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真正的男人

天狗望月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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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旬休日的第二天,上午第一堂课,江子佩的形易课。

    进学室之前,门生们便对着徐涛指指点点。因为他今天没有穿一年门生的青绿色长袍,而是穿上了那一身女装。他带着自己的母亲站在学室外面欣赏清晨山间的风景,秋寒则站在不远的地方,右手缩在袖中,按着剑柄。她周身散发着刀剑一般的寒意,让即便有想来挑衅的人望而却步。

    “娘,这位先生会送您下山。”徐涛最后说道,“我要去学堂了。”

    “女孩子家去什么学堂?无才便是德!”老太太唠叨着。

    徐涛只是微笑,不反驳。他牵着母亲的手,将她交给一位听风阁的侍卫。头上的碧玉簪微微摇动,他的眼神逐渐坚定。

    江子佩走进角宿室的时候,门生们还在叽叽喳喳议论着。她的目光扫过学室,门生们赶紧噤声。她满意地点点头,开口,首先点到徐涛的名字。

    她问:“徐涛,听说十余年来,你一直都是女孩的装束,像个女孩子一样生活?”

    “是。”徐涛承认。

    “所以……”江子佩懒洋洋地靠着椅子,“上一次是我误会了你吧。你并不是什么易容装扮的天才。之所以扮演女孩浑然天成,不过是因为你过去这么多年来,一直以这样的姿态在生活而已?”

    “是的。”徐涛低着头,说道,“请江殿主恕罪,我并非有意隐瞒。”

    “哎。”江子佩叹了一口气,“真是让人失望。我原以为还能收到一个有本事的门生呢……不是因为你娘娘腔扮演的好,而是因为你本来就是娘娘腔啊……”

    门生们狂笑起来。有人忍不住,大声嘲讽:“这种没有男人气概的门生,还是早点申请退出得好。”

    徐涛看着四周,看着他们张牙舞爪的笑,看着他们充满恶意的脸。那些嘲笑声就如同沉重的山,铺天盖地压下来。

    “不对……”陆离说道。

    没人理他。

    “不对!”陆离站了起来,跳到桌子上,指着那些嘲笑的人们,大声喝道,“不对!”

    “陆离。”江子佩淡淡地说,“你这是要……说我不对吗?”

    “你们都错了!”陆离的脸色微微泛红,却咬牙切齿地直挺挺站在那儿,如挺拔的松,“你们了解过徐涛吗?你们知道徐涛的经历吗?你们问过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吗?你们只知道讥笑和嘲讽,逞一时口头之快,将所有不同于自身的人化为异类。这就是‘刺客’的本事?就算是一个刺客要去执行任务,也得事先完完全全了解行刺对象吧?”

    江子佩没有说话,只是靠着椅子,安静地看着站在高处的少年,心想——

    现在看你的发挥了……但你真的觉得,自己能够说服他们吗?

    她想起昨天在天工仓丙字仓库,这个少年拦住即将离开的自己,单膝跪地,请她帮忙。

    “对徐涛的嘲笑是毫无道理的。他是这么善良的一个人,孝顺,温和,隐忍,这些都是美好的品质。他因为这种品质而受到讥讽受排挤,更是让人无法接受。培养无法容忍别人美好情感的刺客,这是我们听风阁的初衷吗?”

    “刺客是冷静无情的,只有这样才能安全高效完成每一项任务。那些所谓的让你温暖让你感动的美好情感不应该存在于刺客身上,它们只会妨碍你,甚至害死你。”

    “不是的!我们不是冰冷无情的杀人机器!”陆离大声叫道,“我们的学训,是‘十步杀一人,地狱恶鬼丧胆;千里不留行,世间善人归心’。君殿主也说过,我们每一次刺出手中的剑,都是为了维持江湖的秩序和良善。我们如果不怀抱爱意,就和那些只知道收钱办事的杀手没有区别了!”

    “是君痕月那小子说的?”江子佩的头扬了扬,眼底波澜微起。

    她忽然想起十多年前的那个午后,还是少年的君痕月站在血泊之中,张开双手,手里血迹斑斓。可是他的脸上带着笑,阳光落入眸子里,闪着光彩:“江子佩师姐,我们沾满鲜血,就是为了,让更多良善的人,不用去接触阴暗和肮脏。”

    再多的冠冕和堂皇,也掩盖不了刺客与死亡为伴跋涉与鲜血为邻的事实。但那样的晦暗中,哪怕双手再肮脏,那个名叫君痕月的家伙却仍旧保持着眼底纯净的光芒,大概就是因为心中这种坚定的信念。

    如果这世界注定有人堕落,就让我来承受一切。

    君痕月是温润的。可当时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脸颊仍旧不自觉地绷出坚硬的线条。那样的线条穿越了十多年的时空,仿佛又在陆离的脸上重现。他纯净的眸子凝视着你,甚至……逼迫着你。

    江子佩闭了闭眼:“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江殿主,您只需要默许徐涛穿着这身衣服、带着她的母亲进学堂就行。其他的交给我,让我……让我……”陆离似乎犹豫了下,信心有些不足,“让我来……说服他们。”

    说服?江子佩甚至哑然失笑。靠寥寥数言,就能说服那些小子?

