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楚留香传奇8

地狱画师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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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隐患都被解决了,从今往后,不论是华真真还是金灵芝,都再难掀起波澜。

    乔衡在济南城停留了一晚,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就与客栈老板结算了银两。

    济南城实在是个休养生息、游玩作/乐的好地方,仅是大明湖畔,一天就不知要迎来往送多少文人士子、侠客豪强。但对于一个瞎子来说,它再好也要打个折扣。更何况,他此世虽是第一次来到济南城,然而“曾经”的他来过的次数却是不知凡几。模模糊糊的,他甚至想起自己好像有那么一次,就是被人溺死在了这济南城的大明湖里。

    于是,他毫无留恋地离开了。

    车夫驾着马车,驶出了济南城。他问:“少庄主,我们接下来去哪?”

    乔衡兴致缺缺地说:“还能去哪……回家吧。”

    坐马车时间久了,大多人都会感到些许厌烦。古代交通不便,由济南城到无争山庄颇为耗时,再加上路经某地时,此地因春季冰雪消融,河水暴涨,冲毁要道桥梁,使得他不得不改道而行,如此一折腾,已是大半月下去,乔衡也不例外的产生了些许倦意。

    在距离无争山庄还有两三天的行程时,他令车夫到本地城镇的集市上,买了一匹毛色深棕的高头大马,决定下车骑马而行。这匹棕马的品相看着还算不错,目光澄亮,毛皮光滑,躯干健硕,但与他用来拉车的那匹躯体如墨,仅四蹄雪白的马相比,就只能说是小巫见大巫,相形见绌了。

    路上有好马、懂马之人,看到这户人家竟让上等的千里马拉车,杂草饲养出来的家马用来骑|乘,不由得摇头叹息。

    华真真的骑术算不得多好,她本不欲骑马奔走的,但她的脸皮极薄,即使隔着车厢,她也受不住旁人这般怪异的视线,一不做二不休,她干脆也买了匹马。

    现在好了,一个公子,一个车夫,一个侍女,三匹马,自由分配一下,正好一人一匹。

    尽职尽责的车夫谦卑地把那匹乌云踏雪的缰绳奉到了乔衡手中,华真真毫无异议,当然,她也不敢有异议。

    三人弃了马车,一同骑马而行。

    临近傍晚,三人路遇一座小镇,未免错过歇脚点,便决定在此停留,第二天再行上路。

    乔衡决定在本地最大的那家客栈歇脚。

    三人刚牵着马来到这家客栈门前,就有迎宾的小二走出来,热情地招呼道:“三位客官可是一起的?打尖还是住店?”

    华真真上前一步:“住店。小二哥帮忙备好三间上房,我们的这三匹马也麻烦贵店看顾一下了。”

    她语调轻柔,面容清丽,神色含羞胆怯,说话又是如此的客气,让人一见之下就先软了三分心肠。

    小二的眼睛几乎都要粘在了她身上,他干巴巴地说:“好,好。”

    然后朝着柜台后的账房喊道:“三间上房!”

    账房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天字丙、丁、戊!”

    小二连忙对着华真真回道:“这位客官,天字丙、丁、戊这三号房还空着,上楼左转就是。”

    华真真对他感谢地笑了笑:“谢谢小二哥,我记下了。”

    乔衡没有急着上楼歇着,而是先找了一张空桌坐了下来,华真真也随他坐了下来。

    乔衡对着车夫说:“一起坐吧,出门在外不用讲究太多。”

    这个像护卫多过车夫的沉默寡言之人犹豫了一下,也坐了下来。

    小二问:“客官要点些什么吃的?”

    乔衡用询问的口气对着在座另外两人道:“来点清淡点的?”

