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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感是一种并不靠谱的东西,我们每个人都能轻易证实。从一个地方原路返回,往往感觉比来时要快,按照心理学家们的说法,这是“期望打破”引起的。前往时,人们总是过于纠结“怎么还没到”的负面效应;归来时,又会比照来时的漫长感受,产生目的地“不过那么远”的正面预期,如此“一正一负”便形成了鲜明的心理差异。
中和就沉浸在这种心理作用里,且更为严重。一个月前离开时,身后总有种思绪牵绊着,令他感到长路漫漫。如今既有归心似箭的盼望,也有结束任务的轻松,可谓“春风得意马蹄疾”。
从空中看云,有细细鱼鳞,有朵朵莲花,有道道波浪,有层层细纱……它们拥挤着、交叠着、错落着,在赤彤夕阳的映照下,汇成一幅流光溢彩的浩瀚雪幕。
穿过云层,整座城市像一支色彩斑斓的巨型万花筒,散发着亲切熟悉的气息。
“今天什么节?”正值傍晚高峰,平常繁忙的交通干道及行人街道,此时空荡荡、静悄悄,让中和感到不同寻常。
“貌似没有。”雨城睁开惺忪的睡眼,伸个懒腰,“又万人空巷了,是出大事的节奏。”
“你们看!”雪芙叫道,中和与雨城顺着她的手指向下望去,儒联十万人大会堂的悬空座椅尽数展开,那片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海洋上,一幅巨大的光浮标语触目惊心:“‘跨越巅峰’——人类复生工程启动及颁奖仪式”。
“‘时空计划’公开了!”雨城倦意顿消,使劲揉着眼睛。
三人乘太空座椅降到地面,放飞船先回航天中心。眼底信息码里两会通行的授权,帮助他们通过扫描验证,升入涌动的人潮。中和远远望见云冰,她安静地俯视舞台,神情专注得如一尊美丽的蜡像。
舞台上,杨俊鹏一袭光鲜气派的燕尾服,容光焕发得像位新郎,当年在国大竞赛中悲惨忘词的小愤青,已成长为千千传媒的当红主持人。他操着一口流利的京腔,将激扬抛向全场:“‘时空计划’的重大意义无以伦比,它改变了人类生存方式,必将开创文明大跨越的发展进程。今天,全世界的目光集中到这里,将共同见证传奇性的历史时刻!有幸的是,我们请到了人类复生科学突破的一位重要人物,他数次遭遇危难,曾经身陷绝境。是的,这位英雄就在现场,就坐在我们中间!他就是‘时空计划’执行组长——”
俊鹏的声音戛然而止,偌大会场寂静无声,中和已热血沸腾。中和想象着云冰听到他名字的反应,她会激动地流泪吗?她会忘情地欢呼吗?是的,中和对此确信无疑。他所从事和奋斗的是一项史无前例的伟大事业,现在已经来到成功的面前。毫无疑问,一切都会改变,无数的光环会罩在自己头上!他将作为功勋英雄,接受人们赞誉,获得无上荣耀,更将赢得云冰渐渐冰冷的心。
终于,俊鹏的声音再次高亢地回荡在会场上空:“他就是——孔令宇!”
中和下意识地想要起身,但听到的名字,让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一刻,见过无数战阵的周中和呆若木鸡!
在他周围乃至全场,却迅疾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欢呼,热烈得仿佛波涛奔涌的汪洋。
一把橙红色座椅在万众瞩目下飘逸而出,令宇手捧金色奖杯,胸前佩戴勋章,英姿飒爽地飞临台上。他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长生不老是人类千万年的梦想,如今——它已近在眼前!”
待声浪渐渐平息,令宇将手向下压了压,继续他的慷慨陈词:“历经这么多磨难,说实话,我也曾惧怕死亡,但正因为我对生命和自由的热爱,才不想让人们由我的畏惧,而丧失生命与自由的希望。现在通向永生的大门已经开启,让我们为全人类的无上梦想而奋斗不息!”
全场的阵阵欢呼里,中和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该做些什么。他麻木地望向云冰,看到她激动地拍着手,幸福地红着脸,毫不察觉他的存在。
雨城默默启动座位,将这个近乎冰冷的人带出喧嚣。
风卷云舒的天宇,一轮空月兀自朗照。
是的,一切都改变了,却以中和意料不到的方式。
令他惊愕的消息接踵而至,“星系旅行”军费挪用案东窗事发,建平竟已拒捕遇害,思维也被牵扯进这桩重案。不可思议的是,中和他们从来没在“时空计划”里存在过,只是“星系旅行”项目组成员,而这个项目正在处于一场反腐风暴的中心。现在的“时空计划”已落到社会派手里,曦明、思维、顾端、建平、中和……曾经所有艰辛的努力,甚至生命的代价,都在一场偷梁换柱、移花接木的迷局中,为他人做了嫁衣。
从阿尔法小行星回来,中和像深陷在一个梦靥里,越奋力挣扎,越发现那就是无法面对的现实。
他们的办公地,又搬回军安委航天科研规划室,却只是一个“空架子”。中和索性并非无所事事,每天被勒令上交各种检讨报告、揭发材料,周围遭遇的都是怀疑与非议的目光。
没过几天,雨城和雪芙就被“审查合格”而调离,只剩下中和一个人,独对四面空旷的墙壁。他感觉自己像在蹲监狱,白白将生命耗费在这里。从前在国为手下忍辱负重,现在身处更为不堪的境遇,那时好在还有希望,如今被耻辱地当成罪人,背负一生洗不净的恶名。
面前的光浮窗静静地亮着,仍是一片空白。中和不仅承受着建平离世的痛苦,还要被强加对他诟病和玷污的任务!建平的死疑窦丛生,那么刚强理性的人,无论如何不会意气用事。逝者已矣,夫复何言,中和对这位良师诤友,只有敬重的缅怀,常回忆起他真诚耿直的笑脸。
此时此地,中和心底涌起一种更深刻的怀疑,为什么要卷入学院派与社会派的斗争,两派的区别到底在哪里?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否有意义,舍生忘死却如何遭受遗弃?“时空计划”不是依然如期进行,世界的脚步又何曾稍作停息……思绪纷乱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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