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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消失。
心儿点点头,“应该是红袖昨晚上杀掉了出逃的玄美人,然后将尸体藏在了床底下。今日我来到这里揭发了她,她自知逃不过,便将尸体拖出,又在房内放火,自己躲到了盔甲里。然后趁着芽儿她们惊慌报信的时机,她从盔甲里出来,离开房间。”
杨女史皱眉道:“她这样逃能逃去哪里呢?宫里就这么大,早晚还是会被抓住的。”
心儿默然,的确,没有令牌,是不可能逃出宫去的,而她一个年近六旬的老嬷嬷就算逃出宫去,也没法谋生。
也许,她费尽心机,只是为了还想再见一个人吧。
“杨掌司,拜托你先派人搜查吧。”
杨女史叹了一口气,昨晚搜查玄美人搜查了一整夜,宫廷里鸡飞狗跳。今日这个红袖嬷嬷也不知要搜查多久。
心儿缓步而行,比起红袖想要逃出宫去的猜测,她能感觉,她最后的心愿应该是……她加快了脚步,如果她所料不差,也许那个人会在那里。
午后的阳光笼罩着绮丽的宫殿,林影绰绰,秋蝉凄凄。
心儿一路向西,一直走到清思殿附近。雕栏玉砌的宫殿一片静谧,萧淑妃素来爱静,连树上的蝉儿都早早叫人粘走了。
后殿明月楼是雍王素节的居所,听说萧淑妃对雍王殿下的功课要求极严,专门拨了这座独立僻静的小楼,做他的书房。
垂枝树影掩映下,果然见到了那个身影。
午后昏黄的阳光笼罩着两人,异样温暖的色调中,那微驼的后背越发佝偻。
心儿停下脚步,絮絮的叮嘱钻入耳中。
“……如今天气凉了,晚上读书的时候别忘了加件衣服。还有司膳房送来的鸡汤,要趁热喝了,才有精力读书。还有读书的时候也不要太累了,看得发闷就起来走走……殿下千万记得,淑妃娘娘是为了您好,一定要好好努力……”
雍王乖巧地点点头,“嬷嬷,我都记下来了。”
“嬷嬷,其实你不必说这么多。”他拉着红袖的衣襟,坚定地说道,“放心,等母妃的气消了,我就同母妃说,再将你调回来。”
望着稚气的小脸,红袖摇摇头,忍住眼眶的热泪,笑道:“没事,殿下,嬷嬷只是想多提醒一句,以后的日子,可能没法每天提醒您了。”
“嬷嬷,你要去哪里?”素节睁大了眼睛,“难道要被调去别的地方吗?我现在就去找母妃求情。”
红袖连忙拉住他,“没事,嬷嬷只是离开一段时间。不要为这点儿小事打扰淑妃娘娘了。我要去的地方不累,也不辛苦,殿下只管放心。”
见她说得恳切,素节只得放弃,又从怀中掏出一瓶药,“嬷嬷,这是我从司药房给你取来的药,正想过去给你呢。这次的药听说可比以前的好多了。”
红袖颤抖着接过,摸摸他的头,笑道:“多谢殿下了,这么久一直为我这个老朽之人去求药。时候不早了,殿下快回去吧。”
素节拉着她的衣袖恋恋不舍,但想到被宫人看到又要到母妃那里告状,他只得转身离开。
红袖一直站在那里,痴痴地望着孩子远去的背影。
这宫殿庄严肃美,这阳光辉煌灿烂,而眼前的老人却似乎与世隔绝,一切的光明与温暖都投射不到这个偏僻的角落。佝偻的身影孤单落寞,将近腐朽。
这个宫廷里,有多少人站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终此一生。
午后的阳光似乎有些刺眼,心儿闭上眼睛,低低叹了一声。她睁开眼睛,走上前。
“红袖嬷嬷。”
老人的身躯一颤,苦笑道:“想不到你来得这么早。”
她终于转过身,原本就苍老的容貌更加憔悴,却带着一种临近解脱的轻松。
“我十岁入宫,在司苑房种过花草,在司计房搬过东西,在司刑房打过杂,还在好几位娘娘主子身边服侍过。挨过打,挨过骂,偶尔也得过几两银子的赏赐。从大隋到大唐,从大兴宫到了大明宫,一辈子当宫女伺候人,无儿无女,做牛做马,孤苦一生。我本以为日子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下去了,直到遇到了雍王殿下。没想到半只脚跨进棺材了,竟然让我遇到了这么好心的孩子。”
