他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今天他毒死你的鱼,明日,就可能毒死你。这种人,千万不可相信。必要时候,还得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说到最后,厉昭满脸狠厉。
融融也跟着严肃起来。“融融知道了!”
……
宋汐一路走到安笙去处,安笙正在屋里大笑,不知是什么样的乐事,叫他笑成这个样子。
不知想到什么,宋汐的脸色不大好看,正要进去,陡然听安笙在里头拍手叫道:“死得好,死得妙,叫他不将我放在眼里,如今遭了报应。”
“主子!”回应他的是融阗无奈的声音。
宋汐再也听不下去,“砰”得一声将门大力推开,大声喝道:“谁死得好,死得妙,你又笑谁遭了报应!”
屋里两个人都惊住了,还是安笙反应快,忙堆了一张笑脸,迎上前道:“宋汐,你怎么来了?”
宋汐瞪着眼睛道:“我不来,好叫你在这里幸灾乐祸。”转而对融阗道:“出去!”
安笙脸上有些挂不住,却还是依着她,让融阗出去了,这才道:“我刚才和融阗说笑话呢!”
“说笑话?”宋汐却不吃他这一套,冷笑道:“说融融的笑话吗?”不等安笙答,又连声炮轰道:“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进京前,你怎么跟我说的,你说不为难融融。可你现在又做了什么?你这么大的人了,白长了一副身躯,肚子里却一点容人之量也没有。私底下跟我闹也就算了,你还要去欺负小孩子。明知他喜欢那池鱼,非要去毒死。”
安笙急声分辨道:“我没有,这事不是我做的,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来冤枉我。”
宋汐却只当他狡辩,越发气他冥顽不灵,“不是你还能有谁,这宫里谁有这个胆子敢毒死皇太子的鱼?这鱼养在宫里半年都好好的,你一来就死光了,哪有这么凑巧?不久前的那只猫,是你给弄的吧!我不说,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顾及你的身体,不愿与你生气。可你呢,你又回报了我什么?你无理取闹总来气我,千方百计地欺负我的孩子,他才两岁啊,你犯得着这么针对一个孩子吗?是,他不是你亲生的,可他是我的骨血啊,我不期望你将他视若亲生,我只盼你们能相安无事,难道这很难吗?你若觉得昭然委屈了你,就回你的武安去,是我没福气与你过日子。”
安笙见她一脸笃定的表情,仿佛他说什么都是狡辩,又听她说出这样无情的话来,眼睛瞬间就红了,沙哑道:“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心思歹毒,自私自利,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她正在气头上,只恨他惹了祸就知道装可怜,于是偏过头不去看他,免得上他的当。
安笙凄然一笑,“原来我在你心里这么不堪,我真是傻,明知道自己是个废人了,偏又心高气傲端着架子,迟早遭你嫌弃,却还总想着和你在一起。”
宋汐听得皱眉,正待说话,安笙却陡然变了脸色,恶狠狠道:“既然你这么想了,那我不妨告诉你,我不喜欢融融,他是你和野男人生的,而我却一辈子无法生育,看到他,就想到可怜的自己,我凭什么喜欢他?我真的巴不得他和他那死鬼父亲一样,从这世界上消失。没错,猫是我弄死的,鱼也是我毒死的,你现在赶走我是对的,不然我以后还会毒死他,叫你伤心难过一辈子。”
他这番话说的实在是歹毒,宋汐被他气得发抖,扬起手就要打他,“你这个——”
一巴掌在空中,怎么也打不下去。
安笙不怕,反而迎上去,将脸对着她,“我这个什么?你不说我替你说,我这个不知好歹的贱人,对吗?”
他的眼神,如他的言语一样激烈,充斥着愤怒和怨恨,仿佛要将人焚为灰烬。
他就是一团烈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宋汐的手气的直颤,依旧打不下去。
明明是你做错了,为何还理直气壮,就不肯低头认错。
在她扬起手的刹那,安笙心里裂开了一条缝,只等她打下来,碎作千万片,再也拼不起来。
可她偏生不打,他心里又酸又麻,又痛又闷,一时连呼吸都不畅了,面上却还挂着着刺人的冷笑,维持着他那可怜的尊严,“还打吗?不打我走了!”
心里却在呐喊。
打吧,打吧!
打碎了我的心,就不会再痛了。
还有一个声音在微弱地挣扎。
别打,别打!
打了我们就回不去了。
仿佛在等待某种世纪般的裁决,做裁判的人偏生像被定住了,迟迟没有反应。
他终于无法忍受这种煎熬,掉头就跑。
那一瞬间,宋汐仿佛看见他眼角滑了一滴泪,待要细究,却已消散了。
她不由得伸出手,想要挽留,脚步却似乎被钉住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决绝离去。
屋外,传来融阗焦急的声音,“主子!”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宋汐没有去追。
她在屋中站了许久,才缓缓坐回椅子上。
她坚信自己没有错,进来时,她还听见他在那里幸灾乐祸,他也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她只是痛心,他为何如此冥顽不灵。
……
养心殿。
厉昭皱着眉头问道:“他不肯吃晚饭?”
