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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透如琥珀,静静地洒在绿雀尾的草尖上,白色的小绒花随着夜风摇曳在宝蓝色的衣摆上,他捋过鬓边长发的手轻轻地拂去那柔软的花絮,沉浸在回忆里的目光有些醉意的模样,只是容色依旧艳若霞光。
他说,“倒是十分像凝珀,尤其是这神韵。”他的手什么时候就落在紫瑛的眉间,紫瑛不知道,只觉得那微微温热的掌心似乎有一种看不见的魔力,会让她有要依靠而沉溺的冲动,像瑾誉摸着她的时候,却又多了几分沉重。
紫瑛试着张口想要唤他一声父君,他却忽然对着紫瑛笑道,“只是你娘亲可比你还要骄傲几分,倘或是她见到我,一定不会这样温和,说不定是要和我决一死战的架势。”
紫瑛皱了皱眉,回身望了望瑾誉,瑾誉摇摇头,表示也不知道那段往事。
他便笑道,“和你们说说也是无妨的,只是听说太子殿下有一手的好厨艺,本座饿了。”
听到这段话的时候,瑾誉和紫瑛的内心是崩溃的。堂堂魔族的帝尊,这是在撒娇要瑾誉给他做饭么?瑾誉四下望了望,也不曾见这四下有做饭的炊具,正犹豫,公子深却已然缓步走过来,抬手施法,一切炊具准备就绪。
瑾誉望着公子深,道,“所以你来这里,也是为了给他做饭么?“
公子深摇摇头,道,“自然不是,不过也差不多。想来你要做一顿饭,也缺个帮手,我来帮你。”
瑾誉闻言,淡淡笑开了。忽然有一种回答千年前,在绮舞宫的感觉。那时候的他借来了祈言宫中的几许美食典籍在看,贺芳庭还以为是多么了不起的术法,硬是蹭到他身边同看。他二位都是过目不忘的本事,只是这几本美食古籍字迹潦草,看得眼睛酸累。贺芳庭体恤瑾誉,执笔亲自誉抄了几卷,却也把其中精髓都深记在心上。
后来,瑾誉见贺芳庭誉抄得何其工整认真,竟也一面替他执灯,一面念过他每每写过的一个字。再后来,瑾誉挽起广袖,站在灶头给幻焰做饭的时候,贺芳庭便会在一旁替他备好佐料,时不时递个盐油什么的,画风极美,常常诱来无数仙婢七零八碎的芳心。
现下这情景,大抵也与从前并无什么差别。看似静谧的夜空,那漫天的繁星都为这二人的风采而颤抖起来,星光扑朔迷离,映着魔帝苍梧空肆赞赏的眸光,侧过脸来对着紫瑛说道,“天地之间,唯一让你父君钦佩的,也许也就是瑾誉了。唯一让你父君动不得的,却也是公子深了。”
紫瑛缓步走过去,试着挽上魔帝的手臂,与他一起席地而坐。他慈爱的目光拂过紫瑛的眉目,再次说道,“这双眼睛,尤其像你娘。”
紫瑛张了张口,父君二字还是哽在候间,魔帝这幅尊容实在太撩人,且这年纪看起来,紫瑛也只敢唤他一声兄长,怎么好唤得出父君二字呢。紫瑛开始佩服焰苒,焰苒果真还是可以叫得出口,且日日口口声声地叫着,这样的心理该是多么强大。
“本座不会老,因为本座还在等凝珀醒来。”魔帝空肆说道。
紫瑛的眸光轻轻一颤,像一曲琴音刚刚起调子的时候的试音。
他抬手在绿雀尾的草尖上幻化出那段久违的从前,第一次去蓝天之岸的他,还是年少轻狂的模样。长发随意扎在脑后,用一根宝蓝色的橄榄枝,很洒意的模样,也颇有几分文艺的味道。他那身长衫也像是原本一张雪白的宣纸,被泼了几番彩墨,浓转浅,浅转浓,斑驳成趣。
他那时候还没有冠上魔族帝尊的姓氏,所以名字里没有苍梧二字。他只是七之魔君的一个公子,术法不出彩,却出彩在这一张绝世无双的容颜,让魔族里的女子都不敢直视的容颜。当其他的公子门前无数才子门客叩拜的时候,他的衣摆下只有无数风流佳人。因此,他遭了他的父君的嫌弃,他想势必要跑出魔族闯出一番事业来。
