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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那句话,是在问韩淑慧,也是在问他自己,带着几分恍然,尾音拖长了好几拍。
有一次记者采访他,问他最想要的是什么。
他没回答,他想要的东西很私密,唯一想要的就是顾笙。
从2012年到2013年,她给他写信,他看着那些险些石沉大海的信件,忽然发现他们都老了,忽略了成长,却忘了有一天他们也会走向白发苍苍,他没办法在还有希望的时候,就那么松开她的手。
韩淑慧所有的怒气瞬间湮没,近乎悲悯的看着他:“你以为你们还能在一起吗?”
陆子初伫立在那里,身影清冷陡峭,明明是在看着韩淑慧,但目光却放的很远,语气温淡:“我不再良善,她不再无忧,但那又如何,她在我眼里,依然是6年前的顾笙。我爱她,所以可以容许她把刀插在我心口上。没关系,我不痛,也不在乎,只要我们还在一起,我可以忘掉一切负面过往……”
“陆子初,她疯了,你也疯了吗?”
韩淑慧终于无法容忍,一句话出口,牙龈险些咬出鲜血来:“你怎么能说的那么轻松?你被人陷害坐牢,你外婆出国找你出车祸,我每次想起,都好像有人在拿铅球砸我的头,我在美国看到你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痛心吗?你是我儿子啊!我不知道心疼吗?”
说到这里,韩淑慧抓着陆子初的手臂,嗓音里夹杂着哽咽,“忘了顾笙,就当是我求你,别再让她毁了你。”
韩淑慧的声音里包裹着太多的感情,有爱也有恨。陆子初注定无法感触这份母爱护犊,楼梯口传来异响。
陆子初心一沉,挣开母亲的手,迈步跑过去,表情瞬间僵在了脸上。
一楼与二楼连接口,空气逐渐膨胀,有关于陆子初6年隐晦,就那么毫无征兆的在顾笙震惊的表情里瞬间引爆。
一段话,开启了阿笙的天崩地裂。
宛如浮光掠影,某些遗失的过往片段快速闪过脑海,模糊朦胧,一度呼之欲出。
一个人的脑容量太大,大到片段漂浮而上,却在攀升途中仓惶下坠,跌的支离破碎;脑容量太小,小到无法接纳一段话带给她的冲击度。
混沌世界里,遍寻已久的出口,忽然间被封闭,她又开始了一个人的精神旅程,在迷雾里跌跌撞撞。
灰色意识拖着她一直往下坠,宛如尖锐的刀子划过心头,周遭一切开始渐渐变得模糊,拼尽全力握着楼梯扶手才能保持最后一丝清醒,那双眼睛固执的看着陆子初,她想问他是真的,还是假的。
重逢以后,她曾好奇他为什么弃刑从商,却始终都没有问出口,他有自己的责任在这里,陆家拴着他,家人拴住他,员工拴住他……忘了,他还背负着一个她。
但所有的语言全都融进了仓惶里,是她毁了他?她吗?她害怕着,不安着……慢慢蹲下身体,泪水滑落,没有任何声响。
陆子初眸色阴鸷,迈步上楼,在她面前缓缓蹲下身体,手指伸到她的脑后,把她拥在了怀里。
“是真的?”窒息的话语,带着对于未知的恐惧,似乎只要陆子初点头,她就能走进漆黑无边的地狱。
陆子初垂眸看着怀里的女子,伸手抚过她的发,语气浅淡:“假的。”
韩淑慧站在楼梯下,看着楼梯口拥抱在一起的两人,目光太过悲悯,反而尽显寒凉。
一句“假的”,试图削减顾笙的负罪感,这个拥抱,看似温情,却尽显残酷。
再相遇,仿佛是上天厚赠的恩宠,他拔掉身上所有的刺,试图温暖病入骨髓的顾笙,却忘了他本身也是一个病人。
韩淑慧喉咙间有着诡异的窒息,一步步走出客厅,步伐迟滞,缓慢。
他们都病了,没救了。
房门关闭,以往每次想哭的时候,抬头望天,就一定能够把眼泪全都逼回去,但现在可能是阳光太刺眼,一直坚强冷静的韩淑慧只能勉强撑到花园里,无声跌坐在鹅卵石地面上,胸口太闷,抬手捶打着。
“妈——”
压抑哭声掷出,艰涩道出的却是饱含歉疚自责的血缘亲情。
身为子女,却让一位七旬老人发生了那么严重的车祸,这一切都是儿女的错。
室外哭声压抑,室内顾笙把头埋进陆子初的臂弯里,泪水渗透他的衬衫,在上面晕染出湿湿的痕迹。
回忆伤人,却偏偏要装得若无其事,陆子初目光有着浅淡的雾气,却始终不落。
两个人,总要有一个人用微笑掩盖另外一个人的眼泪。
她的崩溃来的毫无征兆,对于陆子初来说,那是一个全然不同的顾笙。
宛如有无数银针细刺密密匝匝的刺进阿笙的头骨里,她抱着头,剧烈的疼痛中,有人似在跟她说话。
她哭的歇斯底里,疯狂的乱扔东西,泪水宛如积压了许久,重复的念叨着:“没了,没了……”
陆子初抱着她,她已看不清面前站着的人是谁,呆滞的眸子狠狠的盯着陆子初,声音模糊:“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
“你杀了我吧!我没脸再见他了。”
所有的悲痛都是她一个人,无人能参与,她在他怀里乱踢乱打,声音尖锐,脸色通红如血。
这一折腾,陆子初额头身上都是汗,他看着几近疯狂的顾笙,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能狠狠的撕破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陆子初按着她的肩:“阿笙,我是子初……”
阿笙面色忽然变得很森冷,苍白的脸上笼罩着凛冽的寒气,一把甩开陆子初的手:“别叫我阿笙,我叫顾笙,你们有什么资格掌控我的命运?”
