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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虎一进来看见夏秋山和那个账房不禁皱了皱眉, 采薇站起来让她舅舅坐在榻上, 三月捧了茶上来,采薇亲手递于大虎手上才道:“劳烦舅舅过来也不为旁的事 ,兖州府账上少了二百两银子对不上, 论说也不多,只是咱们做买卖的, 头一样账上要清楚,问了夏掌柜, 他说是支借了出去买了新宅子。”
这事大虎是知道的, 从南边回来,就见秋萍母子搬进了新宅院,如今倒不是买不起, 只不过觉得没必要, 不过就三口人住那么大的宅子,四下空落落的有什么意思, 再说, 他也不想在兖州府里常住着,可秋萍有了身子,有几分娇气,说苏家庄那边热的慌,又惦记着他, 非跟着大虎去了兖州,一住下来不想回来了,还背着他买了新宅子。
大虎回来就问秋萍:“哪来的这许多银钱买宅子?”秋萍跟他说是她弟弟夏秋山从柜上支的, 把大虎气了,叫来夏秋山好一顿数落,又私下给了他二百两,让他堵柜上的窟窿,哪想到这小子见钱眼开,就这样扣下了。
夏秋山以前不过一个伙计罢了,不是看着他姐,大虎也不可能让他当兖州府铺子里的掌柜,别的到还好,就是眼皮在浅贪财。
大虎的脸色一沉:“秋山这是怎么回事?”夏秋山倒是乖滑忙道:“姐夫,年前铺子里的买卖好,倒是忙的忘了这茬……”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张二百两的银票递给账房:“这事我忘了,怎的你也不提醒着我些。”到把错都推到了别人身上。
采薇暗暗冷笑,算这夏秋山机灵,可见是打好主意的,若是混过去便混过去了,混不过去,再拿出二百两银子堵上窟窿,什么话都让他说了。
采薇却不能助长这样的事,开口道:“账目虽平了,可俗话说的好,没个规矩不成方圆,咱们竹茗轩的店规,一条一条悬在铺子的东墙上,事先有言,有违者重罚。”夏秋山脸色有些难看,阴晴不定的望着采薇,这位二姑娘是安心要跟他过不去了。
采薇根本就不理会他,直接跟她舅舅道:“兖州府的铺子是舅舅一手弄起来的,怎么发落这事儿,舅舅说了算。”
大虎倒是略有些犹豫,虽说秋山这个事儿做的不对,说起来也不过才二百银子,真要按照店规处罚,却有些过,怎么也是他的小舅子,这人情上面有些过不去,可是外甥女的性子他也最知道,眼里揉不得半点儿沙子。
东篱轩他去过,那里的伙计才叫一个多,上下加在一起一百多个呢,光伙计住的院子就好几个,却异常规矩有条理,即便采薇常日不去,也没个赶偷懒耍滑的,问了丰年说:“二公子说了,有明白的奖惩制度,谁偷懒了一次警告,二次扣月例,三次请回家,无论谁,绝无人情可讲。”
因此采薇这会儿虽问他的意思,大虎却也张不开口讲人情,只说:“你瞧着发落就是了。”采薇等的就是舅舅这句话,小脸一甭道:“没有东家的同意,掌柜私自支借柜上银子,这个口子若开了,大小十五个铺子的掌柜都支借,竹茗轩有多少银子让你们支借去,此风不可长,竹茗轩更请不起这样的掌柜,账房跟掌柜的私下勾结,挪用柜上银钱,更是不可容,你两个交清了账另谋高就去吧!”