    车夫一向对乔衡唯命是从,他说:“一切随少庄主就好。”

    华真真随口说道:“三碗清汤面,各加一个鸡蛋,再来一盘酱肉,清炒一份白菜,一叠绿豆糕,小二哥再看着随意上两盘清淡点的菜就可以了。”说完菜名,华真真不就垂下了视线,她看着自己茶杯眼也不眨,好似上面开出了朵花来。

    也不见小二拿笔记下来,就这么一听,就全记在了脑子里。他偷偷地看了一眼华真真,见她没再看向自己,遗憾地跑到后院向厨子报菜去了。

    乔衡听见华真真所报之菜全然符合自己的心意,向她道了一声谢。

    他看不到华真真的身子自刚才报完菜名就一直僵硬着,在他说完这声道谢后,才慢慢地放松了少许。可与此同时,她的心中却浮现起了一丝并不明显的失落,她也说不清这股突如其来的低落情绪是因何而来、从何而来。

    西边两三米处,坐着一桌吵吵闹闹,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镖客,各个身形彪悍。他们刚走完一趟镖,银子到手,心下放松,与同伴正天南海北的聊着。

    “你听说了没,火凤凰——就是那个‘万福万寿园’的金家小姐,被她父亲从快意堂直接抓回金家了。”

    “快意堂?济南城的那个?”

    “对啊!就是那个!”

    “在快意堂里玩一把,这得多少银子兜进去啊,什么时候,我也有钱进去耍耍。”

    “算了吧,赌坊不是我们能碰的东西。若是让我知道我儿子背着我进赌坊,我非得打断他两条狗腿!”

    此时客栈里的客人还不算多,华真真点的饭菜很快就呈上来了。

    三碗苗条热腾腾地冒着白气,乔衡把双手覆盖在碗壁两侧,暖着毫无血色冰凉的手指。

    那桌的镖客嗓门极大,他们仍在不停地说着,听他们的口音,应该是关中人,再细分一下的话,他们的镖局大概与无争山庄一样都在太原附近。

    “不是都说陪着金小姐的人还有一个酸秀才模样的男的吗?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出手就把庄家给震住了,赌坊里的行家啊!”

    其中一人压低了声音,虽然银两也没小到哪里去,他说:“不是有人说那人是无争山庄的少庄主吗?”

    华真真听他们聊到了乔衡身上,夹菜的动作一顿。

    “都是猜的!不过有人听到这人身边的仆从称他庄主什么的,不过我是不信。”

    “哈哈哈哈江湖上能被人称作庄主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金盆洗手不走镖后,我也想开个武庄,不照样能被人称作庄主。绝对不可能是原少庄主,别忘了他可是个瞎子!你让一个瞎子赌博?哈哈哈哈哈哈!”

    “就是这个理啊!也不知道那些说他是无争山庄少庄主的人究竟怎么想的,脑袋被驴踢了也不至于蠢成这样!”

    “这万福万寿园和无争山庄不是关系好嘛,那位原少庄主和金家小小姐又经常形影不离,那人大概一拍脑袋,就随口这样瞎猜了。”

    “这原少庄主一没在她身边,她就找上了别人,哈哈哈哈哈,这位金小姐别还没进原家门就给原少庄主戴了绿帽子吧,不过想来也没关系,不管帽子是红是绿,他都看不到啊。”

    车夫放下了手里的碗,他目光阴冷地盯着那桌客人。

    乔衡只是声色平静地说了一句:“别在客栈里闹,人家做个生意也不容易。”

    车夫道了一声“是”,他默不作声的把他们几人的面孔都记了下来,然后若无其事地捧起了自己的碗。

    华真真被那桌的客人气得嘴唇发抖,她想对他们说金灵芝跟无争山庄完全没有关系,还想对他们说少庄主根本不喜欢金灵芝,他们的婚事更是八字没一撇的事情,这些全是谣言!可当她看到乔衡俩面如止水的自顾自的用餐时,她又觉得自己白生气了,连当事人他自己都不在意,她还能多说什么呢?

