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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清誉和艾钢在花园里无声胜有声的时候, 李闯正四仰八叉地躺在长凳上晒太阳, 宋心悠躲在一旁跟她在外地实习的男友煲电话粥,不知道对方讲了什么奇趣见闻,宋女人嘤嘤笑得花枝乱颤。
李闯翻个身, 改为侧躺,又掏出电话翻来覆去的端详, 恨不得看出个未接来电——他都到东北一天一夜了,那个老王八蛋居然连个慰问电话都没打!
阳光很明媚, 苹果屏幕反射出一片白光, 像块太阳能板。
李闯忽然心血来潮,又拨了那个久违的号码,与以往的关机不同, 这一次他等来的是:对不起, 你拨打的号码是空号。李闯诧异,骨碌碌从长凳上坐起来, 认认真真又打了一次, 这回他是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对着重新按的,可结果相同,空号。
阳光忽然炽热起来,灼得人难受,一种说不清的茫然若失席卷而至, 李闯怔怔的望着成片绚烂花海,不知如何是好。
凌飞就像一个漂亮的肥皂泡,在某年某月某日的晨曦里随意地闯进了他的视野, 可等他回家吃个中午饭再出来,它却消失不见了。或许是被一阵风带了走,又或许是在阳光底下破掉蒸发,了然无痕,连丝水汽都不剩。
李闯开始怀疑所有关于凌飞的影像都是他慵懒午后的一个梦,场景凌乱繁多,分镜切换迅速,仿佛一场节奏明快的动作电影,来不及酝酿感情。
韩慕坤总是在最适合的时候出场——比如自己老婆正在为其他男人思绪纷飞。
“你还知道来电话啊。”李闯打个哈欠,飘忽的意识流慢慢回笼。
韩慕坤觉着对方恶人先告状。小王八蛋下了飞机不跟自己报平安反而喝得烂醉如泥,其罪一,小王八蛋到了第二天依然不给他打电话还振振有词,其罪二,明显小王八蛋不想他,其罪三,韩慕坤认为自己有足够的理由作出悍夫姿态——
“我想你了。”
“……”李闯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于是韩慕坤的以退为进得到了奇效,“咳,我这才来第二天。”
韩慕坤很执着:“我想你了。”
李闯翻翻白眼,情话听多了也麻:“能换句话么?”
“我想抱你了。”
“……你还能再猥琐点儿么?”
“能,但我怕你受不了,所以没敢说干。”
“韩慕坤你去死吧!”
“行行这就去,对了,你要玩够儿了我帮你退票订提前回的。”
李闯倒吊着三角眼狠狠掐断电话,并决定未来二十四小时暂且把某人设成黑名单以防返乡心情遭破坏。
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四人组几乎没闲着,以李闯为中心把沈阳能吃的能玩的都转了个遍。艾钢不理解,说你跟这生活了二十来年,怎么跟第一次来似的。李闯反驳,不出去不知道家里的好,有多少人跟西安住一辈子都不会去看兵马俑,这就叫身在福中不知福。艾钢想想,又觉着也有道理,这一星期去的很多地方他以前也只是闻其名。
赵清誉倒是很喜欢,总觉得自己要走了,能留下些回忆挺不错的。李闯跟自己爹妈相处得相当融洽,按照他的说法这辈子还没这么融洽过,不过他不承认自愿,非说是因为顶着赵清誉的这张客人脸才不好意思发火。赵清誉笑而不语,任他歪理邪说。
期间两个人也讨论过要不要现在说实话,结论是还得缓缓,毕竟李闯这一次还要回去,如果和爹妈说了真相,难免节外生枝,反正一年都等了,不差个把月,等两边路都铺好,事半功倍。
一个星期说长不长,说短,却可以潜移默化地改变很多事情。
赵清誉发现他跟艾钢相处越来越顺畅和自然,虽然喜欢的心情没变,偶尔还是会难受和伤感,但似乎已经掌握了调节的诀窍,开起玩笑来都可以肆无忌惮了,比如现在,他就会经常性的把你怎么可以不喜欢男人呢太浪费资源了挂在嘴边,每到这时候艾钢就为难地抓抓头,仿佛也在懊恼自己那么豁达的胸襟咋就容不下一男的,煞是憨厚可爱。
韩慕坤的查岗电话从一天一个变为一天两个,赵清誉都看不下去了觉得李闯特像不要跟陌生人说话里的倒霉媳妇儿,估计李闯也有了这个自觉,最终还是把返程时间提前了四天。赵清誉怀疑千里之外的韩慕坤会放鞭炮庆祝这一持久战的阶段性胜利。
