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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椅上,他和她静静的坐在那里,倘若人有灵魂,老爷子和老太太是否也像她和陆子初一样,如此静默安坐过?
阿笙轻声问道:“外婆是怎么去世的?”
“肾结石。”说这话时,陆子初脸上是全然的冰冷,有莫名的阴气滑过他的眼角,瞬间就消失在了空气中。
阿笙垂眸不吭声,好半晌才说:“抱歉,外婆待我很好,可我却没来得及送她最后一程。”
“不怪你。”那双漆黑的眸直勾勾的望着她,阿笙从他的目光里看到了岁月磨砺下的尘埃落定,心莫名疼了起来。
空气似乎被抽走了氧分,因为缺氧,所以才会觉得胸口难受,很想问陆子初,她在长达六年的时间里音讯全无,他当真不曾怨过她吗?但他似是知道她想说什么一般,率先堵截了她的话。
“对我来说,能再遇见你,便是上天对我最大的眷顾,除此之外别无所求。”字字发自肺腑,似乎不管时光怎样无情,他对她都会一如既往。
生病以后,阿笙不敢变得太贪心,不敢再奢求所谓的一生一世。一生太长,变数总会在最幸福的时候不期而遇,杀得人措手不及。
如果不是变故袭击人生,07年1月回到美国,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一次膝前尽孝,按照预定好的轨迹,父亲病情稳定,她会回国,如果彼时陆子初愿意娶她,她愿意为他在厨房里庸碌一生。
她说过,她是一个对事业没有太多企图心的女子,惟愿得遇一心人,安好平稳的度完这一生。
电影里的爱情,通常讲述男女双方分开时还能爱的撕心裂肺,但那又如何,命运作祟,并非每对恋人都能相守走到最后。
她在陆子初眼眸中看到了云淡风轻,却也看到了自己的眼神,带着无尽的彷徨和绝望。
山顶寒气逼人,陆子初望着不远处的墓碑,眸光紧锁,犹如一潭凝结经年的湖水,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冰封的表面之下,早已是波涛汹涌。
“风大,坐久了容易着凉,走吧!”说话间,他已站起身,却忘了拉她起来,挺拔修长的背影立身风中,周身透着凛冽的寒。
那么僵硬急促的步伐,仿佛在这里坐久了,便会压迫出他抑制许久的坏情绪。
阿笙掌心落在椅子扶手上,缓缓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老太太的墓碑,默默的跟在了陆子初的身后。
一千多层台阶,来的路上,他拉着她,一层层拾阶而上;回去的时候,他在前,她在后,左腿传来针扎般的痛,但她想,这点痛不算什么,再多的痛苦都不及亲人离世。
她想对陆子初说些什么,但又能说些什么,人死了,再多的话讲出来也是枉然。
下山,左腿抽痛加剧,阿笙看着陆子初的背影,眼里有着淡淡的雾气:子初,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我以前跑步跑了49名,真的跑不快,所以现如今找到了新借口不用再跑步,我心里是很欢喜的。
有一次,西雅图发病,我跑出去找你,当时不觉得腿很疼,隔天醒来,左腿肿的厉害。忘了告诉你,我现在不怕打针了,不管对方扎几次,我都没感觉,医生说我对疼痛已经有了免疫力。我是不是很厉害……
我知道你表面说不怪我,其实心里势必在怨我……
无忧寺,阿笙终于开口唤了一声“子初”,男子步伐微僵,转眸看她,她站在阳光下淡淡的笑,恍如云烟,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她说:“子初,我想拜拜佛。”
无忧寺神圣而壮美,顾笙长发披散,她今日围了一条大红色披肩,下穿一条素色小腿裤,帆布鞋。
她在寺前虔诚顶礼膜拜,陆子初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她,同他一起看向她的,还有一众游客。
那日天空万里无云,披肩太红,以至于她双手合十,显得手指格外苍白。
众人为什么看她呢?因为所有跪拜的信男信女中,唯有她最卑微,也最虔诚。
阿笙双膝跪在混着泥土气息的地面上,掌心向上,头低垂,额头触及地面,一步步跪向佛祖。
前尘旧事随着阿笙跪拜,在耳畔呼啸而过,无助跪拜,只因她承认生命的谦卑,无关祈求所愿,只盼死去的人早日荣登极乐,她所在乎的人能够喜乐多于痛苦。
倘若我佛慈悲,她将再无奢念。
跪在佛祖脚下,她抬眸望向佛祖,佛祖在微笑,眼眸慈悲,温润的手指间有着普度众生的信仰魔力。
阳光照在她的眼睛上,隐隐发烫。
阿笙跪拜的整个过程里,陆子初始终保持着沉默,他以为她会哭,所有人都以为她那么虔诚跪拜,定是希望被泯灭,无助绝望才会如此,但他在她的眼眸中却找不到丝毫湿意。
她似乎放下了过去,却也不再寄希望于未来。
不期然想起顾城的话:“阿笙结过婚,是真的。”
陆子初问自己,爱情如果变质了,重新包装之后,他是否能做到自欺欺人,继续以身试爱?
