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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笑话,不能当真。”唇角的笑意温暖了陆子初冷清的线条,站在台阶下抬眸看她:“睡不着吗?”
阿笙笑容很淡。
现如今,他还在她面前,就怕醒来,只是做了一场梦。怎能睡得着?
“穿上鞋,我陪你去院子里走走。”淡漠的语气透着纵容。
而这时,一双鞋子竟无声的出现在阿笙的面前,是顾流沙。
月光透过窗户,一缕一缕的照射进来,很清冷,却很明亮。
年轻的时候,顾城和阿笙异国分离,来往并不频繁,直到近年来,时时接触,虽然言语不多,但阿笙的喜好,他却处处留心,可谓了若指掌。
顾城很想念曾经的阿笙。国际长途,她声音如水,顾城可以想象电话那端的阿笙,当她说话的时候,嘴角一定会带着浅浅的微笑。
那时候,她是真的开心,不像现在,就算跟陆子初在一起,她也不肯彻底卸下她伪装的坚强,她把这些年承载的痛苦和惶恐悉数淹没在隐忍的微笑里,执意欢欣。
但顾流沙却在寂静的客厅里说话了。
她对顾城说:“姑姑人生很穷,穷的只剩下一个陆子初。你发现没有,陆子初对姑姑微笑的时候,姑姑同样会报以微笑,我虽然不知道这些笑容都意味着什么,但我看了,却觉得很温暖。”
顾流沙握着顾城的手,当他垂眸看她时,顾流沙把脸贴在了他的手背上,压低声音道:“爸爸,我很爱姑姑,如果你也爱她,就让陆子初带她离开吧!姑姑从小生活在国内,她的朋友圈在那里,如果他们可以温暖她,我打从心里面为她感到高兴。”
尖锐的痛苦蔓延到血液里,顾城脑袋传来钝钝的疼。
搬到西雅图,如此用心良苦,只为阿笙能够开心,如果不能,那么他所做的一切都将失去它应有的意义。
他应该放手,但心里却萦绕着不甘。
手机在裤袋里响起,顾流沙已经懂事的松开了顾城的手。
熟悉的号码,但近年来,已经很少来往了。
顾城紧抿唇,看了一眼窗外的陆子初和阿笙,最终还是接了电话。
“听说妈生病了。”简洁的话语,是记忆中不容错辨的声音。
“不碍事。”那声“妈”让顾城无意识皱了眉。
“明天我会乘坐早班机前往西雅图,想必近期你会很忙,阿笙不适合继续留在顾家……”
“别来——”
顾城拒绝的很快,家里已经有一个陆子初了,如果再来一个他的话,只怕真的要天下大乱了。
对方大概没想到顾城情绪会这么激动,一时竟也不再开口说话。
沉沉的呼吸,致使通话气氛颇为凝重。
“阿笙不能再受刺激了。”这是顾城挂断通话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窗外,几朵梨花绽放在一起,陆子初摘下来别在阿笙的发间,阿笙垂眸间,似是笑了。
顾城扯了扯唇,除了陆子初,是不是再也没人能够让阿笙像个孩子般,心无城府的开怀大笑?
美国洛杉矶,到了夜间,霓虹灯昼夜不息。
办公室里,英俊的男子握紧手机,因为太过用力,以至于骨节泛疼。
阿笙见到他,会受刺激?
他用了好几秒,大脑才开始接受这个讯息,却觉得无比讽刺。显然,顾城高估了他对阿笙的影响力。
助理敲门走了进来,“机票订好了,明天早上……”
“取消。”想了想,接着道:“打电话帮我预约罗恩医生,就说我想约他一起打球。”
“好的。”
院子里,阿笙走的很慢,偶尔停下来仰脸望着夜空。
今夜,星星有些稀疏,但月亮却很皎洁,月辉洒在阿笙脸上。她若笑,必定犹如花开。
曾经,因为阿笙唇角一缕浅笑,从此以后,陆子初再也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再相遇,有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横跨在陆子初和阿笙之间。阿笙清醒时,还是会对陆子初微笑,但却不似过去那般亲近自在。
过去和现在,感情由热烈走向生疏,巨大的反差,令陆子初不知所措。那些日记,让他痛不欲生,他没能力让阿笙在回忆里获取平静,反而造成她最直接的痛苦,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合欢树下,阿笙对身后的陆子初说:“我曾经以为合欢树下有鬼,但我等了大半年,夜夜等,等的都快绝望了,可还是没有等到那只鬼,每一次我都会告诉自己,也许我还不够虔诚。”她说完,又轻声说道:“后来我才意识到,合欢树下没有鬼,但我的心里却住了一只贪吃鬼,它寄居在我的体内,不时出来作祟,掏空了我的所有。”
陆子初手指在裤袋里握紧,隐隐觉得阿笙有话要对他说,他想阻止,但所有的话语却在她面前找不到支撑点。
阿笙转身看着他,低头笑了:“子初,可不可以把回忆卡在温暖里?”
陆子初眸光很黑,面色难看:“你不能对我这么残忍,六年前你已经伤害我一次,六年后的今天,难道你还要拿着刀剜我的心吗?”
阿笙看着夜色,半晌后,这才开口:“你看,六年前,我和你的爱情就已经蒙了尘,难道六年后仅仅因为我生病就可以不计前嫌,把这些年累积的灰尘全都擦干净吗?”
