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她如妖女

吾九殿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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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那么一瞬间,女王迅速隐没到盾牌和铠甲的保护后去了。

    海因里希的神色在火光里变幻,后悔和隐约的轻松交替掠过。最后,他复杂地放下了枪。

    其他家族的人终于赶到:“发生了什么?”

    “道尔顿叛变,女王逃走了。”

    海因里希言简意赅地回答。

    人群中爆发阵阵诅咒和谩骂,不快和紧张的阴云笼罩在所有人脸上。事情正朝着脱离掌控的方向滑去。

    ………………

    “真可惜没能亲眼目睹。”道尔顿护送她走进昼宫时快活地开口,“他们的表情一定精彩极了。”

    “他们会尽力挽回局势的,先生。”

    阿黛尔提醒他。

    “所以,我需要您再辛苦一次。”道尔顿绅士地替女王拉开了房门,“您不介意立刻写份文书吧?陛下。”

    道尔顿要求女王起草的是帝国元帅的任命书。

    在任命书中,道尔顿被授予“在必要的危机时刻,有权自行组建和雇佣军队,以此保卫女王和罗兰帝国的安全”的权力——这项权力能够使道尔顿的佣兵拥有正当理由参与战争,而不至于使他背上“叛国贼”的骂名。

    “我的侍女长安然无恙,对吗?”

    阿黛尔一边流畅地书写,一边抬头看道尔顿。

    道尔顿单手按在桌面上,俯身看女王写字。她的肌肤白得简直在烛下反光,一条镶嵌珍珠的链子衬托得她的腕骨越发纤细。但经由她握着的羽毛笔写出来的字不像一般淑女那样柔美——那优雅的斜体字笔锋堪称凌厉。

    “是的,您在不久之后会见到她。”道尔顿允诺。

    阿黛尔这才签署上姓名,然后盖上象征她与帝国的印章。

    “那么,我需要休息了。”阿黛尔下达逐客令。

    “祝您好梦。”

    道尔顿十分有风度地退下,还替女王关上了门。

    ——不出意料,她听到门被从外面锁上的声音。

    在小事上,道尔顿没有食言。

    几天后,女王看到了自己的侍女长。重新见到女主人,凯丽夫人跪倒在女王跟前,连连亲吻她的手,几乎说不出话来。

    阿黛尔伸手将她拉起来:“亲爱的,你怎么比我这个被囚禁的倒霉蛋还憔悴?”

    凯丽夫人红了眼圈,满心悲愤。阿黛尔是她平生所见,最宽容公正的君主——在这个国王们暴/戾荒/淫的时代,她没日没夜地努力,才让一个风雨飘摇的帝国逐渐走上正轨。可她得到了什么回报?

    流言的攻讦,歹毒的谋杀,卑鄙的背叛……

    ——就因为她是女人!

    看到总是板着脸提醒她礼仪的侍女长眼圈红了,阿黛尔吻了吻她的脸颊。

    “好事与坏事总是携手而来,凯丽。”阿黛尔说,“不要难过,外面怎么样了?”

    “他们僵持住了。”凯丽夫人的忠心比得上任何一位骑士,见不到女王的时间里,她仍想方设法地替女王打探情报,“佣兵们只能从一个港口登陆——叛党封锁了绝大多数港口,他们也在聚集军队。不过您不用担心,道尔顿先生的军事指挥能力十分出众,我们能够撑到佣兵赶到。”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阿黛尔摇摇头。

    她拉开了梳妆台,取出一份简易地图摊开。

    谁能想到,一位女王随身携带的,不是珠宝而是地图?

    “我们的邻国皆是豺狼。”阿黛尔说,“帝国在自己心脏上刀剑相向,他们怕已经高兴得跳起来了。等道尔顿的佣兵与贵族们的骑士两败俱伤,他们就该露出獠牙将罗兰撕得七零八碎。”

    她苍白的指尖在地图上滑动,指出了几个蠢蠢欲动的国家给凯丽夫人看。

    在她的记忆里,她死后这些国家借罗兰的王位之争大举入侵,当时贵族你尔我诈,旧神教与新神教血腥屠杀……三十年混乱由此而起,帝国风雨飘摇,现世如地狱。

    “这场动荡不能引发更进一步的战争。”阿黛尔直起身,“我们必须与叛党握手言和。”

    “您要宽恕一群试图谋杀您的暴/徒?!”

    凯丽夫人惊得从地上跳起来。

    “他们之前没能杀死我,之后便再无可能。”阿黛尔语气变得严厉,“然而,失去人民,我将彻底一无所有。”

    1557年6月,一场突如其来的旱灾引发动荡,阿黛尔忙于处理旱灾。其他国家借机宣扬“女人执政违背神的旨意,引来灾祸”,这才给了贵族联合教会发动政/变的可趁之机。在这场政变里,她原本将被夺去一切。

    “可是、可是……”凯丽夫人找不出理由来反对女王,最后只能说,“如果道尔顿发现了,他会杀了您的!”