然而,他离开了魔族的一百个年头,的确战胜了不少六界各种的高手,在外的盛名,还依旧是先冠上他绝世的容颜,然后才是他日渐精湛的术法。初始,他是那么反对别人提及他的容颜,直到后来他听说六界之中,除了他以外,还有一张令六界动容的绝色容颜。
除了她的容颜,还有她的术法,她擒拿了彼时六界之中术法之最的东野兽。东野兽是上古凶兽之中最为凶狠难驯的,无论是天族的天君,还是魔族的魔帝都一样拿这种兽族没有任何办法。之所以称它们为兽族,其实也不是它们的种族有多庞大。按数量来看,存活于世上的也不过七只而已,属于珍稀动物的范畴。
其实,如果它们不出来搅乱凡世,也还是可以留给它们一条活路的,毕竟所剩无多。但是,它们并不安分,明明可以不必以人为食,为了大力繁衍它们的子嗣,除了捕杀凡人,甚至连小仙小神都不放过。如此一来,自然触怒了天族。它们行踪飘忽,天族派出精兵讨伐竟无果,后来,是这位容颜倾世的女神征讨了其中四只,一时间这位女神声名大噪于六界。
天族不过七万岁的花神,凝珀,独自征讨了四只东野兽,而且还从其中一只东野兽的爪子下救了一只小魔,这只小魔正是彼时魔帝新得的小公子。魔族为此,还酬谢了天族一顿。其实,那个时候的魔族和天族的关系还是相敬如宾的。
后来,也是因为魔帝想要迎娶花神凝珀,被天君拒绝的关系,才逐渐由融洽转为僵化的局面。再后来,魔帝还设了埋伏,想要强抢花神而触怒了天族,天君派了天军征讨,那场战役魔族并没有讨得什么好处,以退兵告之。因此,花神凝珀也待在她的花神殿里避世了好长一段时间。
然而,东野兽在死了四只同伴以后,消停了一段又卷土重来,四处招惹六界各族。花神凝珀因此而重出江湖,有传言说花神追着一只东野兽到了一个叫天蓝之岸的地方。于是,年少不知愁,又桀骜不驯的空肆公子便追着天蓝之岸而去。
他和那些一样在寻找天蓝之岸的各界人士并不一样,因为他们之中大都是去仰慕花神凝珀的容颜和术法的,作为粉丝的他们,只是想要花神凝珀的一个签名,甚至一抹浅笑,他们的心便会化得不要不要的。但是,空肆是去挑战她的。
空肆想在容颜方面,是不必多想的,当时见过空肆的人都说,能与空肆媲美的容颜,也只有花神凝珀了。说也奇怪,一个神,一个魔,他二人竟长得有些相像。空肆把这种相像解释为美的东西,大都有相似之处,美的容颜,亦是如此,美的姿态,亦是如此。
空肆费劲千辛万苦,终于找到天蓝之岸的地方之时,被极为强大的结界拦在这个地方之外。空肆觉得花神凝珀所设的结界,果然不同于普通的结界。设个结界也要美得宛如婚礼现场,各种香花艳草,还散发着浓烈奇异的芬芳,这便罢了。
空肆还看见当时很有名的几个元老级高手,纷纷扑倒在这结界之前,大都耗费了过半的修为。空肆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一个结界,她竟可以设得这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真的有挑战到他的内心。
他抬手,用指尖试着触碰了一下簇拥在眼前的百花之墙,花藤竟然迅速地在他指尖所触及之处簇拥而来,缠绕在他的指尖时,仿佛有刺扎入他的肌肤。然后,他看见自己蓝色的魔血被拿花藤所吸食。
空肆垂眸看着倒在地上挣扎的那个神族的不知道什么名字的元君,这位元君的面部表情何其吩咐,却总是离不开苦不堪言,痛不欲生这样的感受。空肆只是觉得奇怪,这花藤吸血的时候真的有那么疼么。为什么,他只是觉得自己的伤口微微有些发痒,像是被一只小猫舔的时候,幼嫩的稚齿细细的啃咬而已。
空肆抬脚踹了一下在地上垂死挣扎的那个什么元君,恰好帮他把缠绕在身上的花藤踹开,问道,“你能不能不要演得这么夸张,其实没有这么痛好么?”
那个什么元君,冲着空肆吼道,“是你不要演的那么逼着,那么痛了,还在强撑,你以外你是影帝阿!”
