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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身材高瘦,风姿轩潇,最爱穿一身玄衣青袍。不似师父满脸褶子,一头白发,师尊的模样不过四十来岁,有时扛着锄头去后山耕作,还会被上山踏春赏花的山脚百姓认作农夫。
我不知晓他的本名,从我记事以来,就知道他被唤作天悠仙尊,而且不等同于我师父,他这天悠仙尊的称号据说是一百年前世人所封,至于事迹为何,我不敢打听。我一看到他,脑子里面就自动蹦跶出七个字:“能跑多远是多远。”
说到名字,其实师父的本名我也不知道。在我十三岁以前,杨修夷都喊他“小玉”,颇具挑衅耍弄意味,后来更是不客气,直接改口喊他老头,每次都能把他气得吹胡子瞪眼。也因为师父讨厌这两个字,于是我和他一吵架就喊他“老头”来气他,结果是爽到了嘴巴,害惨了屁股。
其实师父除了玉尊仙人这个自封的称号之外,还有一大串的称号。比如他曾在某郡跟一个小孩打架,结果被一画师画下面貌,到处张贴,称其“不尊老头”;又比如他在某镇救济了一窝穷苦乞丐,结果那伙人是个骗子,把他骗的身无分文不说,还将他最喜爱的白色外衫都给骗走,他不得已前去偷窃,但因经验不足,做贼心虚,被人发现后乱棍打到街上,又被好事者画下面貌,到处张贴,得一称号“偷衣老怪”。诸如此类。还有脚臭老妖,长须怪,老酒棍等等,每一个称呼背后,都有一段不忍回顾的辛酸血泪史。
不能怪师父时运不济,每次倒霉都能被人画下容貌。而是他的外貌实在太有标记性。长眉白须。面貌清癯,一身白衣大袍,临风招展。但用杨修夷的话来说,除了神经病,没人会把胡子养的那么长。而世人对于疯子傻子的热衷程度不亚于对桃色新闻的向往,多半都在茶余饭后,一群人兴致勃勃的围坐在茶肆酒馆。或露天湖边,笑侃哪个傻子又干了哪件蠢事,然后哄堂大笑。我想这就是师父常年打喷嚏并难以根治的原因。
但师父的遭遇也不尽然全是倒霉。
话说六十年前,亦州浩尚有一村庄,名叫炭沟村,全村男丁被强行征兵,多数死于战火。该村因而又得名寡妇村。师父在浩尚时。得闻有一伙强盗因那儿男丁稀少,要去那边干一票。于是他老人家连夜赶往炭沟村,以一人之力,将那群强盗尽数撂倒。全村赶紧不尽,送了好几筐农家咸菜和白面馒头给他。本来是可以得一个好名声了,但偏偏那村一叫炭沟。二叫寡妇,配上任何神尊。仙尊,仙人,老道,仙长都不好听。师父看了看咸菜和馒头,最后目光落在一位寡妇送来的祖传玉佩上,即兴而道:“风月琼楼玉尊容。”干脆就自封了一个“玉尊仙人”。
这些故事都是师公讲给我听的,真实性还有待商榷,若是真的话,那师父绝对堪称“霉神”。于是我又禁不住在想,若他遇上傅绍恩那“瘟神”是不是会更倒霉,能倒霉到什么程度,这令我第一次急于想见到傅绍恩,好进行一番观摩研究。
相比师父,我和杨修夷出名就容易许多。因鸿儒石台一事,我们齐齐名动天下。我的名号臭的不行,杨修夷则有褒有贬,我前段时间闲聊时问过他,最爱哪个名号,他淡淡一笑,没有回答。
杨修夷本名杨琤,“修夷”为师公取的字。我喜欢喊他杨修夷,一是因为自小喊到大,二是因为这样很亲切,只有我们才会这么称呼他。
而至于我呢,自打我知道我就是月牙儿,我越发觉得自己是个大美人,在街上看到其他姑娘也不嫉妒生恨了,相反还巴不得她们再漂亮一点,好跟我比比,尽管如今我仍是田初九的清淡模样。
清晨的风自木窗外吹来,带着淡淡花香,舒爽惬意。我满足的伸了一个懒腰,抱着薄被一阵磨蹭。被上满是杨修夷身上的清香,可能我没在的几日,他都睡在我这。一想到这个我就浑身绵软,开心无比,在床上到处打滚。
春曼端水进屋,穿着一袭翠纹凤尾罗裙,见到我后笑了笑:“小姐,醒了。”
我斜趴在床上,乐悠悠的托腮:“今天打扮的很漂亮嘛。”
她低低一笑,娇羞道:“哪有小姐漂亮。”
我认真的点头:“嗯,你真有眼光。”
她:“……”
一番洗漱,她为我梳了一个朝云近香髻,对簪了两只蓝玉海棠珠花,我对着镜子望了望,抬头道:“重新梳个简单点的吧,越简单越好。”
开玩笑,我怎敢在师尊面前花枝招展,他本就不喜欢我了,再看我浓妆艳抹,搔首弄姿,指不定要把我一脚踢到穹州去。在他面前,我要尽量保持我的路人本色,脑袋能垂多低就多低,面容能多寡淡就多寡淡。
而且,宣城血猴一案是我心中的鲠刺,加之昨夜和杨修夷在他面前抱成那样……
天,真是要疯了,我多想装病躲在被窝里,然后躲他个十年八载啊!