    可她心底实在不舒服,为什么都觉得金灵芝和原随云是一对呢?明明他们之前清清白白,什么牵扯都没有啊。

    又想到他们这般嘲弄他,他却能不动声色,不恼也不怒,她莫名的替他感到几分难过。

    她看着他,轻轻地问:“听到别人这样说你,你都不会生气吗?”她的音量,正好控制在那桌镖客听不到的范围内。

    乔衡放下了手里的碗筷,凝了下眉像是在思考该怎样回答她的问题。

    在华真真眼里,这本该是个很好回答的问题,无非是“会生气”、“不会生气”这两种答案之一。但看起来,他好像不这么认为。

    “并不是这样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也会生气的。只是……”乔衡斟酌着措辞,想要选取一个最容易让人理解的说法,他继续说,“我这么说你大概很难明白,虽然我也会生气,但在恼怒之前,我往往会考虑一些其他的事情,等我想完这些事情,常常就忘了生气了。”

    华真真不明白,她有些发愣,她问:“‘生气’也能被人忘掉?”

    乔衡说:“因为在那之前,我总是会很认真的去回忆,我是不是做了什么让他们误解的事情,还会忍不住的去想,我是不是有哪里做错了,下次我要怎么改正才能做到最好,等等等等,当我想完,差不多就忘记发火了。”

    华真真衣袖中的左手不由自主地攥了起来。她道:“可你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事啊!”

    乔衡再次执起碗筷,他说:“可别人不知道。”最无奈又无助的是,从没有人肯听他解释,而当他换位思考一下的时候,却连他自己都觉得没人听他的解释是如此的理所当然。

    她总觉得他意有所指,但又想不出他在隐晦地说些什么。

    “你何必非逼着自己承认自己从没有过的过错?”

    乔衡:“我也不想。”

    她注视着他那双萧索的眼睛,她的心底闪过一道宛若窒息的痛楚。她食不知味的匆匆吃完饭,跑到了楼上客房内,闭门不出。

    乔衡察觉到华真真的心情有些低落,他疑惑华真真怎么了,他有哪句话冒犯到她了?

    ……

    是夜,月朦胧,繁星缀空。

    一个镖客晚饭前喝了太多酒,睡觉时突感尿急,他搓了搓眼睛,从床上爬起来。要是他开口说句话,乔衡定能听出他就是白日里口出秽言的那人。

    这几个镖客睡的是一个大通铺,房间里没有配备便桶尿盆之物,要想解手,只能去客栈后院的茅房方便。

    他满身酒气,脚步踉跄地来到客栈后院。后院里仅挂着一只有些掉色的灯笼,一阵风吹过,里面的火苗跳跃祈福,忽明忽暗,映得院子里的影子也怪异起来。

    他小解完毕,提上裤子,系好腰带,走出了茅房。

    模模糊糊间,他似是见到一道丽影闪过。

    俗话说酒中怂人胆,若是平时,他定是要被这一道模糊闪过的影子吓一跳,但此时,他却起了好奇心。

    他喝问道:“谁?”说完,他还打了个酒嗝。

    一个身穿杏黄衣衫的丽影打开客栈后院的后门,走了出去。

    那道丽影在走出后门时,回头看了一那个镖客。

    她的脸上挂着浅笑,眼里带着三分羞赧,七分清纯,那飞快的一瞥,欲语还休,缱绻动人。她行走起来身姿如柳枝摇曳,裙摆若白云拂水,好似春风拂槛。

    酒意上头,镖客也忘记深究,这在夜晚本该被客栈老板上锁的后门为什么是开着的一事了。

    他整个人都迷醉在那道丽影中,他恍恍惚惚的走出客栈后门,毫不意外的发现那道丽影就在不远处的街道上等着他。对方察觉到他跟上来,再次向他瞄了一眼,不言不语的继续向前走了起来。

    他跟在她身后,疾步向她走去。

    镖客也不知道自己跟着她究竟到了哪,他醉着酒,步伐不稳,好不容易在一处狭窄的巷道内赶上了她。

    他转到她身前,说:“我追你追得都快岔气了,你走得怎么这么快。”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风吹过。

    镖客打了个哆嗦,身上的酒意似是也被这阵风吹走了少许。他喉头一阵发紧,是啊,她怎么走得这么快。就算他喝醉了酒,但他好歹也是一个身高马大的大丈夫,一迈腿,顶的上常人一步半,可是这样的他居然差点没追上一个身形娇弱,步伐翩跹的女子。