    ——谁都知道那个男人的冷酷残忍。

    “天灾,人祸,我们的人民又经受得起多久的战火摧折?”阿黛尔声音柔和下来,“与贵族不死不休的,是道尔顿,不是帝国。”

    枝状吊灯的光落在她坚毅的脸庞上,凯丽夫人缓缓跪下,将双手放在她的膝盖上。那些国王,那些敌人,他们都将她比作杀死先知的莎乐美,说她的容貌是罪恶是欲/望。可在凯丽夫人看来,若玛利亚真的存在人间,那除了她的主人再无别选。

    “您想要联系谁?”她说,“给我一封信,就算斩下我的头颅,我也会将它交到那人手上。”

    “海因里希。”女王提及这个名字,语气平静得令人悚然,“会有替我送信的人,但绝不会是你。”

    在凯丽夫人想要再次开口前,女王将手指放到她的唇上。

    “别让我失去最后的可信之人,凯丽。”

    她说。

    ………………

    昼宫被建得高耸入云,繁茂的花园与果园令它犹如童话。除去那些带着镀金风向标的塔楼,昼宫还有一座精致的皇家教堂,它就半隐在茂盛的玫瑰里。道尔顿没打算与女王明着撕破颜面,因此处于软禁中的阿黛尔勉强拥有一些“自由”。

    女王跪在忏悔室里。

    她换了一件黑色长裙,祷告的身影单薄得像是由纸剪出来。

    坐在小窗后的大主教面无表情。

    他可以说是整个罗兰帝国最年轻的大主教,尚未从神学院毕业的时候,教授们便预言他将在属灵的道路上走得比任何人都远。尽管如此人们很难亲近他——固然俊美却太过严肃。鹰翼般的眉骨下是钢蓝的眼睛,唇线总是拉得笔直,目光锋锐得像能够切进人心看透一切隐晦。

    他像审判者多于拯救者。

    这就是道尔顿不介意女王进行宗教日常的原因——

    昼宫皇家教堂的主教是位虔诚的旧神教徒。

    “我向神忏悔我的罪……我是双王之女,是罗兰之王,我该为这个国家的命运负责。它遭遇的所有不幸,所有苦难,是我的过错……”

    女人的声音在安静的忏悔室里回响,因为房间特殊的回音构造,变得隐约有些空灵。

    大主教冷漠地坐着,一言不发。

    人们向神父告解,是为从神父这里得到宽恕,从而获得救赎。然而阿黛尔·罗兰永远不会从他这里得到宽恕,她是个该下地狱的女人,她是个新神派教徒——并且她曾公然宣称“所有的信仰都是一样的,只是以不同的方式请求神的原谅”。

    这是异端之语,是不可饶恕之罪。

    “……每一个流亡的罗兰人,每一个因饥饿、战争而死的罗兰人……我皆当承担他们的苦难……”

    阿黛尔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

    在大主教打算默念经文以忽视她的时候,女王的声音忽然彻底消失了,随后就是一声低低的闷响。

    他下意识地抬头透窗看去。

    ——女王昏倒在冰冷的石面,胸口几乎没有起伏。

    只一眼,他就立刻站了起来。

    能在帝国跻身大主教的,除去虔诚外必有一定的政治嗅觉。大主教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万一女王在这里出事,将会为他,为旧神教派,为眼下的局势带来怎样的灾难。这个该下的地狱的异端!

    他铁青着脸快步从密室中走出,来到女王面前。

    黑裙衬得女王脸色越发苍白,她额头冰冷,呼吸低微得大主教几乎感受不到……道尔顿难道愚蠢到虐待自己的王牌吗?尽管,如果有机会的话,大主教乐得亲手送异端女王上火刑架,但绝不是现在。

    女王没带侍女,城堡内的医师一时半会也无法喊来,大主教不得不亲手解开了女王的上衣,好让她尽可能轻松地呼吸空气。就在他低头准备从长袍内翻找出嗅盐的时候,本该昏厥过去的阿黛尔忽然睁开了眼。

    她抬起手,双臂环在了主教的颈侧,猛然用力。

    大主教还未明白怎么回事,就已经被扯着倒在了地上,而原先昏迷的人翻转覆在了他身上。

    柔软和幽香的罗网将他笼罩,丝绸般的头发垂落到他的脸上。

    “你要做什么?异端!”

    他的声音像石头那样,又冷又硬。

    他的瞳孔里却印着圣母玛利亚,印着妖女莉莉丝。

    阿黛尔撑起自己的半个身体,任由衣裙滑落。她上身近乎裸/露,穹顶唯一的小孔落下的光将她笼罩其中,从她的发梢镀过她的脸庞,她的双肩,她的胸/脯……她的曲线熔铸在阴影与金辉里,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都当匍匐于地——为这神圣的,淫/乱的,辉煌的,永恒的美。

    这一刻,便是铁石心肠的苦修士都该拜倒在她的双足之下。

    阿黛尔的手掌按在虔诚的主教胸膛上,修士罩衣下加快的心跳让她知道,她已经赢下了这战争的初端。

    道尔顿任由她在城堡中自由行动,因为他以为她无一兵一卒。

    但她把自己打造成一把最锋利致命的刀,她的美丽将为她切开敌人的胸膛,割断他们的咽喉。

    “我要你救我。”阿黛尔说,“不是为我,而是为罗兰,为所有不该自相残杀的兄弟姐妹。”

    她的声音回荡在静室之内,如神降旨意,如恶魔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