周围很安静,陆子初声音平淡,一如既往,他说:“阿笙,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不会跟你回国的。”
看了他一眼,阿笙准备回房间,却被陆子初抓住了她的右手,修长的指节刚好覆盖在她的小拇指伤疤上,阿笙咬唇不语,陆子初一字一句道:“好,不回国,我留在美国也是一样的。”
阿笙慢慢抽出自己的手,脸庞在月光下异常苍白,她对陆子初说:“这些年我并不寂寞,如果我愿意,我可以常常看到你,因为你出现在我的幻觉里,我还能听到你的声音。小拇指这道伤疤时刻提醒我,我究竟有多不正常。缝针的时候,医生对我说,如果疼的话,一定要说出来。我不觉得疼,但心却很难受。我把幻听当成了现实,我六年前失约,一直觉得对不起你,我想见到你之后,跟你道歉,我早已不奢望能够跟你在一起。现在的我甚至不敢照镜子,镜子里面的顾笙很陌生,陌生的让我感到害怕。很多东西都跟以前不一样了,为了爱你,我很累……”
陆子初心头掠过一阵寒气,身体僵硬,仿佛被人逼到了悬崖边。
阿笙回房间的时候,陆子初还站在院子里,她走的不快,如今的她,注定无法快步行走。
身体,早已在岁月里衰败不堪。
她想起小时候,她在南方小县城里肆意奔跑,不知疲倦。她跑的很快,又加上石子路坎坷不平,时常会摔倒在地,于是双膝处往往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奶奶心疼她,一边帮她上药,一边喋喋不休:“冤家啊,我都这把岁数了,你就不能让我少操点心吗?”
她当时不觉得疼,反而想不明白,摔伤的那个人是她,怎么奶奶看起来比她还要疼?
后来,她长大了,她开始明白,什么叫爱,什么叫悲喜与共。
直到现在,她都没办法接受生病后的自己,她在漫长的岁月里,仿佛每一日都行走在刀刃上。她体验过这种茫然和锥心之痛,所以不愿意再强加给别人。
陆子初的完美,她的残缺,仿佛王母划出的那道银河,隔开了牛郎织女,也隔开了她和他。
世界沉寂了,仿佛所有的声音全都消失在了夜色尽头。
她现在已经不敢轻易点头许诺,怕给他空头希望,怕伤了他的心,怕疼。
多年来,“顾笙”这个名字,让陆子初在死心塌地中备受煎熬。
陆子初并不是一个心胸宽广的男子,六年音讯全无,昔日恋人若是过得比他好,他没办法牵强祝福。
他过得不好,所以私心里也不希望阿笙过得比他好。
但多年后,再遇阿笙,事实远比现实残酷,在他以为阿笙幸福快乐的同时,她却在密封的房间里受苦。
他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痛苦和绝望,他一度很迷茫,他想不明白,美好的年华里,阿笙被岁月尘封,这对突遭变故的她来说,究竟是慈悲,还是残忍?
手机在响,这是他来到西雅图之后,被人拨打的第36通电话。
这些人大多是昔日校园故友,阿笙说的对,六年改变了很多事情,但有些东西却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比如说:想念。
“怎么不接?”顾城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掏出一支烟递给陆子初。
陆子初没说话,把手机放在口袋里,接了烟,却没有点燃。
阿笙不喜男人身上有烟味,她觉得吸烟害人害己。
顾城问他:“阿笙不愿意回国对不对?”
陆子初神情漠然:“我不改初衷,如果她不愿意回去,我可以留在这里。”
顾城沉默吸烟,声音微哑:“阿笙结过婚,是真的。”
陆子初眸色灰败,眼中伪装的平静开始破碎:“我对那个他不感兴趣。”那支香烟早已被陆子初揉碎,声音没有丝毫温度:“顾先生,不要再苦苦相逼,我已经低到了尘埃里,难道我还不够退让吗?”
顾城良久没说话,抬手抹了一把脸,“我不知道我能瞒多久,法律上她毕竟是别人的妻子。”
陆子初皱眉,没想到顾城竟然在此刻妥协了。
他问:“为什么?”
“因为她是我唯一的妹妹,至于你?”顾城看着他,目光深邃:“我宁愿相信你带阿笙回国,是因为爱,而不是恨。”
这天晚上,也许不能称之为晚上。
凌晨四点,阿笙从睡梦中睁开眼睛,看到了不该出现在阁楼里的顾城。
顾城穿着黑色直领衬衫,因为在家里,所以没有系领带。这么晚不睡觉,守在阿笙床前,分明是有话要对阿笙说的。
顾城宛如老僧入定,见阿笙醒了,也不说话,保持原有姿势,似是想事情出了神。
坐的太久,顾城有些腿脚麻木,就连思维也变得越发僵滞。
朦胧的床头灯光下,先前陆子初别在阿笙发间的梨花,悄然放在床头柜上,颜色温暖。
阿笙觉得,这样的沉寂很有可能会在某一个瞬间将她淹没其中,她正准备说些什么时,顾城却开口说话了。
——前几天,我和几位同事去一家华人餐厅吃饭,餐厅里播放着一首30年代的歌曲,卢前先生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