“你……”夏秋山脸色涨红,指着采薇半天说不出话来,三月一步迈到前面喝道:“你指着我们姑娘做什么,做下这样不清白的事儿,你还有理了,舅老爷如今在这儿呢,外面其他十四个铺子的掌柜账房也都在,你不服行啊!说出来让大家评评理,你横什么横,这是什么地方,倒给你长了脸……”
“放肆!”善长一进来就看见三月指着夏秋山的脸骂,那样子着实一个十分厉害的丫头,把夏秋山骂的脸色青白难看,就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采薇一看她爹来了,也就闪到一边,大虎伸手拨开夏秋山道:“混闹什么,还不出去。”夏秋山今儿也是气急了,不然也不敢当众指着采薇,这位二姑娘可是声名在外,如今他算领教了,被姐夫呵斥两声,蔫蔫的退了出去。
善长看了三月一眼,虽脸色是沉的,目光却相当温和,当初三月来家的时候,真没瞧出是个这样胆大的丫头,如今跟了采薇这些年,倒真是个敢说敢做的。
三月说的不错,夏秋山算个什么东西,就凭着他姐,也不过是个铺子里的伙计罢了,敢当众指到采薇的脸上,算哪门子的规矩,要说大虎这宅院里就没个安生的时候,以前大栓跟他娘在,三朝五夕的折腾出点事儿来。
娶了个二房进来,头一年瞧着还好,生了儿子,是指望着有功了,倒是越发不知道规矩了,家是没分,倒是跟这边越发生分起来,也比大栓娘的心眼子多,知道哄着大虎慢慢想别的招了。
既然今年夏秋生干得出这样的事,难保去年就没有,想来是姐夫瞧着他的情面隐下了,大虎愧疚的脸有些红,上前喊了声姐夫。
善长却不提刚头夏秋生的事儿,只笑道:“你姐让我过来寻你,说小半年不见,想跟你说说话儿,这里就交给采薇,她倒是比咱们都能干的。”拽着大虎就走了。
采薇不禁翻翻白眼,她能干就活该在这儿当长工,满府里就属她忙活,回身拍拍三月的额头,赞了句:“刚才做的好。”三月小脸有些红:“本来就是,他什么东西,做出这样的错事,难不成还怨姑娘的不是了。”
采薇道:“这就是关系人情,你想想,若没有秋萍舅母在哪儿,给他八百个胆儿也不敢,得了,把帐本子给我拿来,咱们接着干活吧!”
再说善长,拽着大虎到了自己屋里,刘氏在炕上招招手让他坐到炕上来,拉着他的手端详半晌道:“前儿你回来的晚,我也没底细瞧,今儿一看,倒是兖州府的水养人,胖了不少,这脸色也好看了。”
大虎呐呐的喊了声:“姐……”
刘氏扫了那边善长一眼道:“姐叫你过来也是想,都是一家人的亲骨肉,咱也不用藏着掖着成日里猜来猜去的,到把简单的事儿弄复杂了,咱爹娘就生了咱姐俩个,穷的时候,你想着我,我惦记着你,也这么过来了,如今富了,姐这心也还一样,不盼着别的,就盼着你能好,你能自在,你能过的舒坦,你把大栓娘俩送走了,娶了秋萍进门,姐也不管,横竖是你自己后宅里头的事儿,姐不能跟着掺和,可这买卖大了,自然牵扯就多,麻烦也多,你姐夫跟我商量了,你若想分出去,咱就分出去,买卖分了,跟咱姐弟的情分没干系……”
刘氏刚说到这儿,大虎猛的抬起头来道:“姐,您这是什么话,我何曾想过分家的事儿,就是大栓娘闹得那时候,我都恨不得一脚踹死她,如今咱这买卖做大了,虽说靠了些运气,可还不是采薇,那一个一个的新鲜主意,这些我心里都知道呢,说白了,是我这个舅舅占了外甥女的光,怎么还会想到分家。”
刘氏道:“你别净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也是你姐夫这身子,今年可更比不得往年了,出去一趟回来就累的不想动了,够吃够花,不如在家歇养着的好,天下的银子哪有都赚到咱家的理儿,到如今这样的成色,祖宗的脸上也有光了,还折腾个啥。”
大虎点点头道:“姐夫是该多歇歇,就让采薇管着买卖就是了,大栓不成器,采薇却有这个本事,我也正要跟姐夫商量,咱们兖州府的六个铺子,这一年虽说没赔钱,可真没赚多少,虽在冀州府名声在外,可兖州府里还是认恒升福,姐夫也知道,这恒升福正是咱们家的老对头,东家有点不地道,大栓那档子事儿,可不就是他们鼓捣封暮志那地痞设的套儿,记着咱们的仇呢。”
说着长叹了口气:“论说兖州府那么大的地儿,两家字号都开起来也招的下,可他家偏跟咱们过不去,年前在咱们对门新开了一家恒升福,茶叶都陪着钱卖,听他铺子里的伙计透过气来,就是要把咱们赶出兖州呢,恒升福可是几十年的老字号,跟京城的定国公府,不知有什么牵连,若是他家豁出去陪着本跟咱们这样干上一年半载,兖州府的铺子可都撑不住了。”
善长道:“这事我也听说了,只是先头想着,毕竟咱们坏了人家在冀州府的买卖,让着些也就是了,不想他家倒非要跟咱家斗个你死我活,回头我问问采薇可有主意,再做道理吧!”