    没等他想明白什么,他胸口一疼,人事不知的倒在了地上。

    汩汩鲜血从他胸膛上流淌而下,任谁都能看到,他心脏部位多了一个洞。

    ……

    第二日,乔衡几人正在客栈一楼大厅里用早饭。

    突然间,客栈外传来一声尖叫。

    有好事之徒以及热心肠的食客听到尖叫声就走出了客栈,想要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一会儿,就有人打听完事情回来了。

    “死人啦!王家当铺后面那条街上死了个人!胸口那么大一个洞啊,死得不能再死了!”

    “死得谁?有人认识吗?”

    “不认识,看他的打扮好像是个镖客,应该是外地人。”

    正巧,几个刚刚醒来起床的镖客听到了他这话,他们几个顿觉不妙。

    “你们有谁看到老三了吗?”

    “没看到。”

    “我也没,兴许他是解手去了?”

    “我刚刚才解手回来,没看到老三啊!”

    几人对视一眼,纷纷跑出客栈。

    他们的对话乔衡听得一清二楚,他“看”向了华真真,没有立即开口说话。

    华真真知道他根本看不见,然而每一次,她都觉得他已经看到了自己,而且他不仅是看到了自己,分明是看穿了自己。

    她听他说:“去向小二要点干粮,我们路上用。”

    华真真:“……好。”

    虽然不远处的街道上刚死了一个人,不过三人都没兴趣凑那个死人热闹,自顾自的整理行李,按原计划准备赶路。

    乔衡牵着自己的马,走出城镇时,他翻身而上。一拉缰绳,马儿嘶鸣了一声。

    华真真同样翻身上马,就在她刚坐稳时,乔衡悠然道:“相传华山有门失传已久的招式,名曰摘心手,乃是华山第四代掌门‘辣手仙子’华琼凤所创,华女侠身为华掌门的后来,不知是否会这摘心手?”

    华真真的手把缰绳攥得紧紧的,她说:“少庄主都说它已失传了,既如此,我又怎可能会这招式?”

    乔衡低笑一声:“是我疏忽了,走了。”

    他捋了捋马颈上的鬓毛,也不见他扬鞭,马儿就乖巧地跑了起来。

    ……

    乔衡回到无争山庄的时候,正值一场春雨。

    漫天的迷濛细雨,他牵着马,笼罩在一层水雾中来到无争山庄前。他对着门房说道:“劳烦跟父亲说一声,我回来了。”

    门房行了个礼,为乔衡打开大门,另一个门房则是飞奔进庄内,传话去了。

    华真真看着这碧瓦朱甍的无争山庄,心中泛起一股难言的滋味。

    乔衡让人为她安排了一间客房,然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去见原东园,而是先泡了个澡,洗尽自己风尘仆仆之貌,换上一件新衣衫,这才去见了原东园。

    乔衡见到原东园时,他正在作画,画中所绘的是一丛丛孤绝艳丽的梅花。

    听到乔衡推门而入的声音,原东园搁下了笔。

    他关心道:“我儿回来了?身上可有不适?”儿子第一次离家这么长时间,原东园心中的担忧实在是难以言尽。况且对方自从双目失明后,身体状况一向谈不上多好,体虚畏寒,甚有愈演愈烈之势,对方虽极力掩饰,但他身为父亲,有如何会察觉不到这一点呢?

    乔衡躬身行了个礼,然后回道:“儿子一切都好。”

    原东园坐了下来,示意他也坐下。

    乔衡顺势坐下,然后按照惯例身处了自己的左手,放在桌面上。

    原东园把手指按在他的手腕上,给他把了一下脉。半刻钟后,他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手,也没说把脉的结果。因为他知道,对方心里定是清楚自己身体好坏的。他为他把脉,主要是为了让自己心安。

    原东园问:“我听闻你带回来了一个女子?”