临回去的前一天,四个人决定玩儿回high的,遂租辆破车到几百公里外的山沟沟里来趟自助漂流——驾驶员自然是唯一考了车票的艾钢同学。
山里刚下过一场雨,河水汹涌湍急,按理说不是漂流的好时候,偏偏许多人喜欢找刺激,赵清誉他们到的时候,八成农家小客舍都已爆满,四个人绕着漂流景区走了好几圈儿,才在一家看起来比较贵实际非常贵的度假村里找到客房,就剩三个标间儿,四个人赶紧定了,宋心悠自然自己一间,剩下两个房间暂且不用分配,几个人一股脑把行李一丢,欢乐去也。
漂流只是景区的一个重点项目,四个人先是爬了小半天的山,吹吹风,看看看,蹭蹭旅行团的导游讲解,等吃过午饭才开始漂。
都说漂流要人多且熟悉的才好玩,可以闹腾。实则不然,只要你豁得出去,遇上谁欺负谁,那人人都会奋起反抗,于是在漫长却急速的漂流行进里,四人组玩了个天昏地暗,中间有几次李闯险些翻出救生艇,给宋心悠吓得直叫,结果人家嘿嘿两声,又成了一条好汉。
赵清誉还从来没有玩得这么疯过,把所有乱七八糟的都忘掉,纯粹的疯玩儿,纯粹的开怀。等到漂流终点的时候,他仍意犹未尽,那时天边被夕阳染得通红,美得醉人。
到了晚上,几个人先是品尝了当地特色的烤全羊,然后就开始搓麻将。赵清誉不会,艾钢和李闯就手把手的教,结果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晚间新闻还没播,这两人就已经兜比脸还干净了。
折腾一天,四个人也算筋疲力尽。收了牌局,便开始洗漱。哪知宋心悠和李闯纷纷接到了爱心电话,便各占据一室卿卿我我去了,剩下赵清誉和艾钢大眼瞪小眼的刷牙。
二十二点整,新闻主持人字正腔圆的声音从电视里传出来,敬爱的总理又亲切地下到基层去体恤民情,风度翩翩的主席又亲切地会见了来自某国的总统,房价高居不下逼退一线城市的白领,三聚氰胺的责任人已经被依法查办……
赵清誉和艾钢很自觉的一人盘踞一张床,看新闻看得聚精会神。
半个小时之后,新闻结束。
赵清誉有点儿后悔没调到新闻频道,这样一分钟广告之后便还可以周而复始。
艾钢总算想出一句破冰的话:“呃,睡不?”
赵清誉仿佛受到提醒,打出个大大的哈欠,然后执拗地摇头:“等会儿我回李闯那屋。”
艾钢有些纠结,仿佛在为难如何措辞,半天,才咕哝:“我看他一时半会儿打不完电话。”
结果像配合艾钢似的,隔壁立刻飘飘忽忽地传来了闯哥的怒吼:“姓韩的你催命啊——”
赵清誉澹故橇3岫ǎ骸拔野胍谷菀酌斡危悴话踩!
这回轮到艾钢辶耍岚胩觳偶烦隼匆痪洌骸拔野驯桓茄稀!
赵清誉扑哧乐出了声儿,末了挂着笑纹叹口气:“行了,要真跟你一屋我晚上不用睡了。”
艾钢又开始了他的标准抓头:“你就……那么喜欢我?”
赵清誉吐血身亡。
他算明白了,打开这人天灵盖然后倒点儿酱油撒点儿葱花可以直接当豆腐脑吃!
“你看起来很纠结。”艾钢就所见所闻实话实说。
赵清誉拼着最后一口气爬起来,几乎恳求了:“反正你也不喜欢男的,以后这个话题我们跳过成不?”
哪知艾钢却道:“说实话,我不太确定了。”
空气,凝固住。
赵清誉的呼吸乱起来,他直直望向艾钢,小心翼翼地发出一声:“嗯?”
艾钢深吸口气,然后迎上赵清誉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我可能真喜欢上你了。”
赵清誉愣住,说不上是欢喜多些还是酸楚多些,只呆呆地问:“可能?”
艾钢似乎又很激烈地思想挣扎了一翻,然后轻轻点了头。
赵清誉忽然害怕起来,看不见光亮的时候他可以适应黑暗,可若见了光亮却空欢喜,他承受不起。
艾钢还在试图阐述自己的感觉:“我现在一想到你要走,就不对劲儿,我有很多高中的哥们儿上大学都去了外地,吃散伙饭那天也不好受,但不一样,我想……”
“别,你什么都别想。”赵清誉果断出声,和艾钢的种种,这些日子他想得很明白了,现在说的这些,也都是真心,“既然你跟女的行,就千万别改,其实那时候……你做得挺对的,不然我这一走,咱俩也没戏对吧。而且喜欢男人还是女人,纯粹是基因问题,你现在觉得跟我行,那是因为你舍不得,太舍不得了就会产生错觉。”
说到最后,赵清誉几乎要把自己说服了。
艾钢却有些云里雾里,本来他就想不明白,现在大脑里更是一片乱七八糟。鬼使神差的,他起身走到赵清誉的床前站定,然后居高临下特郑重的问:“你是开学才走吧?”