空肆试着将手拔出那花藤,果然轻轻松松地就移开,看得那个什么元君目瞪口呆,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空肆低头看了看手指,那个被刺挑开皮的地方,还留着一滴血,他轻轻一吹,蓝色的血液飘在花藤密布之中,被血液染就的地方,竟然慢慢地撇开了一处空洞,空肆垂眸对着地上的那个什么元君,笑道,“就是这么简单。”
那个什么元君,悲叹道,“果然是看脸的时代,脸好看的,血也好用,破个结界也是分分钟的简单。”
空肆发现了自己的血可以把这么强的结界打开,于是干脆用牙齿把伤口咬得更大一些,在花藤密布的结界里打开了一个大洞,足够他进入的洞口。他走进去以后,身后的结界又重新密布关闭,他站在花藤围绕的里边,却能够听见外头方才那个什么元君撕心裂肺的喊叫,“你等等我阿。”
空肆笑道,“等什么,等你进来和我抢天下第一的名号么?切,你还是在外头拔花刺玩吧。”
空肆言罢,只是往前走去,他也曾经想过无数次那种可以手刃四只东野兽的神女,会不会是肌肉发达的神女。但这个念头很快便被他自己的另一个念头否决了。一个肌肉发达的神女,怎么能够称得上六界第一美人。除非,六界的眼光都偏向于受的眼光,当然怎么可能如此齐整,这显然不科学。
空肆想,如果果真如传言所说,这位凝珀花神,与自己一般美貌无双,那么好歹也得是个美艳柔弱的模样,虽然空肆自己也很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柔媚,比一般女子还要妖娇几分,然后事实不争。当空肆怀揣着对于凝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遐想,走到蓝天之岸的深处之时,先是看到一片荒凉的衰草连天。
衰草连天之上躺着两只巨大的东野兽,这两只东野兽显然比天族先前公示出的死掉的四只要大了许多倍。东野兽原本就长得凶恶异常,一只双目被挖,空洞的眼眶里还不断地溜出黏稠的脓液,第一只两排牙齿被拨光,暴露在外面的舌头被拉得老长,几乎要断裂。
空肆不禁被这个花神凝珀的手段所折服,这么巨大的东野兽,挖双目,拔牙齿,她若不是神力惊人,也很难做到吧。空肆四下望了一圈,却没有看见那个传说之中震动六界的美女花神,唯有看见一坨好似被荒草和黏液所包裹的东西动了动。
空肆皱着眉,抬手祭出他的剑,指着那团东西,道,“难道你就是最后那只东野兽!”
那东西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含含糊糊地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空肆抬起手中的剑,剑尖象征性地挑开那东西背裹着的荒草和黏液,大约能够看见它的半张脸,还是有些人的模样的,只是一只猪鼻尤其丑陋招眼。那东西不知道从哪里又伸出一只手来,拂了脸上的黏液,道,“我刚刚不是和你说了,我是花神凝珀,你是哪里的元君,还不快点把那两只东西收拾一下!”
“你,你,你是花神凝珀?!”空肆惊讶得狠,这蓬头垢面的,眉眼在哪里都找不到,只看见一双还算红的唇,还算白的齿,上上下下的动着说话。这样就算倾倒六界了么,最近六界的包容心普遍很大。
那团东西试着站起来,拂开身上的黏液和荒草,姗姗露了一个还算轻盈娉婷的姿态,只是脸上依旧被几道灰黑的痕迹所染,她指着空肆,道,“我自然是花神凝珀,不然……”
她说道一半,忽然看清了对面这个人的容颜,而被吓了一大跳,道,“你到底是谁,你怎么这么像我!”
空肆有一种想要自杀的冲动,虽然他一向狠讨厌别人说他貌美,但是也狠讨厌别人说他貌丑。现在有一个如此丑陋的生物,说他和她相像,他的确有想死的心。他指着那丑陋的生物说道,“你像我?你像我哪里,连头发丝丝都不像!你以为你说你自己是花神凝珀,又说像我,就可以假装自己不是东野兽了么?”
她颇有些无奈,对他叹道,“你到底是哪一府的元君,脑子这么不好使!”
他点点头,冷笑道,“今天运气挺好,遇见的都是顶级的演技派!”他说罢,抬起剑来,举过头顶,冲着她猛然间一击。她因为刚刚和东野兽展开了一场殊死搏斗,身上还有伤,所以没来得及躲闪,生生受了那么一击,鲜血从腹中上涌,口中喷了出来,喷了空肆满脸。
那血是温热的,红中带着金灿灿的细碎,他抬手往脸上抹了一把在掌心,滚烫得几乎要烧到他的心上,还有那一股浓烈的花香,熏得他意乱情迷的。然而,他素来是个冷静的魔,他举着手掌上的血,对着那团蜷缩在地的生物,道,“最近连上神的血都可以模仿的么?”
她强压着怒火,因为实在没有气力再起身和他吵架,于是沉着声冷笑道,“呵呵,你是不是光长脸,不长脑阿。本上神再赐你万把年的修为,看看你能不能把你的血变成蓝色,魔族的血。什么都可以障眼法,唯独血不可以,你师父没教你么!”
他被如此一问,也的确想起来唯独这血是改变不了的。
他连忙走过去,扶起她来,手触到她的衣摆上,满是黏液,他很嫌弃的皱了皱眉,道,“你堂堂上神,何以落到这个地步,杀个东野兽而已,怎么会杀得自己满身狼藉?”