    “她名华真真,是华山第四代掌门‘辣手仙子’华琼凤的后人,枯梅师太让我暂代她指点一下她。”乔衡从容不迫地撒谎道。

    原东园听完他的解释,果然没有再问。

    乔衡挑了一些自己在路上遇到的趣事说与原东园听,无论他说什么,原东园总是耐心地听着。

    片刻之后,原东园笑着打断了乔衡的话,他说:“我儿,你我有一段时日未曾相见,的确有诸多话语要说,但不差这一时,你还是先回去休息一下为好,我想你也累了吧。”

    乔衡:“也好,我先去小憩一会儿。”

    原东园一直看着他离开,在他听不到他的脚步声后,他双目微合,沉思了良久。然后他把自己还未完成的寒梅初绽图一把扯到地上,他重新在桌子上铺上了一张已裁剪好的宣纸。他笔不停歇地写下一连串药名,然后眉头紧锁的划去其中一两个,再添上新的。

    他不停地勾勾划划,一张药方被他改得面目全非,最后他终于停下了笔,他俯视着这张药方,终还是把它揉成一团,扔到了纸篓里。他沉沉地闭上了双眼,良久没有张开。

    ……

    乔衡回到了自己房间,他并没有感到多少睡意,相反,他觉得自己称得上是精神饱满。

    他习惯性地摩挲着腰间佩戴着的蝠纹佩,他一手撑着额头,手指一遍遍描摹着玉佩上面的蝙蝠纹路。原本因为解决掉华真真和金灵芝这两个隐患所带来的细小喜悦,也随着他的这个动作渐渐消失不见。

    ……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乔衡回到无争山庄几日后,一个消息闹得江湖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妙僧无花被逐出师门了。

    时至今日,人们才知道这妙僧无花居然身负东瀛血统,更是魔头石观音之子,手上沾染冤魂无数,传闻丐帮任老帮主更是为他所害。而揭穿这一系列事情的,正是妙僧无花曾经的至交好友,盗帅楚留香。

    当然,他们不知道的是,妙僧无花曾有那么一本小册子,上面记载的内容足以让他更加声明狼藉,然而要是把这上面的内容公布出来,与他同时受苦的还有不计其数的姑娘,上面记载的闺房秘闻,足以让无数个女子自尽而亡。人们总是忘了,和尚他也是男人。

    这本簿册一旦流传出去,不知要闹出多少血案来,所以楚留香把它给毁了。

    妙僧无花的事情自然也传到了无争山庄里,华真真早就从乔衡嘴里听过妙僧无花的真实身份,然而他的所作所为还是完全出乎了她的预料。然后她又无法自控的想起,他那句“你看见我了,也就看见那位妙僧了”,妙僧无花是这样一个人物,那他又是怎样的呢?而他又做了什么可以与这位妙僧相媲美的事情?

    华真真的脑子里一片纷乱。

    原东园一生循规蹈矩,妙僧无花的事情传来后,他惋惜道:“本是一个天纵之才,谁能想到他的本性居然是这样的,可惜了。”

    他拿起金太夫人寄给他的那封信,继续看了下去。然后对着乔衡说:“快意堂那件事我已经知道了。”

    “你处理得不错,不过以后若无必要,你也勿要再去赌坊之类的地方了,那不是什么正经地方。”他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

    世上总有些心思不正之人,他就怕有人欺随云目盲,到那时,他不在他身边,又无人照应,要是对方人多势众,他儿也只能任人欺负。

    乔衡说:“儿子谨记父亲教诲。”

    原东园看了一眼乔衡,先是轻咳了一下嗓子,然后语气中带着几分小心的问道:“我儿今年也不小了,我儿可有意中人?”

    乔衡呆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回答:“不曾有。”

    原东园捧着茶盏,喝了一口茶,寻思着该怎么开口。他问:“……我儿对那金灵芝有何看法?”

    乔衡说:“我待她如自己亲妹。”

    原东园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他看着乔衡,干脆让他自行体会:“我儿聪慧,定能明白为父要说什么。不知我儿意下如何?”