移动腿脚,她缓缓向前走去。心儿跟在她身后,静静地听着。在这个宫里,有无数个如红袖般平凡的奴才、仆役,忙忙碌碌,起早贪黑,他们的悲喜情感,甚至身家性命都是如此渺小。
“我只是个年老半残的废物,可是雍王殿下却肯陪我说话,每次见到我咳嗽,还会替我捶背。听说了我的病症,他背着淑妃娘娘,悄悄替我从司药房弄药来……”
“可是雍王殿下的日子却过得并不快活。”
“我一辈子随波逐流,低声下气,临死前,却希望能为他做点事儿。至少让这孩子不要这么辛苦……”
一步错,步步错。
她摇了摇头,老态龙钟的面容上浮起苦涩的意味。
终于走到了一处隐蔽的土丘后,灌木丛掩着一小片空地,那里早已经布置好了一切,晦暗的粉末撒了一圈,中间还放着几个烧得变形的金玉簪子。
那是玄美人的首饰吧。心儿抬头遥望,不远处正是玄美人居住的含冰殿。
这个久居深宫的老人已经将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红袖”已经死在了她的房内,而逃出天牢的“玄美人”即将死在含冰殿后方的灌木丛里。
撒了磷粉后烧焦的尸首分不清楚形貌,有玄美人的首饰为证,于是一切都圆满了。
一路走得太累,红袖喘息渐急,她从怀里掏出药瓶,取出一粒药,吞了下去。
仿佛吞下了一份温暖和生机,她面上浮起笑容,喘息渐渐和缓,她继续道:
“贺兰掌司,此番辛苦你一路相送了,红袖自知罪孽深重,此番下了地狱,自有阎王惩治。只是惊吓代王殿下,烧死玄美人,皆是我一人为恶,雍王殿下和淑妃娘娘均不知情。希望你能如实回禀皇后娘娘。接下来就是我老太婆一个人罪有应得的结局了……”
心儿身形一颤,眼睁睁看着她从怀中摸出火折子,一瞬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阻止。出于责任,她应该让一切真相袒露于阳光之下,可此时却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束缚了她……
本来试图点燃火折,红袖的手却突然开始颤抖不已。
心儿咬咬牙,抬手阻止道:“嬷嬷,等等,还是去皇后娘娘那里将一切说明……”
话未说完,红袖的脸色忽然变得血红。她猛地捂住胸口,身躯摇晃,火折子掉到地上,同时倒下的还有垂死的躯体。
心儿大惊,一步上前,伸出手指往鼻下一探,竟然已经没有了呼吸。
怎么会这样?
从司刑房回来,踏进甘露殿,武媚娘正独自一人坐在殿内看奏折,听到她的脚步声,头也不抬,直接问道:“红袖的后事都办完了。”
心儿点点头,“两具尸首都已经送到司刑房了。”
武媚娘问道:“究竟是谁指使她这么做的?”
心儿摇摇头,“没有人指使。”
这个答案太出乎预料,武媚娘抬头望着她。
心儿打起精神,将事情经过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随后不禁叹道:“其实她也是个可怜人,一辈子都很孤苦,直到遇见了雍王殿下……所以她下定决心,一定要为雍王殿下做些什么。
“她发现雍王殿下过得很辛苦,淑妃娘娘为了太子之位,每天都逼他练功习字,几乎一天休息的日子都没有,她想,倘若没有了竞争对手,雍王殿下会不会过得好一点呢,于是她便策划了假山上那一幕……
“之后,娘娘一直在查这件事,她心里也害怕,生怕这次的事会连累雍王殿下。就在这时候,玄美人下毒的事发生了,她就趁机把一切都嫁祸到了她身上。
“她以为一切都没事了,没想到玄鱼居然逃出来了,于是她孤注一掷,抢先赶到了含冰殿附近,截住隐藏的玄美人,将她骗到偏僻地方烧死。”
武媚娘静静地听完,沉默良久才叹了一声,“人真的不能走错一步,一步错,就会一直错下去,红袖的初衷是想帮雍王,殊不知方法用错了,连命也丢了。”
心儿也点点头。
武媚娘略一思忖,又问道:“这么说来司膳房水中下毒一事,确实是玄美人所为了。玄美人并无子女,又无夺嫡之念,会去下毒谋害弘儿,必定是有人在背后挑拨,而且五石散也不是这么容易弄到的东西。”
心儿也百思不得其解,“这个会是红袖吗?”