大虎去了之后,刘氏埋怨道:“说的好好的分家,怎的到最后又跑你们那买卖上去了。”
善长道:“大虎没那样的心,只不过他先后娶的这两个媳妇儿都不省心,过去那句话真说的对,娶妻娶贤,那些年采薇就跟说过,咱们这样的买卖,最忌讳三亲六故的往里掺和,都顾着这样那样的情面,长了买卖就做不下去了,我倒没当回事,如今一看,二丫头说的真真有理。”
刘氏道:“你还赞她,事事都依着她,过了年可就十五了,这亲事还没着落呢,明薇十五都嫁人了,采薇,唉!”
善长道:“明薇哪儿好不好?本想着兖州府开了铺子,周家有什么消息咱们也能知道些,谁想周家老爷倒高升的快,这才一任知县过去就成了督事,虽是六品,可这京官也比外头的强多了,周家也举家迁进了京城,倒是难得听见明薇的信儿了。”
刘氏道:“上月里送了信来,说家里外头都好,子明也每日里用功,以备来年再考,她公公婆婆都是明理儿的人,明薇又是那样的性子,自然不会歪带了去,就是妯娌间,不知如何了,横竖出了门子的姑娘,就是人家的人了,我惦记着也是白惦记,要不说都乐意生小子呢,生了小子,别管什么样的娶进来一个,怎么也是在自己眼前,看得见摸得着,不像丫头,一嫁了人,当娘的想见一面都不容易了……”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善长宽慰她道:“你瞧还说不惦记着,才说两句,心里就受用不得了,如今采薇多在咱们身边待几年就待几年吧!她的性子,你便是跟她说一门亲事,她要不点头,难不成还强逼着她上轿去!”
刘氏听了,不禁白了他一眼:“那丫头心多高,你又不是不知道,合了她的意思,恐天下都寻不出来一个的,都是你这个当爹的宠出来的,如今鼓捣了买卖,更是管不得,我说一句,她有十句等着我呢,句句都能把我驳回来,不说她,善学如今也不让人省心,去年来信非说参军,你瞧今年南边就打起了仗,咱娘是没日没夜的担着心,也不知这好端端的打什么仗,安生的过日子就不成啊!”
善长道:“我听人说,南蛮那边儿地荒,种的粮食不够,又赶上闹了两年灾,想来吃不上饭了,就来咱们大明抢,倒是扰的边境那边一团乱,年前我们回来的时候,冀州府都进了不少灾民呢,咱们家还设了粥棚,也不过挡几日罢了,那些人离乡背井拖家带口的,真真可怜,倒是盼着仗快点打完了才好。”
刘氏忙道:“这话可别跟咱娘说,说了不定咱娘又睡不着觉了。”侧头看了看架子上的沙漏,忙吩咐外头的婆子道:“去前面瞧瞧二姑娘那里可闲下来了,天都暗了,也该歇歇了,没得把自己的身子都累坏了。”
外面婆子刚应了一声,就看见采薇进了院来,不禁笑道:“夫人正念叨姑娘呢,这可不就来了。”
采薇进了屋,刚坐下吃了口茶,和尚就跑了过来,缠着她在炕上,摆弄那些新得的鲜亮石头,是小叔让送信的人从南边捎回来的,是些鹅卵石,挺重的东西,却捎来两袋子,一袋说是给采薇赏玩的,令一袋说给和尚的。
和尚这些虽鲜亮却大小不一,远没有采薇的齐整,每一块都是精心挑拣的,仔细看,上面或人物或花鸟浑然天成,颇为珍奇。
采薇最稀罕里头那个最大的,有巴掌大,上面恍惚一页小舟,舟上两人对坐,不知吃酒还是下棋,倒令采薇不由自主想起了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