    乔衡自是听出了他的意思。原东园见他老大不小了,希望他能早日成亲生子。他无奈地说:“儿子暂无成亲意愿。”

    原东园听他这话,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他有些猜疑,是不是自己从小把这个儿子管管束得太严了,让他长这么大,都不知道年少慕艾的滋味。这要是放在别人家,儿子都能打酱油跑了,可他这个儿子倒好,竟是连个心意之人都没有。

    还是说他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出来?

    原东园只好又试探着说:“我看那华真真挺不错的。”

    乔衡诚实地说:“我对她并无男女爱慕之意。”

    原东园也无奈了,他放下手里的茶盏,说:“我儿是要打定主意愁死为父吗?”

    乔衡拿起茶会,为原东园续了一杯茶。

    他说:“父亲又不是不清楚儿子如今的状况,何苦还要再去祸害一个姑娘。”

    原东园拿着茶盏,没说话。

    他的神色中闪过一丝痛楚,他紧紧盯着乔衡的面庞,他一字一顿地说:“若有一天,你走在我前头了,你至少也要给我留下个指望。”

    乔衡笑道:“儿子想不到那么长远,只想得过且过罢了。”

    原东园看着他,见他毫无变更自己意愿的想法,只好挥了挥手,他说:“你先回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苍天不公啊……”

    ……

    乔衡并不觉得现在的日子有什么不好的,他也不想再来一个妻子以及孩子参与进他的生活。他一直都在努力,艰难的维持着自己的各项底线。他不想让自己成为一个不负责任的人,但他总是因为种种原因失诺毁约的行为,让他这种坚持有时候变得如同一个玩笑般可笑。

    如果有那么两个名为“妻子”与“孩子”的存在,突然闯进了他的生活,他定然无法做到对他们完全无视。可他已经无法再为他们分出任何心神了,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如果真有这么两个人来到了他的世界中,他觉得到了最后自己与他们反目成仇的可能性比较大。

    由于身躯对于灵魂产生的排异反应,使得他根本不清楚自己还能在此世停留多久。

    十年?十五年?二十年?

    亦或是一年?两年?三年?

    乔衡不知道,同时他也觉得自己无需知道。

    只要能认认真真、舒心平静的度过完他还能度过的每一天,他就不敢再奢求些什么了。

    原东园在他走后,一个人发了好大一通火,这个一向温和沉稳的长者,把房间砸得面目全非,侍女下仆无心惊胆战。

    华真真不知从何处知道了原东园发火的缘由,也许是原东园遣人拐外抹角地告诉她的吧。

    她独自一人来到了乔衡的房间外,她目光潋滟,小心翼翼地问:“少庄主觉得我如何?”

    乔衡:“容貌清丽,如出水芙蓉,武功高绝,聪颖非凡,世间少有匹敌者。”

    仍记得原著的他,怎可能不清楚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这满口的赞美之词,却没有华真真想要听到的意思,当然,也许就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她想要从他嘴里听到什么。

    原东园送来无数调理身体的药物,个个都是千金难求之物。

    乔衡笑着全收了下来,老实地按照原东园开得药方,按时吃药,虽然他知道这根本于事无补。

    楚留香来无争山庄找过他。

    他告诉他,他的好友胡铁花和金家的火凤凰金灵芝相爱了。

    乔衡并不意外,原著中就是如此。

    楚留香想起一事,他问:“我认识一人,她说自己中了一种毒,大夫却查不出来,不定时发病,病发时疼痛难忍,难以自控,唯有吃到一种特定的解药,她才能无事,但只能缓解一时。要想彻底治愈,必须服用另一种解药,但她至今未找到那种解药。不知少庄主知道这种毒吗?”

    他说的不是别人,正是石观音的弟子柳无眉,石观音常用罂粟控制男/宠以及弟子,所以说,柳无眉的确中毒了,但这种毒却非常人所理解的毒/药。

    乔衡说:“你那个朋友中的是什么毒我不清楚的,但我知道有一种东西,你若是吃了它制成的毒/品,就会深陷同样痛苦的境地。”

    楚留香:“什么东西?”

