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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铃声响起,他不是没听到,若是俞夏,自有钥匙开门,若是有客来访,注定无法接待。以为门铃响过一遍就会停止,谁知……
这已经是第三遍了。
开门,没想到那人会是阿笙。
她穿着一条黑色裙子,长发披散,有两缕垂落胸前,脸色苍白,整个人看起来瘦削单薄到了极致,但就是这样一个她,白与黑交融在一起,竟然带着夺人心魄的艳丽。
许飞这时候没有想到“艳丽”这个词,光线在阿笙身后凝聚,她站在门口,背对着光,许飞看不清她的五官,只觉得那双眸子漆黑如墨,仿佛这世上最幽深的枯井,可以吞噬她所看到的一切。
“阿笙……”你怎么来了?
这话许飞没有问出口,他看到了,她紧紧咬着嘴唇,那一刻许飞仿佛看到了阿笙小时候,她每次想哭的时候,都会咬着唇,不愿在熟悉的亲人朋友面前轻易掉眼泪。
如今,她这是受了委屈吗?
阿笙来到学校,查了课程表,知道许飞今天没课,问了他同事,得知他今天并没有出没办公楼,这才会来家里找他。
许飞把门打开之前,她正准备把手指从门铃按钮上收回来。
“快进来。”许飞从愣忡中清醒过来,把门悉数打开。
阿笙入内时,手指抚过门框,腿很麻,脚步很沉,似有千斤重。
她在玄关处止步,许飞回头,这才看到,她今天穿着一双黑色平底鞋,鞋上沾满了湿泥。
许飞也没在意,返身回来,拿了一双拖鞋放到阿笙面前,她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站着没动。
许飞目光闪了闪,笑了:“看样子,你是打算让我帮你换鞋了。”
阿笙手指掐紧,指甲早已磨断,指尖处传来尖锐的疼,也不知道是谁创造了“十指连心”这个词?原来她还是会感觉疼的。
“好,我帮你换。”许飞猜到阿笙是出了什么事,具体是什么事,他不可能知道,但她这副模样出现在他面前,他很担心。
弯腰帮她换鞋,她垂眸看他,似乎所有的注意力全都凝聚在了许飞身上。
“今天下午,我去了墓园。”阿笙声音很平静,室内温暖,之前凝聚在她身上的寒气早已消散,但一颗心却在胸腔里冻得瑟瑟发抖。
“哦。”许飞换鞋动作依旧,似是迟钝没反应过来,几秒之后,忽然止了动作,手指贴着阿笙的脚背,心跳如擂鼓,很想抬眸看一看阿笙,但却在抬头前丧失了对视勇气。
“你猜我看到了谁?”阿笙默默看着许飞,嗤笑道:“依依,刘依依。”
许飞仿佛被施加了定身术,嗓子里犹如塞了一块石头,哽的难受。
阿笙单手撑着鞋柜,她怕自己会支撑不住全身的重量,许飞的沉默,宛如不负责任的在她胸口掷了一颗铅球,疼的喘不过气来。
阿笙目光忽然变得很尖锐,嘲讽道:“是不是很可笑?这世上有同名同姓的人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墓碑上面的照片跟依依长得一模一样。”
许飞终于颤颤的收回手,试着起身,却好像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脊背湿透,有无数声音在他脑海中拼命叫嚣着,但却发不出声音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以为他能淡漠对待,却不曾想,只是单单听到“她”的名字,就能瞬间撕碎他拼命伪装的自欺欺人。
“她是我认识的依依吗?”虽是询问,但心却沉入了谷底。
似是过了良久,许飞缓缓起身,红红的眼眸对上阿笙,艰涩出声,声音哑的不行:“阿笙,依依死了,她已经死了……”
空荡荡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阿笙终于垂下双手,身体里仅有的温暖,刹那间被冷水浇熄,丧失了全部的光和热。
“3月走进尾声,4月还没来,愚人节还没到,你们把玩笑开大了。”
阿笙脸色惨白一片,像是被人装在了棺材里,长久不见阳光,好不容易重获光明,周身却找不到丝毫人气。
依依的死对于她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她现在越平静,心里的痛就越汹涌,也许随时都能击垮淹没她。
许飞唇线抿紧,头疼的厉害,真想躺在床上永远的睡下去,但……
“她什么时候死的?”这一声伴随着喉间哽咽,悲恸入骨,
许飞声音破碎:“07年。”
阿笙双眼猩红,一双失去焦点的眸子就那么执拗的盯着许飞,事实上她早已看不清楚许飞的容貌。
又是07年,她在美国生不如死的同时,每当想到依依,心里总会溢满希望,却不知同样是07年,她的依依早已和她天人永隔。
“怎么死的?”一向咬字清楚的她,如今只能从嘴里发出模糊的音节,话语成了最奢侈的交流。
许飞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你去问你哥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这房间,分明溢满了温暖,但许飞话落瞬间,却好像被冰雪覆盖,阿笙如坠冰窖。
