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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先生是韩夫人推荐的人,我爸爸和繁音也没有异议。这意味着如果换成别人,我今晚也照样无法度过一个平安的夜。
费夫人扶着我换了房间,说:“安心休息吧,晚上肯定不会再有杀手了。”
我问:“出了什么事?怎么把你们都惊动了?”第一声枪响肯定会惊动家里的佣人,费先生一定早就知道了。如果他要做出反应,第二次就不会有杀手进来。因此他在默许。
也就是说,第二次他之所以出来,并不是因为杀手再度失败了,一整夜呢,他们有的是机会试错。而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让费先生不得不出面制止。
果然,费夫人显得很难以启齿:“没什么……”脸色也很不好,“你去问音音吧。”
接下来她草草对我说了几句便走了,我当然要打给繁音,幸好他还接了起来,听声音也还算清醒:“费叔叔来了没有?”
“来了。”我把情况对他说了一遍,问:“你做了什么?”
“请你爸爸给费叔叔打了个电话。”繁音说:“我也不知他们是怎么沟通的,但费叔叔之所以纵容我爸爸,就是因为他认为你是养女,即便你真的死了,你爸爸也没法太计较,总不可能真的杀了怀信和李太太,而且李太太还是李家的人。但可能是你爸爸向他表达了决心。”
“哦。”
“别怕。”他说:“你可以安心休息了。”
“嗯。”
他先沉默,忽然问:“有点难过啊?”
“是啊。”我说:“这么多年,我唯一对不起你们家的,恐怕就是你儿子的事。我也觉得如果能重新来过,我肯定不会走到那一步以至于它会发生。”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他的语气很平静:“忘了它吧。”
“我没有刻意要提这件事的意思。”我说:“我只是想说,以前我很同情他,因为他总哭,说你的病让他很难过。可我一直都忘了,能把儿子养出这样严重的问题,他本身就有大的责任。你是有精神问题的,可作为你的监护人,他没有告诉准备跟他结婚的我,说他儿子有这样的问题。而且咱们结婚后,他还一直瞒我。”
他没说话。
今天我真的很失望。往前那么多次,我都没有像今天这么失望过。因为他一直没有打算要我的命。我也一直想,他被米雪撺掇着,思维肯定会起变化。他那么重男轻女,而我没有儿子,我爸爸却杀了他想要的孙子,他对我生气似乎也没有太大问题。但这一切都建立在他没有试图杀我的前提下。
因此我现在好难过:“你看我原谅了你们家那么多事,把你们当家人在相处。可是现在……繁音……”
“嗯。”
“你们家的人怎么一个个都这么自私?这么残忍?这么可怕呢?”
他依然没说话。
而我只想哭。
我一度是把他当我家人的,虽然他蒙了我很多事情。可我总是能想起,以前他总让我去找他聊天,陪他散步,教我做功课,准备零食给我,亲热地看着我,就像看着自己的女儿。那都是我小时候一直都很想从我爸爸那里得到却始终没能获得的东西,可现在我明白了,那都是假的。我养父再坏,他充其量只是不喜欢我,不会杀我。他再好,终究只是一张美丽的画皮。
所以,今天这一次,繁爸爸不止让我对他失望,也让我明白:我一直寻找的,其实都是小时候应该有,却没有获得的东西。可我却一直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最可能给我这些的人早就在二十多年前选择了抛弃我。从那一天起,这个世界就不会再有人不计条件地爱我了,我不用指望从任何人身上找平。
我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后来已经流不出眼泪,才听到繁音的声音:“灵灵?”
我的喉咙被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上学学过吗?”他说:“高处不胜寒?”
“嗯。”
“从前你没有朋友,是因为你爸爸不希望你拥有太多无用的人际关系。”他说:“他希望你的生活干净一些,不要被任何杂质所影响。”
我没说话,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说。也许他跟我养父聊过这个?