武媚娘摇摇头,“红袖一个老嬷嬷,未必有这个能力。”
心儿立刻道:“那奴婢继续调查。”
“不必了,宫廷就是这样,除了自己,都是对手,挑拨陷害更是家常便饭。红袖已死,就算真的查到了,也无法找到证据定罪,何必白费心机。”武媚娘从容道,“而且若背后的人真的有心,此番未达目的,必不会善罢甘休,迟早会露出马脚来。”
“更何况,如今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
心儿立刻躬身道:“娘娘的吩咐,奴婢一定全力以赴。”
武媚娘皱起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心儿明白她是在深思,不敢打扰,只静静地望着。她忽然想到,其实,在这个宫里,不仅如红袖般平凡奴才仆役忙忙碌碌,起早贪黑,就算是妃嫔皇子,甚至母仪天下的皇后,明媚的眼底深处也藏着深深的疲倦。
思索片刻,武媚娘开口道:“心儿,你不觉得红袖的死有点蹊跷吗?”
心儿一怔,“娘娘怀疑什么?”
“刚才你来之前,杨女史已经来禀报过仵作的验尸结果了,是中毒而死。你也看到了,红袖已经决定假装玄美人自焚,了结此事了,又为何多此一举服毒呢?”
心儿也觉此事别有玄机,却始终想不透,“是谁会杀她呢?”
“皇上。”
心儿大惊,“皇上?”
“你刚才说过,红袖临死前服了一颗药,是雍王送给她的。而雍王提起过,这是一瓶与众不同的药。”
心儿点点头。
“本宫查到一件事,前几日雍王从司药房出来后撞到了皇上,把药跌撒了,后来的药是皇上特地命人送去的。”
心儿越发纳闷,“可是皇上为什么要杀红袖?”两者根本毫无联系吧。
武媚娘闭上眼睛,叹道:“本来本宫也百思不得其解,却在刚刚找到了线索。”
“近日皇上频频封赏外省官员的事情你也知道吧,这种做法与平日大相径庭,简直好似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一样,可是表面看又一点迹象也没有。我暗中命人盯着宣政殿,结果发现了这个……”
她从书中抽出一物递给心儿,心儿接过,是未烧完的一角信纸。隐约能见到几个字,“……亮等人加官晋……”,另一侧还有半个图案。
心儿诧异,“这是什么?”
“这片残信是在宣政殿的废纸中找到的,这样看你当然看不明白,你再看看这个。”武媚娘又从桌上拎起一块玉佩。
心儿接过,对着残纸上的图案比了比,抬起头来,“这上面画的就是这个玉牌?”
武媚娘微微颔首,“这块玉牌是从雍王那里得来的。本宫调查过,它本是玄美人在路上捡到,一直随身带着,直到她被红袖杀掉,玉牌也就被红袖据为己有,后来雍王在红袖那里看着喜欢,便向红袖讨要来了。”
心儿心里一动,似乎抓住了什么线索,“娘娘的意思是……”
“没错,我猜测,皇上近来一系列反常的行为与此有关。从玄美人得宠开始,皇上因为看到这块玉牌而宠幸了玄美人,后来玉牌落入红袖手中,又转送给雍王。皇上看到雍王身上佩带此物,必然会觉得红袖对他有威胁,于是红袖便做了替死鬼。”
心儿握紧了玉牌,“这玉牌的主人到底是谁呢?我们该从何查起?”
出乎她预料,武媚娘很爽快地给出了答案,“从鸣翠坊查起。”
“鸣翠坊?”这个名字出身并州的她同样不陌生。
鸣翠坊是并州很有名的歌舞乐坊,据说是一个出宫的乐师所开,最近十几年里,很多才貌双全的舞姬都出身此地,出众者甚至能够有御前表演的机会。纵然进不了宫,也有很多到达官贵人和富商家为妻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