有人把心掏出来送你,你不要,因为你不喜欢那人;有人掏走了你的心,你还假装不疼,对她念念不忘,只因为你爱她……
陆子初望着阿笙的眼眸中,潜藏着淡淡的水意,有女子路过,心动留意,只觉那眸子波光潋滟,清美的令人心中怦然作响。
陆子初走上前,扶她起身,弯腰帮她清理着双膝上的泥土,轻声问她:“你在求佛祖什么?”
她说:“死者安乐,生者无忧。”
“你自己呢?”他深深的看着她,眼里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我很好。”
唯一不好的是,忘了过去,在狭小的空间里住了太久,每天一个人独处,以至于很多时候丧失了沟通的能力。不是不会说,是不愿说,不想说,她活在2007年之前,他们说的,她听不懂;她说的,并非人人都有兴趣听。
牵着她的手漫步离开,陆子初沉默许久,吐出一句话来:“07年,我曾去美国找过你。”
“……后来呢?”阿笙屏住呼吸,似乎随时可以把陆子初的话,铭刻在记忆最深处。
陆子初却看着她,只笑了笑,淡淡的说:“没有后来。”
阿笙喉间仿佛堵了一根刺。
唇齿间轻轻含着那几字,“没有后来”,阿笙心里一片死灰,果然,是她失约了。
见她停着不走,陆子初就那么握着她的手,微微抿唇,眼里有什么闪过。
陆子初上前,手臂圈在阿笙腰间,然后拦腰抱起了她。
沿途有人不时望过来,他置若罔闻的抱着她继续往前走,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轻声道:“07年没有后来,但13年,我们可以有以后。”
从乐山回来的一路上,陆子初沉默,阿笙亦是很沉默。后来,他似乎对她说了什么,但她一句也没听见。
她安安静静的坐在客厅沙发里,触目所望对于她来说,都太显陌生,她的记忆和现实开始有了最激烈的碰撞。
明明那个人是陆子初,是曾经与她百般缠绵,温暖相待的人,是她盼之六年念念不忘的人,终于等到了,但他眼眸中偶尔浮现的痛和冷,却让她觉得满目凄凉。
时间流逝太快,也许她铭刻在记忆中的过往,早已面目全非。
耳边开始有了其他声响,似乎有人在说话,分不清是谁的,眼前白茫茫一片……
说话的人是吴奈和石涛,来这里已经大半个小时了,阿笙的眼眸始终都是呆滞麻木的,不应声,盯着某一处,可以看上很久。
如今,用石涛的话来说,他完全是死皮赖脸的跟阿笙说话,结果是一样的,阿笙不答腔。
石涛终于放弃了,看向陆子初,他已经站在窗前很长时间了,从他们来之前就站在那里。生病的那个人是阿笙,但他的脸看起来比阿笙还要苍白,神色平静,身影沐浴在黄昏里,清冷料峭。
陆子初指尖发凉,转头看着阿笙。她背对着他,坐在沙发上,单看背影依然有着记忆中的沉静安然,至于正面……有着脆软的病态。
不愿别人说她生病,其实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病了,病得经受不起一丁点刺激,任何来自亲人的隐晦都有可能彻底击垮她。
后悔带她前往乐山吗?陆子初清隽的脸上,沉黑的双眸里有着细微的挣扎。
六年了,他有多爱她,就有多恨她……
2007年,前往美国找她,怎会没有后来?事实证明那些所谓的后来只是一场天翻地覆的劫。
2007年之前,那是他一生中最快活的时光,从那以后,他一直生活在冰火煎熬里,近乎麻木的活着。
她影响他之深,是别人难以想象的,有长达两年的时间里,但凡是他和她共同去过的地方,他都不敢去,近乎病态的活着。
为什么要花尽心思的找到她?是因为爱?不,他告诉自己不是的,他要看看她离开他之后,究竟过得有多好,有多快乐?
望江苑目睹她的信件,瞬间击垮了他内心最坚硬的防线,她怎么能过得比他还要惨,她这样让他怎么去恨?
前往西雅图的飞机上,他问自己,是否还爱顾笙?
有这种想法的时候,心里忽然很难受,爱情虽然没有结出果实,但至少曾经开过花,向阳而生,绚丽灿烂的盛开过。
三万英尺高空,他看着飞机下的“沧海桑田”,想到了一句话:爱情里谁爱得多,谁就是最终的输家。
他就是那个输家。看着那些迟来经年的信件,他悲哀的发现,不管他多恨她,心中埋藏隐忍的爱总会比那些恨还要多一些。
“阿笙怎么会忽然间变成这个样子?”吴奈走过来,压低了声音。
陆子初片刻沉默,方才说:“上午我带她去了一趟乐山。”
吴奈忽然不说话了,07年的时候,老太太车祸去世,葬进了乐山。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记得,陆子初送葬时的表情,那时候的眸子跟阿笙现如今一样,没有丝毫人气,空洞洞的,那些眼泪凝聚在眼眶里,却始终都没有流下来。
老太太下葬当天,陆子初就病倒了,彼时他刚从美国回来,身体竟是长时营养不良,虚弱程度令人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