犹记得西雅图,哥哥曾经对她说过:“回首望去,记忆中的那些人,死的死,伤的伤……”
那话,她未曾深想,如今才恍然明白,原来所谓的死是依依,所谓的伤是她。
阿笙眼前一片模糊,身体很痛,但却说不清是哪里痛,她仿佛坠进了漆黑的世界里,这一次连光亮也没有了。
她看着自己的手指,那些青色的血管凸显在手背上,指尖都是血,她能感受到血液在里面凝固的声音。
过往一幕幕,宛如早已落幕的舞台剧。眨眼间,青春埋葬,最美好的年华在不知不觉间碎了一地。
天真的很阴,凉风吹在脸上,触面伤骨。
06年,杭州。
依依说:“司法考试我没过,不过没关系,明年继续努力。”
依依说:“阿笙,我在这里过得很好,看书、买喜欢吃的东西、结交新朋友、坐公交车上下班,只不过有时候看电影会想起你,只是偶尔,哈哈……”
依依说:“前些时候我路过一家琴行,看到一把小提琴,站在橱窗外看了许久,我想你一定会喜欢。可我现在没钱,不过没关系,等你过生日的时候,我一定买来送给你,到时候你拉曲子给我听。”
依依说:“等你从美国回来,我们好好聚聚,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阿笙,我很想你。”
这天下午,路人看到有女人光着脚在大街上行走,笑容恍惚,气息微弱。
阿笙眼前模糊,每次看到依依的时候,她都会对人微笑,面对喜欢的人,不敢正视对方,因为她会觉得不好意思,是个生性腼腆的人。
——依依,我回来了,我走在熟悉又陌生的大街上,想念我们逝去的旧时光,想念你明媚的微笑,想念我们同床说过的悄悄话。马上要入夏了,今年谁陪我坐在老槐树下吃西瓜?1998年,《泰坦尼克号》在中国内地放映,那年我们12岁,我答应过你,有朝一日会和你一起去电影院重温《泰坦尼克号》。抱歉,12岁到27岁,整整15年过去了,我让你等了太久,太久……
许飞发现阿笙离开已经是十几分钟之后了,出了校门,再行不远,就看到一群人聚在一起。
密密麻麻的双腿隙缝里,有女子穿着一身黑衣昏倒在地。
她早说过,人生就是一台华丽的舞台剧,兜兜转转一大圈,最终还是要回归尘世。
带她回T市的人是吴奈,对于这一切,昏迷中的阿笙茫然无知。后来听许飞说,吴奈是专程过来接她回去的,因为陆子初醒了,在找她。
至于后来怎么回到了韩愈下榻的酒店,阿笙没有印象,也没有多问,他若想带走她,方法自然有很多,仅是一纸婚书,足以把她牢牢的束缚在他身边。
那天醒来临近中午,周围很静,如果细听的话,还能听到细微的交谈声。
那些声音是从花园中传过来的,触目所望,卧室完全摆脱了酒店摆设,欧美家具,多是颜色厚重的原木,室内草木种类繁多,和偌大的卧室交融在一起,不显突兀,倒很搭衬。
阿笙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睡裙,全身无力,熟悉的无力感让她预感到了什么,脸当时就寒了。
每次发病,每次静脉注射氯丙芩,意识陷入黑暗的同时,她会接连昏睡很长时间。
她又发病了?
床头柜上摆放着一罐向日葵,开得耀眼夺目,阿笙眼睛狠狠扎了一下,赤脚下床,刚一接触地面,双腿一软,就那么生生跌倒在了地上。
跌倒声大概有些响,很快就有人冲了进来。
“太太——”
是一位年轻女人,五官精致,尤其是一双眼眸,湛湛中流露出水光,使整张脸增色不少;穿着白衬衫和黑色铅笔裙,勾勒出好身材,视觉领域很吸引人。
“有地方摔伤吗?”说话间,她已经扶阿笙重新坐在了床上。
阿笙看着她,不说话,对于陌生人,她尤为警惕。
“我叫欧阳浨,韩总让我暂时过来照顾你。”欧阳浨淡淡解释,在美国她出没韩家多次,但那时候顾笙精神状况很差,现如今不认识她也很正常。
阿笙神情有些恍惚,再开口,声音虚弱无力:“我在哪儿?”
欧阳浨淡淡解释道:“T市,这里是韩总以前购买的房产,很清静,适合养病。”
阿笙听得蹙眉,盯着欧阳浨,目光宛如凝固的冰:“病?我有什么病?”
欧阳浨一愣,接着道:“太太,我很抱歉,我无意惹您生气。”
“我昏睡了几天?”她问。
“回到T市,你醒来不久就……有些失控,医生给您注射了氯丙芩,您昏睡少说也有24小时了。”欧阳浨止了话锋,显然她想说“发病”两个字,但为了避免刺激阿笙,所以才临时改了话。
听出阿笙嗓音干哑,欧阳浨端了一杯水给她。阿笙没接,药性还没过去,脑袋沉沉的,只想继续躺在床上大睡一场。
欧阳浨自会察言观色,放下杯子,伸手扶阿笙躺下,阿笙一偏,就那么错开了。欧阳浨也不多说什么,收回手站在床边,见阿笙躺好,这才对她说:“我在外面,有事您叫我一声。”
外面有声音传来,阿笙倒也没刻意辩听,那位叫欧阳浨的女人也没藏着掖着的意思。
“太太醒了……她怕是没食欲,这会又睡了……没有,情绪很稳定……”
阿笙侧眸看着那罐向日葵,圆形玻璃边,可以清楚看到花茎和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