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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苦心,靖儿自不会辜负。”宋靖垂着头,仍紧紧抓住任仲袖口不愿松开,像是有千言万语,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无需想的太多,做好眼前之事,才是最最紧要的。”任仲知道以卓谦之的性子,自然不会与宋靖谈及此事。宋靖定是从莫离处得来了不惑阁阁主身死,武林动荡的消息,加以推测与胡思乱想,他便钻进了牛角尖中。
“靖儿明白…却无法不想…”宋靖觉任仲并无气恼责怪之意,才抬了头,郑重其事地说了句,“多谢先生。”
“无妨,继续练罢。”任仲将左手搭在宋靖的肩膀上,用力握了一下,便是鼓励的意思了。
“嗯!”宋靖双眼一亮,慢慢展开了笑容,终是在平静阴沉的面容之下露出了少许他这个年纪应有的神情。
任仲心中一动,瞥了一眼自己仍被宋靖攥住的衣袖,口中打趣道,“怎么?还不放手?莫不是靖儿也想同我一起去见谦之?”
宋靖怎会不知任仲与卓谦之的关系,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一红,忙松了手,尴尬道,“先生去罢,卓先生他……着实挂念您。”
他话音未落,主屋的房门便砰的一声被人从屋内推开,卓谦之身着一件单薄的蓝色长衫立于门前,他面无表情的扫过任仲与宋靖,抿了抿嘴,吐出一句,“回来了…”
“怎么穿的如此单薄。”任仲一皱眉,也不顾上宋靖,几步便走到了卓谦之身旁,抓了对方的手进了门,然后便关上房门阻隔了外周的凉意。
“倒也不冷。”卓谦之像是被任仲掌中的热度灼到了一般,他轻轻颤了颤,便被任仲按在了桌旁的凳子上坐好。
“怎会不冷,你如今……”任仲只说了一半便停了下来,他松了卓谦之的手,将身上的外袍脱下,斗笠取下丢在一旁。
“修为尽失,肉身却是无碍。”卓谦之对此事看的倒是极淡,他看着任仲将厚重的外袍丢在一旁,为任仲递了杯茶,才接口道。
见任仲一口将茶饮尽,他眼中才露出稍许满意之色,问道,“你走这一趟,可是妥了?”
白鸰虽可传递信息,个头却是太小,长途跋涉实在难以承受,故而任仲也不能将事情在便条中细说,如今事已办妥,他倒是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直接对着卓谦之全盘托出。
卓谦之皱眉,“如此,实在太过冒险。”
“我这不是顺利回来了?”任仲按了按卓谦之的眉心,低声道,“到时靖儿所习明月神功小成,我便将不惑阁令牌交付于他,待他离开,此处便只剩你我二人。”任仲说的乃是分离之事,眼角眉稍却挂上了些许笑容。
“嗯。”卓谦之点头,抬头,仿佛透过紧闭的屋门看到了院中的巨树,“你所制的酒,来年开春便可以开封了罢。”
如此温情的话也只有卓谦之能说的平淡冰冷,任仲随着他的目光向外望去,玩笑道,“若是难以入口,谦之也要给我些薄面喝完才是。”
“若是真难以入口,怕是还得劳烦任道友。”卓谦之看了他一眼,不懂声色的回道。
任仲听他此言不由得放声一笑,笑声也惊醒了相拥而眠的一对白鸰。院中的宋靖收了剑,愣愣地看向主屋屋门,面上露出了一丝遗憾不舍,半晌,他才缓过神,再次投入了外功招式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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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匆匆,一转眼三年时间已过,任仲早在两年前便将不惑阁的墨玉令牌交给了宋靖,也将阁内情况与布好的暗线都告知了宋靖,他用的乃是陈述的口气,为的是让宋靖明白,日后的不惑阁之事,他不会再插手分毫。
不论是扮作独不惑,还是直接以独不惑指定之人的身份出现在不惑阁,也都是宋靖自己的事情了。
自从将不惑阁交于宋靖,宋靖便愈发忙碌。但奇怪的是,任仲卓谦之不提,宋靖也没有主动表露出离开之意,仍是白日练功,空闲之时与卓谦之切磋画技,虽偶尔外出,却在夜幕之时准时回到住处。
离别,并非回避便可以避免,不过,令任仲没想到的是,首先提出此事的不是宋靖,而是卓谦之。
那日午时,卓谦之正随手在宣纸上勾勒几笔,听宋靖匆匆进了院子,竟一个愣神在宣纸上留下了一大滩墨痕,整幅画已然是毁了。他抿着嘴烦躁的丢开画笔,伸手推门而出,叫住意欲回房的宋靖,“你且等等。”