她意识全消,早已认不得人,因为愤恨,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尖锐的笑出声,但笑着笑着,却忽然间不笑了,眼里开始涌出绝望般的泪水,像个受人欺负的孩子:“等子初来了,我要把我受的苦全都说给他听……”
她这么说着,却哭得越来越伤心。
6年伤痛,一瞬间险些击垮陆子初紧绷的神智,手指倏地握紧,骨节苍白。
她用死寂的眼眸麻木的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陆子初喉结颤动,眸中隐忍的泪水几欲夺眶而出。
望江苑别墅之间隔音很好,但吴奈却在补眠时听到了异响,似是有人在撕心裂肺的哭,起先以为是幻听,蒙着被子打算继续睡,停了几秒,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掀开被子,赤脚走到阳台上,拉开窗户,仔细聆听了一下,那哭声比先前清晰了许多。
心一紧,衣服还没来得及换,就奔出了卧室,到了卧室外发现没穿鞋,又急匆匆的掉头返回来。
吴奈敲门,见没人过来开门,便拿出陆子初之前放在他那里的钥匙开了门。
“子初……”
触目所望,客厅内一片狼藉,吴奈惊呼出声,有鲜血沿着阿笙嘴角和陆子初的手臂一滴滴的砸落在地,触目惊心。
吴奈看得胆颤心惊,阿笙咬得那么重,她病了,子初怎么也由着她咬?
该有多痛啊?但陆子初眼眸却是一片平和,清润无波,仿佛所有的痛全都沉淀在了逝去的年华里,他就那么守着她,不离不弃,不惊不痛。
看出来了,顾笙把陆子初当成了旷世仇人。
吴奈看不下去,上去试图扯开阿笙,陆子初说:“咬我,好过咬她自己。”
心知劝不动他,吴奈咬咬牙,快步离开了,很快又回来,气喘吁吁的冲到阿笙身边,动作太快,陆子初只看到吴奈似是把什么液体注进了阿笙的体内。
陆子初脸一沉,倏地抬眸看着吴奈:“你给她注射了什么?”
“现在谁也不能让她平静下来,但镇静剂可以。”吴奈回答的又快又急,注射完,快步走向洗手间,再过来手里已经多了一条热毛巾,彼时阿笙终于松开了陆子初的手臂,嘴上都是血,吴奈垂眸看了一眼陆子初的手臂,阿笙还真能下得了口。
她还没睡着,安静的缩在陆子初的怀抱里,像是一只飞累了,终于决定栖息的小鸟。
“擦擦吧!”吴奈目光沉幽,把毛巾递给了陆子初。
他近乎麻木的接过毛巾,擦的却不是他的手臂,而是阿笙嘴角的血迹。他给她擦拭的时候,她就那么眼眸朦胧的看着他,陆子初眉梢跳动了一下,把她抱高,苍白的脸轻轻的埋在了她的颈窝里……
混沌的世界里,阿笙脖颈里滚烫一片,湿湿的,仿佛千斤重的秤砣压迫着她的意识,将她带到了新一波的黑暗里。
这天午后,鑫耀总裁办公室电话响了,韩愈按下内线,任洋声音透过电话传递过来,只有简短的四个字:“陆总来电。”
韩愈眼睛里浮现笑意,丢下钢笔,靠着椅背:“接进来。”
连线接通,韩愈直接开门见山:“有事?”
这边,陆子初走进更衣室,衬衫脱下来,手臂上传来一阵尖锐的疼。
“聊聊。”更衣镜投射出他的眼眸,波光浅浅,反而会让人觉得惊心动魄。
“我只有五分钟。”
“只需一分钟。”电话那端传来打火机开启声,显然那人正在抽烟。
韩愈嘴里叼着烟,翻看着手头资料,语气松漫:“那好,你说吧!”
陆子初目光扫过衣柜里悬挂整齐的衬衫,取出一件,关上柜门:“打着爱的名义,把她禁锢在身边,丧心病狂的插足别人的人生,改写一群人的命运,现如今你得到了什么。”
韩愈:“我至少得到了她五年时光,曾经沉陷地狱,因为她,我才恢复正常。每天早晨笑着醒来,这种感受,你懂吗?”
“不懂,人生讲究等价交换,她给了你微笑,你给了她什么,有让她开心笑过吗?”平静的系着衬衫扣子,蓝牙耳机里,那端有短暂沉默,陆子初唇角一勾,慢慢启口:“韩愈,你就是一混蛋。”
一分钟时间到,话已终止,韩愈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嘟嘟”声,望着百叶窗切割下的光束,眸色深幽。
混蛋也好,魔鬼也罢,他只是比任何人都明白,他和顾笙之间容不下他人。
卧室静谧无声,室内拉上窗帘,略显昏暗的光线带着老旧的温暖。
陆子初站在床边,静静的看着阿笙,她睡得很熟。
爱情是什么,它不是供氧呼吸机,需要的时候吸两口,不需要的时候就弃之一旁,它是生活中无处不在的氧分,拥有时不知满足,失去时空虚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