    “不够不够。”席轩从后面跑过来,同样单膝跪地,“寥寥数言当然不够,所以需要江殿主您泼点冷水,再被陆离驳斥,最好是哑口无言,这才有效果……”

    “好大的胆子啊。”江子佩饶有兴趣地看着席轩,“尊卑有别,长幼有序。你们要在学室里当众让先生下不了台吗?”

    “江殿主,您既然答应要帮忙,就好人做到底呗。”席轩惯有的嬉皮笑脸。

    “很久很久以来,我都是一事无成的废材。可这一次,我真的想帮助他。江殿主,请您成全。”陆离说道。

    江子佩不置可否:“那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这个时候,江子佩微微眯着眼睛,余光瞥过整个学室,将每个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陆离已经将徐涛着女装的原因解释了一遍,有那么几个门生似乎受到了点触动,但大部分仍旧无动于衷。别人的喜乐与困苦并不能拨动每个人的心弦,也许那些共情和感动只能是个人的乐章。

    “这是一个男人承担的责任啊!”陆离大声说道,“所谓的‘男人’,所谓的气概,不是你们身体的强壮,而是为了责任甘于承受一切!他不是娘娘腔,他是真正的男人!你们扪心自问,换做你们,要让你们付出被人嘲笑排斥孤立的代价,去完成自己的使命,你们真的可以十多年如一日,不怀疑不动摇地做下去吗?”

    底下的嘲笑声似乎稍微低了一点。席轩见状,也赶紧爬上桌子,大声喊道:“愣着干嘛!说得这么好,鼓掌啊!”

    噼里啪啦,立刻就有十来个门生开始鼓掌。随着掌声,嘲笑声又小了那么一点。

    也许人真的是从众的。在这个年龄段,他们对某些是是非非还未有那么清晰的认识。有时候欺侮别人只是单纯地想要抱团,不希望自己显得和别人“不一样”罢了。所以这十来个人一鼓掌,其余立场不够坚定的人就有了那么一些犹豫。

    “我……”陆离之前也没啥信心,显然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人附和,他低声对席轩说道,“我刚才的那番话……真的这么有影响力吗?”

    “有影响力的不是你的话,是银子。”席轩也压低声音,“鼓掌的那些人都是我拿银子收买的。”

    陆离备受打击:“你……你哪来的银子,难道又是从我那……”

    “你还有钱吗?那些都从谷毅那偷来的,除了给徐涛还有剩。”

    徐涛虽然知道陆离想要帮自己,今天照着吩咐穿上这身衣服,但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有些不知所措。秋寒依然冷冰冰地站在旁边,忽然脸色一变,哼了一声,身形舒展,也翻身上台。

    她出剑了。

    秋寒的脚尖轻点桌面,袖中短剑滑出。剑身寒光闪彻,映出她的面庞。她足不沾地一般绕着桌面转了一圈,手腕抖动。砰砰砰砰连续作响,细小的暗器四散弹开。

    江子佩面色严肃了一点,但她很快看清,这些暗器只是杀伤力最小的飞蝗石。

    学室中严禁门生彼此争斗,除非得到先生默许。过去也有过杏林殿的先生让门生在学室内互相下毒的事情发生。江子佩既然答应了陆离,就已经默认这堂课会有混乱发生。只是飞蝗石做暗器偷袭,尚在她的容忍范围以内。所以她继续默不作声,安静地看着门生。

    那些少年少女们的表情和动作落入眼中。从他们的眼神、目光、表情甚至肢体,她很快就确认了偷袭之人。但她没有说破——对于刚刚成为候选刺客的秋寒陆离来说,应该是没有这样的观察能力的。

    她只是衣袖一挥,悄无声息地将两根银针卷入。

    暗器的使用引发了一阵骚乱。混乱之中,有人厉声喝道:“够了!”

    徐涛看着那人:“吴……吴诚……”

    陆离警惕地看着他——说话的,是徐涛的室友,也是那天将徐涛赶出卧房的少年。

    “要打架了要打架了。”陆离摸了摸身上,“是不是该抄家伙……”

    吴诚大步走到徐涛的面前,皱着眉头打量着徐涛。秋寒的目光锁定吴诚的背脊,蓄势待发。过来一会儿,他转过身,大声说道:“对他有什么不满的,大大方方的站出来,甚至堂堂整张打一架也行。背后搞暗箭伤人的,算什么大丈夫?”

    “那个,吴诚同门。”席轩忍不住提醒他,“我们刺客,本来就是搞暗箭伤人的。”

    吴诚铁青着脸:“滚!”

    陆离:“这个时候能不能别添乱!没人把你当哑巴”

    秋寒:“这种人怎么可能是我们的友军……”

    席轩灰溜溜地,圆润地滚到一边去了。

    学室里安静了下来,吴诚见无人应答,又别扭地开口:“徐涛……把你赶出去是我不对,今天晚上,还是回来吧。”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行李在哪,我帮你搬。”

    徐涛愣住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谢……谢谢……”

    嘲笑的声音低了下去,反对的声音低了下去。陆离又惊又喜,伸手拉着席轩和秋寒:“我们……我们是不是成功了?”

    他不可能一举消除所有人对徐涛的偏见,但只要能让一部分人接受他,这就……足够了。

    席轩把手抽出来:“哎呀放手啦,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秋寒也把手抽出来:“男女授受不亲,陆离同门,请你放尊重点。”

    陆离裂开嘴笑了。

    正式入门十多天来,这是他笑得最开心的一次。

    PS:陆离:日常推荐《联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