“后来你有朋友了,是因为你和他们一样平庸。”他说:“所以你才有朋友。”
我没说话。
“再后来你又没有朋友了,是因为你看起来很惨,因此没有人敢接近你。”
也许他是对的。那些同学对警察说我身上总是有伤,但事实上并没有人走过来问我,或者说,帮我报个警。当然,那也没什么用,我不可能交代,只是本来关系还不错的同学们疏远了,但这原本就是正常的。
“现在你没有朋友,甚至被人背叛。”他说:“是因为你已经变成了一股威胁。”
我还是没说话。
“我爸爸不是从一开始就计划要欺负你,相反,在你没有造成麻烦和威胁之前,他是喜欢你的。”他说:“可是这不意味着你就可以随便动他的蛋糕。你爸爸对你的养育最失败的一点,就是他一直在尽量地保护你,为了不让你接触阴暗丑陋的人性,竟然不惜把你放在真空中生活,反而让你毫无竞争力,经不起一点风雨。”
我问:“你想告诉我这些都很正常吗?”
“是。”他说:“将来还会有更多。越是往高,越是没有值得信任的人。所以你也要学会,不要轻易对人投入感情,我爸爸给你上了很好的一课,你很难遇到比他看上去更温柔也比他更翻脸无情的人了。”
我被他安慰得舒服了一些,但还是忍不住说:“你赶快吃药好起来吧,我不想做这个了。”
“你爸爸那边也一样。”他还在笑,声音开始有些疲倦了。
“我上次已经跟我爸爸说了,他的事我不要接了。”我说:“等我跟你离婚,就带着孩子们单独生活,找个简单点的工作。”
他没说话。
我承认,我有点刻意地说了“等我跟你离婚”这句话,我不希望他以为我就此不走了。
过了一会儿,他再度开了口,说:“你爸爸没答应吧?”
“我觉得他已经答应了。”
“你最好再跟他确认一下。”他顿了顿,说:“吃药会影响注意力判断力还有智商,我这情况可能要吃很多。如果我吃药,你就要呆在这儿。我爸爸的脑子已经坏了,星星撑不起来,你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
“不吃药你控制得住它吗?”我说:“突然间就像精神分裂了一样。”
“我在想办法。”他轻轻地说:“我会尽量。”
我听得出,他的情绪比刚刚低落了很多。刚刚虽然情况危急,但他似乎很有干劲,积极地帮我出谋划策。也许是因为我对他说了,我会跟他离婚。因为我真的会,我甚至已经对米粒的事不那么生气了,我只是觉得我不能在后半生里一直跟他过下去。那就如同一场经久不停的连绵阴雨,它让我的心始终是潮湿阴冷的,它已经用它那润物细无声的能力,将冷深深地植入了我的骨髓里。
这是我最近想起繁音那天跟我谈时的重点:我无法无条件地包容他,也无法永远地相信他。我们之间只有两种结局,要么他的病彻底治好,要么就离婚。
可前者几乎不可能。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后,阿昌被费先生放进来,帮助我和繁爸爸谈判。
谈判地点在费家花园里的一处小休息室,费先生旁听,繁爸爸是自己来的。
阿昌对我讲过规矩,说谈判桌上不会让我发生任何事,否则一律算费先生的责任。费先生也依照约定给我们两边都送去了一位在他家族里举足轻重的人物,任何一边有麻烦,就可以立刻杀掉。
但从昨天的状况,可以看出他送我们的那位恐怕也就那样。毕竟我手里没什么势力,但我们有他儿子以及他喜欢的前妻,因此筹码还是很大。
阿昌开始提了我们的要求,大意就是我们手里有整个家族的核心资料,是繁音交给我们的。按照规矩,谁有这个,谁就是管事,这是他们家族一直以来的规矩。现在这东西在我手里,我就是繁音安排的接班人,繁爸爸是不合规矩的。
繁爸爸也表示认同,说:“那就把东西拿出来验真伪吧。”
傻子才拿出来让他验,我们来之前也想到了这个,阿昌便说:“繁先生昨晚给我打电话,说东西不需要验真伪。老先生可以不答应,我们也可以把东西卖掉。”
我们都觉得话说到这里,繁爸爸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毕竟表面上是谈判,实则比得是谁手中的筹码大。繁爸爸手中的筹码完全不够看。
可繁爸爸却叹了口气,表情有些意味深长:“灵灵啊,你是不是以为,繁家真的已经没有人了,需要让你一个女人来做这个?”
我没说话。
“我还有两个侄子活着,都已经成才。”他说:“我已经决定接下来让他们做。既然指望不上音音,就指望我的亲侄子,起码不会让我们繁家的血脉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