张德也很无奈,“小殿下说不想吃,把晚膳撤掉了,只说没胃口,叫主子不要管他。”
厉昭气的吹胡子瞪眼,发急道:“不管他?他不吃东西,孤不管能成么!你再去劝,就说不吃,告到他娘那里去。”
张德好心提醒,“主子您忘了,下午的时候,小殿下特意跟你说过,晚饭他不想吃,还说不能让娘娘知道,若是走漏了消息,他就三天不理您了!”
厉昭一噎,不愿承认自己拿小孙子没辙,死鸭子嘴硬道:“孤以为他只是嘴上说说,哪想真的不吃,白天不是被宋汐哄的吃了么!”
张德接嘴道:“那不是有求于人,卖个好么!我看当时小殿下脸上满是不愿意呢,强忍着吃了两口,就说饱了。”
厉昭不愿承认自己疏忽,便将矛头指向宋汐,埋怨道:“宋汐也是个瞎的,看不出他是敷衍的,也不知道多喂几口。”
张德心道,小殿下精着呢,您也不也没看出来么!
又道:“老奴看小殿下这次是真的伤心了。”
“放着大敌不防,伤心有什么用。”厉昭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一个做过皇帝的人,会甘心居于后宫,将权利视作浮云吗?孤打着武安的主意,说不定他也打着我昭然的主意呢!融融年幼,心智尚不坚定,容易受人蒙骗,宋汐对权利又没有留恋之心,长此以往,一旦山陵崩,只怕这大好江山都要叫那妖孽窃了去。长痛不如短痛,孤就是要自小让他知道,有的人,生来就是敌人,你不犯他,迟早要来犯你。接下来,孤还会教他韬光养晦,等待时机,一举击溃敌手。毁掉一池鱼,能叫他明白这个道理,将来免受许多欺骗,不是很划算的买卖么?”
听他这一番大论,纵使明白他的苦心,张德仍免不了一声叹息,“小殿下年纪这样小,就要学这些东西,未免太辛苦了些。”
厉昭冷静道:“帝王家的孩子,就该拿阴谋诡计当家常便饭,早早习惯,也就避免将来走许多弯路。一个合格的帝王,就应拥有一颗冷酷之心,帝王多情,必然不会有好下场。孤重情,落得半生寥落,淳儿重情,故而英年早逝。融融是个好苗子,孤不惜代价大力栽培,不希望他有此弱点。”
张德道:“但凡是人,总有七情六欲的。小殿下是个孝顺的孩子,纵使对他人不爱理睬,对您和娘娘却是一片赤诚之心。”
厉昭笑了一声,眼中淌过几分慈爱,“孤知道融融是个孝顺的孩子,随他父亲,是个执拗脾气,又十分的死心眼。不管旁人死活,对于心上的人,却是一等一的好。谁若被他放在心上,便如摘得天上明月,视为无价珍宝。孤老了,成不了他的弱点,宋汐还年轻,却也不打紧。他现在年纪尚小,依赖母亲乃是天性,日后大了,自然会独立起来。”说到这里,他忽然叹了一口气,眼中平添了许多的忧愁隐恨,“这世上,唯有爱情才能叫人生不如死,一败涂地。也许你觉得残忍,但孤真的希望,他这一辈子不要爱上任何的女孩子。若真有那一天,孤还活着,必要杀了那个女孩子,叫他断情绝爱,也不要叫他为人所伤。”
张德心道,人有七情六欲,才有喜怒哀乐,倘若一个人无情到了极致,虽没有了痛苦,可也没了喜乐。
但这话他不敢对厉昭说,见他想什么想的出神,不由得低声问道:“还去劝小殿下么?”
厉昭转回目光,瞪着眼睛道:“劝,怎么不劝,饿坏了你赔啊!”待张德要走,又装作无意地补了一句,“咳咳,不要到宋汐那里告状。”
三天不理他,那不是要他的老命么!
张德笑眯眯地应了,正待要出去,外头忽然进来一个黑衣人,将一张纸条交给了张德。
张德看罢,随即将那字条呈上。
厉昭已有些烟花,这芝麻大的字已看不清楚,只略略扫了一遍,便拿眼望张德。
张德会意一笑,“主子,那人与娘娘吵架,负气出走了,身旁只有一个护卫跟着。”
厉昭止不住笑起来,眼中闪过阴妄的算计,“如此甚好,你派人将那护卫调开,另找机会下手,此番定要拔掉他的利爪,叫他再不能伤人。”忽的脸色一变,从坐上站起来,兴冲冲地说道:“孤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融融,他听了一定很高兴,哪还会不吃饭了。快叫御膳房多做几个菜,孤要和融融一起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