    “罂/粟。”

    楚留香苦笑。

    离别前,他看着真诚地看着乔衡,说:“少庄主最近清减了许多。”

    乔衡:“无碍。”

    楚留香忧心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带着对自己好友的担忧与挂念离开了无争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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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衡如同原东园一样,轻易不出庄。

    华真真也一直留在无争山庄,如他很早之前推测的那样,他从未限制华真真的自由,她却自己为自己画地为牢了。

    乔衡的房间外原本栽植着一丛青葱翠竹,原东园有一日看过后,觉得竹子聚阴,遍让下人铲除了,然后又命人栽了几大株象征富贵荣华的牡丹与一棵长青松。为此,他遗憾了很久。他很喜欢听微风吹动竹叶发出的婆娑声,把它铲除后,他总觉得自己的院子里沉寂了不少。

    华真真时常过来给他念书听,他没有拒绝,毕竟他身为一个瞎子,如果没有人帮忙的话,独自阅书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情。

    原东园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夜出了一趟无争山庄,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就这么一个人提剑离开了。然后,他又在一个漫天彩霞的黄昏,顶着沉沉的落日,回到了这里。

    他扔给了乔衡一个白玉瓶,里面装着一枚通体雪白的药丸,闻之似有一股清香之气。

    乔衡没有多问,直接吞服了下去,说:“有劳父亲费心了,父亲连日奔波,不妨先洗漱一番,休息一下。”

    原东园未如他此言的那般去休息,他就在一旁边喝茶边等候着什么。

    一个时辰后,他说:“伸出手来。”

    乔衡闻言,伸出了自己左手。

    原东园的手指搭在他的腕间,他屏气凝神,沉目敛容,专心致志的为他把脉。

    乔衡无法看到他的表情,而原东园又一向心思沉稳,此时不言不语之下,他也难以揣度他此时的心绪。

    一会儿后,原东园收回了自己的手。他脸上的表情空茫了一瞬。

    “怎么会这样……”

    “怎么可能……”

    乔衡:“父亲?”

    原东园回过神来,安抚道:“我儿勿要多想,我先离开一会儿,去沐洗一番。”

    他走出房间,在长廊上走出十几米远后,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安然无事。

    乔衡并不知道自己刚才吃下的药丸,在江湖上有一个无人不知的名字——大还丹。大还丹产自少林寺,一粒丹药入腹,即可治愈一切内伤、外伤,同时增加数年内力,更有传闻,其有起死回生之效。

    然而就是这么一粒神药,他吞下去后,身体状况居然毫无好转。

    在原东园走远后,乔衡突然低头吐出一口鲜血。

    ……

    在乔衡眼里,他的生活还是很悠游快活的。

    偶尔与远在华山的枯梅师太同一封信,兴致来时,就在庄内素手弹琴一曲。

    楚留香来时曾坦言,他唯二听过如此妙音,其一就出自少庄主之手,其二则出自妙僧无花之手。

    华真真听他此言脸色一变,怀疑楚留香是否在试探些什么。而在她眼中本该最紧张的那人,却只是笑了一下,就像是他收下了楚留香的赞美。

    当然,更多的时候,他是在习文练武。

    一手华山清风十三式,被原随云随手使来。剑风扫过花丛,散落一地乱红。人在身体不适的情况下,往往很难保持心情平静,这本该清妙无迹的剑式,由乔衡使出,无由来的带出了几分煞气,本该淡泊清宁的气息,也掺杂进了几分阴戾。

    原东园过来探望自己儿子,恰巧碰到他正在练剑。

    看到他的一招一式,他呼吸一窒。

    乔衡注意到了原东园的到来,他不再练剑,他道:“父亲。”

    原东园神色复杂地问:“……你从何处学的华山派清风十三式?”