宋靖对卓谦之向来是敬重之中带着些忌惮的,言行也不似与任仲一起时随意,他闻此便停下身来,微微躬身,唤了声,“卓先生。”
卓谦之皱起眉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任仲,才又开口,“你在此已有数年,如今,也是实在不适合待在此处了。”此话说得毫不留情,正是开口赶人的意思。
任仲一愣,卓谦之在此之前从未与自己讨论过此事,他还未来得及说话,卓谦之便转身返回房内,轻轻地带上了房门。
宋靖低下头,阳光在他深邃的眼睑下投下一层阴影,半晌,他轻声道,“靖儿,明白了。”
“靖儿…”任仲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些什么,相处如此多时日,宋靖于他来说,虽不像九儿一般亲密,却也隐隐将其看做自己的后辈。更何况,宋靖的努力坚韧,与种种情绪更是逃不过他的眼睛。
“先生……”宋靖抬起头看向紧闭的房门,眼中仿佛都失了神采,腰背却仍挺的笔直。
任仲不由得眯了眯眼,原先那个纤细瘦弱的孩子,如今已长成了风度翩翩的青年。身量极高,身形削瘦,却不显的脆弱易断,面色如玉,眼窝深邃,举手投足间带着的,不仅仅上位者的雍容,更有武林人的翩然洒脱之态。
“靖儿,拜别先生!”宋靖转过头看向任仲,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咚咚咚地磕了三下,仿佛不愿起身般继续扑在地面之上。
任仲突然有些神思恍惚,依稀记起当年,自己也是如靖儿一般拜别父母,从此一去不归,与他们再无一丝一毫的瓜葛缘分。只不过当日他离家之时前路迷茫暗淡,而靖儿,却是势必要做出一些名堂,自然不用自己过多担心。
任仲弯了身,将宋靖扶起,宋靖却在起身之后再次跪倒,冲着的,是主屋方向,他气运丹田,朗声道,“宋靖,拜别卓先生!”随后又是三个头磕下。
院中花草沙沙作响,仿若呼应一般为他作别,主屋内并无什么太大动静,任仲却听见了卓谦之的轻哼之声,看来,他是不准备出来了。任仲无声地叹了口气,“靖儿,起来罢。”
宋靖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眼毫无动静的房门,神色更暗淡了些,才缓缓起身。
“靖儿,这是你之物,在我这也有数年之久了。”任仲从袖口中拿出一物,正是当日刻着子安二字的玉牌。
宋靖接了那玉牌,动了动嘴,低声道,“先生……先生可否唤我一声?”
“……子安”任仲自然不会蔺惜一声称呼,他拍了拍宋靖的肩膀,“先生并非不与你亲近,却是不能与你过从亲近,与你与我都不是好事。愿你得尝所愿之后,能与你母妃所期望的一般,可得一人之安。”
“是,多谢先生。”宋靖狠狠攥住了玉牌,妥善的收进了怀中。
任仲想了想,便回身吹了一声口哨,两只雪白的鸟儿从树上飞扑而下,直落在了宋靖肩头,正是那一对白鸰,“它们本就是为你调/教的,如今你便带走吧,日后传递消息,倒也方便安全些。”
“先生,我……”宋靖还未说完,便被任仲打断。
“我知你稳重,还有莫离与你一起,但总是想多提点你一句,日后我们不在你身边,凡事皆不可掉以轻心。若是日后你大仇得报,再回到此处却不见我们的踪迹,那便是我们去了各方游历,你无需担心,更无需特意寻找,只当是我们三人从未相遇过,也就是了。”
宋靖听罢此言,终是红了眼眶,他虽接掌不惑阁,却从未打探过关于任仲二人身份的消息。他明白两位先生并非普通之人,内力高深,手段高明,却未在江湖上留下稍许痕迹,如今若是一别,怕是再难相见。
任仲侧过头不看他,仿佛被院中的树木吸引了视线,叶片沙沙作响,无端多了些悲意。半晌,待宋靖风干了眼中的泪水,任仲才转过头,低声说了句,“风起了,走罢。”
“是。”宋靖深深看了一眼任仲的侧脸,才转身离开了陪伴了他数年之久的小院,他除了两只白鸰之外,什么也没有带走,他的房间保持原样,仿佛意味着,他的心留在了此处。
“谦之…”任仲轻唤了一声。
主屋屋门终于缓缓打开,卓谦之走到任仲身边,与任仲一同看着已然不存在的背影,若有所思道,“他终是与我不同。”
“如何不同?”
“他很幸运,不会与我一样,走上不归之路。”卓谦之此刻倒是没有隐瞒,周身的寒气阵阵,像是陷入了某种不知名的情绪。
任仲一把搂住他,让他的眼中只有自己,“既然是路,便有归处。”
卓谦之死死的扣住任仲的肩膀,仿佛想要离任仲更近一些。半柱香后,他才终于稳定了情绪,带着三分犹豫七分坚定,低声道,“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