赵清誉不明所以,只觉得被一团阴影严丝合缝地罩住,遂莫名其妙的点了头。
“那再让我想一个月,”艾钢一脸认真,“你千万不能提前回去。”
赵清誉莞尔:“我往哪回啊,这两边话还没说开呢。”
艾钢喜欢看赵清誉笑,哪怕那笑在李闯的脸上,仍然好看得紧,就像拿根羽毛撩你的心,酥酥痒痒的。他低下头,认真地轻声问:“我能亲你一下么?”
赵清誉有零点几秒的恍神,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抬手就把某人的脑门儿推开了,一边低头找鞋下床一边开着玩笑:“不行,别占便宜没够啊,我回屋了,你有时间也给女朋友打个电话哄哄,别整天傻乎乎的。”
赵清誉在心里上属于落荒而逃,但体现在行动上却从容不迫,关门的时候还不忘跟艾钢道晚安,虽然某人依旧呆呆地傻站着。
“明天就回来?”
“你都问八百遍了!”
“老婆我爱你!”
“……我不回去了。”
“靠,你敢!”
“你再恶心我我就敢!”
“这叫有什么说什么!”
“少拿肉麻当有趣。”
“那你呢?”
“……我要睡觉了拜拜!”
“说一句能死啊!”
“等你把小爷我伺候到位了再说吧。”
“嘿嘿……”
李闯打了个哆嗦,赶紧挂了电话以免其发展到某种不和谐的领域。
洗漱完毕没多久,便有人敲门,李闯奇怪地过过去开门,却在下一秒被赵清誉抱了个满怀,那人什么话也不说,只紧紧抱着他。
李闯不知怎么办,却也晓得此刻不宜言语,便艰难地从那拥抱里抽出一只胳膊然后轻轻抚摸对方的后背。
终于,赵清誉平静下来,然后渐渐意识到自己又丢人了。
不过跟李闯,本来也没什么秘密。
但李闯满心的观后感,眼看着赵清誉关灯上床,他憋不住了,刺溜也蹭进了人家的被窝,然后化身为李大姐:“跟艾钢发生啥了,和我说说呗。”
赵清誉拿脚踹他:“回你床去。”
李闯死赖着不走:“不行,老惦记着我睡不着。”
赵清誉哭笑不得:“我的事情你总惦记什么?”
李闯理直气壮:“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咱俩谁跟谁!”
赵清誉没话了,他俩还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一来二去,赵清誉就把他和艾钢的那些个看似挺复杂可等真挑出来却没几件正经事儿的纠葛向李闯和盘托出了,李闯倒是听得很认真,且听完之后久久没说话。
赵清誉以为他睡着了,刚想悄悄下床到那边去睡,却被人扯住了衣角。
黑暗里伸手不见五指,赵清誉却好像能感觉到李闯的视线:“干嘛,还没听够?我这儿可再没八卦了。”
“我觉着你做得对,”李闯忽然开口,声音低低的,与他平日里的张扬极不相符,“喜不喜欢这种事儿没有想来想去的,要么是,要么否,就一再简单不过的判断题。”
“嗯,所以咱不能给他机会当论述题来做。”赵清誉轻轻握了下李闯的手,然后走到另一侧,上床睡觉。
“晚安。”李闯说。
赵清誉对着虚无的黑暗笑了下,轻轻道:“安。”
赵清誉觉得自己睡了很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并且不安稳,表层意识异常活跃,一会儿蹦蹦,一会儿跳跳,闹得人不安宁。可又没有梦,只白茫茫的虚无,像下了漫天的大雾。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虚无缥缈里终于涌进些实实在在的东西,像是憋闷,又像是疼,时而轻时而重,细密而持久。赵清誉再也忍不住,猛的睁开眼睛,耳朵嗡的一下好像被打通了气,他剧烈的喘息,耳膜便随着这喘息鼓动。
“这位旅客,您想喝什么?”
“咖啡。”
“这位旅客……”
“橙汁。”
“这位旅客呢?”
赵清誉眨眨眼,一时间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
“旅客?”空姐第二次耐心地微笑询问。
赵清誉怔怔的:“水,谢谢。”
三万英尺的高空,就像梦境一样,只有白茫茫。
赵清誉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虚幻。
手机在屁股口袋里硌得人难受,他把它掏出来,熟悉而又陌生的苹果三代。
那再让我想一个月……
你千万不能提前回去……
某人的声音在耳鸣状态下依然回荡得清晰,赵清誉望着窗外,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你个乌鸦嘴……”
这下好了,什么都不用烦了,当飞机落地,一切重新开始。
空调有些冷,赵清誉问空姐要了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