    乔衡暗道大意了。

    一直在一旁看着他练剑的华真真急忙上前一步,替他掩饰道:“是我教给少庄主的。”

    原东园自然是不信的。

    他问:“我儿,你到底有什么瞒着我的,一同对我说了吧。”

    满地的花瓣,被风吹得四处飞扬。

    乔衡一手执着剑,剑尖垂落在地。他很早就在思考了,原著中的原东园真的对原随云的所作所为全然不知吗?

    华真真张皇地站在一旁,一旦他们动起手来,她至少也要把乔衡救下来。

    他不慌不忙,款款而言:“若有一天,我如那妙僧无花般身败名裂,不知父亲会如何待我?”

    原东园神色一凛,他想要说,如果你有一天自甘堕落,我定会亲手清理门户。

    然而终是于心不忍,他知他这个儿子一向不会无的放矢,心中一片凄然。他动了动嘴唇,嗓音干涩地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也只能尽我所能为你遮掩了,要是掩盖不住……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你一同名誉扫地,人人喊打了。”

    乔衡听他此言,脸上露出一个毫不虚假的笑容,他看起来是如此的开心,就连他那双眼睛都变得暖意融融。他微笑着,紧接着却是突然咳嗽了起来,这阵咳嗽并不猛烈,却让原东园和华真真一阵慌乱。

    咳着咳着,乔衡侧头吐出一口鲜血。

    他的嘴角上犹带着一丝血迹,他用他那双空无的眼睛“看着”原东园,说了三个字:“我不信。”

    原东园向后踉跄了一步。

    他不知这三个字,究竟是随云因为不愿连累无争山庄而说出口的,还是真心这样认为。他恨自己无能,恨自己治不好亲自的双眼,恨无法以己身替代亲子,恨苍天不公。

    ……

    又是半年下去,无争山庄上下,即使只是一个不通医术的仆从,也看得出来他们的少庄主的身体在逐渐衰弱。

    那长摆宽袖的衣衫穿在他身上,更突显其消瘦。

    他已许久不曾练剑,只偶尔练几套养生拳,至于其他的招式,对如今的他的身体来说已经成了一种负担,于是他就干脆弃之不练了。

    原东园费尽心机为他调养身体,却完全不见成效。后来,见他喝药如饮水般频繁,实在可怜得很,心想是药三分毒,既然都没效,还是停了药吧。

    深夜,无争山庄内一片宁静,唯有树枝上的知了、草丛里的蝈蝈叫个不停。

    乔衡摘下腰间的蝠纹佩,放在自己的书桌上,玉佩下方压着一张写满墨字的宣纸,匆匆扫一眼,上面有这么一个词“蝙蝠岛”。

    听闻今夜会有一场雨水,他拿上了一柄油纸伞,就这么一个人走出了无争山庄。

    他这次是真的离开了,自他走出无争山庄的那一步起,他就没打算再回来。

    原东园看人的确很准,如他所想的那样,乔衡的确是一个“心高气傲、内藏骄恣”的人。这样一个自矜之人,要想让他真正的、心甘情愿的对人示弱,这其实是很难办到的一件事。

    他无法忍受自己的身体在未来的某一天衰败的极点后,虚弱无助地呆在无争山庄。是的,这不过是一点可笑的自尊心。可是他仅剩的、独属于自己的东西本就不多了,要是连这一点都不再抓住,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剩下些什么。

    他慢悠悠地走在道路上,他虽是孤身一人上路,但他知道,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有明月与繁星与他相伴,他心中竟是难得的安谧。

    嗒、嗒、嗒。

    那是马儿在缓慢行走时,马蹄落到地面上发出的声响。

    一匹高头大马拦在道路上,马背上骑着一人,他一见到乔衡就把他扯到了马背上。

    他故作不知地问:“我儿,你这是要去哪?生是无争山庄的人,你就哪也别想去了。改改你这心高气傲的性子,否则日后早晚要吃大苦头的。”如果还有“日后”可言的话……

    原东园一抖缰绳,马儿跑了起来。

    乔衡有些疲倦地说:“慢点,风大。”

    原东园连忙拉了下缰绳,让身下的马儿放慢了速度,披星戴月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