春曼将我发上的簪子小夹一一拿下,拿起梳子重新梳理,忽的说道:“小姐,湘竹走了。”
我微微一愣,想起和她也相处了四个多月,一时有些感触,我淡淡点头:“嗯。”
“是被丰叔遣走的。”
“为什么?”
“因为她是你的贴身丫鬟,却没有一直守着你,连你消失了都不是第一个发现的。”
我顿了顿,轻叹:“什么贴身丫鬟不丫鬟的,其实她月钱很低,对我用不了那么尽心尽力的。不过走了也好,我早就想赶她了。”
春曼将我脑后的一小簇头发轻轻绾上,看向镜子里的我,道:“小姐,你知道么,你刚失踪的那几日,少爷一直关在你房里,谁都没理,把丰叔急的小病了一场。”
“……嗯。”
心下酸痛,我垂下头,捡起妆奁里的水碧簪在手心把弄。
“小姐,你自个儿想想,如果有一天,少爷他对你不告而别,而且可能这辈子都不能见面,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会难受得令我想死掉。
她轻叹:“小姐,你怎么就能狠得下心呢?”
我难过道:“春曼,不用说了。”
她又低低叹了一气,将发绳在我头上绑好:“嗯,那就不说了,不过小姐,你能用阵法寻下湘竹现在何处么,她一个姑娘家,我总觉得不放心。”
“嗯。”
吃完早饭,想着先去找师父,再一同去拜会师尊。未想他房间窗明几净,被褥软枕叠放整齐,几个丫鬟正在扫地擦桌,室内有着刚染的熏香,尚未冲散浓郁酒气。
我心中一咯噔,慌忙问一个丫鬟:“我师父呢?”
她见是我,怔了半响:“仙人随他师父走了。”
师尊也走了?我顿时舒了口气:“什么时候走的?”
春曼在耳边低声说道:“一个时辰前了,走得很急,少爷说先不要吵醒你。”
我回头:“很急?可知什么事么?”
“说是萍宵大旱,西南六州闹了饥荒……”
我顿了顿,转身坐在门槛上,托腮望着湛蓝天际。
跟师父混了六年多,分别的次数加上脚趾都算不清,早已没有离愁别绪可言。但心中还是有些感想的,他昨夜喝了酒,定是要被师尊惨训一顿。更惨的是,可能师尊会把我和杨修夷的那点猫腻也算到他头上。更更惨的是,他绝对还不知道我回来了,否则临走之前死都要来揍我一顿解恨。更更更惨的是,师尊是个便秘脸,喜欢沉着脸不说话,等把人逼的神经脆弱之时,再来个火山爆发。所以,等师父发现我已回来的事情后,可能已身在千里之外了。这于他是多么的憋屈和悲催,于我又是多么的幸灾乐祸和大难不死啊。
还想着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揍我,如今却要替我壮烈牺牲一次,我嘴都快要笑歪了,师父啊师父,你老人家就节哀吧。
乐了半天,拍拍屁股起身,准备去找丰叔卖个乖,认个错,再看看能不能说服杨修夷,让他还我自由。
脚步轻盈的穿庭过院,远远瞅到两抹削瘦身影,正是昨夜极香苑里的高晴儿和任清清。看模样似在等人,拖家带口似的各带了四个丫鬟,每一个都娇俏可爱,仪容不俗。
是来找杨修夷的?
我撇撇嘴角,拉着春曼躲到假山后。
没多久,丰叔从园后走出,双手抱拳,朗声笑道:“少爷今日事务繁多,说不见客了,他日得闲,定登门拜访。”
高晴儿微有不悦:“一刻功夫也挤不出么?”
一个丫鬟道:“哪有男子拒姑娘家于门外的,就算再忙也要出来请杯茶呀。”
任清清浅浅一笑:“丰叔,你再去问下可好,我与琤哥哥已有三年未见,昨夜酒桌人多,也未来得及细谈,有许多话想和他说呢。”
我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攀住假山,有些手抖。
琤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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