她却笑道,“你师父是哪一位?”
他便问道,“你要做什么?”
“六界之中,鲜少有人可以令我伤重至此,你也是造化不浅了,竟然还将我打成重伤。我回头好了,想去拜谒一下他。”她说着,一手勾在他的脖颈上。
他吓了一跳,大叫道,“我也不是故意伤你的,我一直以为你是东野兽来着。虽然,的确是我先无礼伤了你的,但是我可以道歉,能不能不要肉偿阿!如果你不接受道歉,一定要肉偿的话,你这个模样是不是该先洗一下,我好好做一下心理建设,毕竟你这个模样,也许是一般六界审美可以接受的范围,可是我的审美最近刚好出走了。”
她无奈,道,“你在说什么!我不过是刚才和东野兽打架的时候,伤了脚踝,现在走不动,你抱我去那边的天蓝湖,我要清洗伤口!”
他闻言,心才稍稍安放好,遂各种不甘愿地打横着将她抱起。他们之间凑得那么近,虽然她身上的黏液发出阵阵的恶臭,但是不知为何他的鼻息总是能够透过那股恶臭,嗅到她肌理间那分明干净,纯粹而浓郁的花香,让他的心不由自主地又心猿意马起来。
其实,他怀里抱着的这身躯,也算得上娇柔无骨,轻轻软软地摇晃在他的胸膛,恨不能埋进那温柔深处。其实,她的腰细的不盈一握,反倒叫人生了怜惜之心,一双长腿靠在他的臂弯,是玲珑有致的曲线,连裸露在外面,难得没有被荒草和黏液所包裹的脚踝,也生的纤巧好看。
他这样就被搅得心跳异常了,也太没有矜持了。虽然作为一个魔族的男子,矜持也没有什么大作用。他这样想着,低头看了看她的脸,实在是丑的不忍直视。而她好像发现了他的想法,笑道,“你从前没有动过心吧。”
他被问中了心思,脸噌地一红。
她却笑了,猪鼻尤其的晃眼,却说,“我生得这么丑,还能让你动心,你也的确挺难为的。”
“谁说我动心了!”他嘴硬。
她便问,“那你来这里干嘛,不就是为了一睹我的风采么?”
他叹道,“都说花神凝珀如何美艳绝伦,原来传言都是假的,信不得的。”
她冷冷哼了一声,道,“我从前也很漂亮的,若不是为了收拾东野兽,那些东野兽十分凶残,咬了我的鼻子,我只好先找个猪鼻子安上咯。”
他闻言,不知道为何一阵没来由的心疼。
她笑着,满是黏液的手指戳在他的胸膛,隔着他的衣裳,好像真的戳中了他的心。他的心突兀了一下,不悦地问道,“你干嘛?!”
“试试看,你会不会真的为我心疼阿?”她说着,忽然放开勾在他脖颈上的手,从他怀里跳了下来。
他一个着急,赶忙伸手去扶她,她却拂开他的手,道,“你从那边走到湖边而已,走了那么久,我的脚早就复原好了。”她说着,转了一圈在他眼前,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竟然觉得这个乱七八糟的模样的人,转起圈来有一种奇异的好看。
可见他最近的审美的确是出走了。
她笑了笑,抬手一抚鼻子,道,“你师父没有告诉你么,鼻子这种东西也可以使用障眼法的。”
她换了一只鼻子,那是她本来的面目吧。眉清目秀,红唇皓齿,一种令娇花明月瞬时失色的容颜,只是可惜那满头乱七八糟的长发,泥污斑驳的衣摆。他也只好配合地笑道,“以前不怎么认真地听师父的教导,不过,我觉得你要不要先去湖里泡一下,你现在的样子,还蛮,有辱尊神品相的。”
她却忽然靠近他,抬手摸上他的脸颊,他没来得及反应,反应过来的时候也没想过要把她那只脏兮兮的手拂开,她一路顺着高高的额角,眉眼,鼻子,唇摸了下来,叹道,“原来,如果我有个兄弟,也长得挺好看的。”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因为她说话的时候靠的很近,然后他吸入的都是她的气息,然后他用力地屏住了呼吸。体内流窜的几乎都是她的味道,像百花齐放在他的五脏六腑之中,他抬手握住了她满是泥垢的手,道,“我可不是你的兄弟,我也不想做你的兄弟。”
“那你想做什么?”她问着这样的话,眸光明朗地望着他,他在她的眼底,看见自己的模样,面红耳赤的羞涩,羞涩到骨头里,心脉里,恨不能说出那三个字。那三个字却像是卡在喉头的汤圆,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憋得他心闷头晕。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