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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戏雪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狠摔出去:“疯子!”
宋十八扶起我:“初九,你不要伤心,外面的情况还不清楚,先不要自己吓自己。”
我怔怔的看着被高晴儿扶起的任清清,她怨毒的瞪着我,目光犹如利刃,要将我活活撕裂。我脸上的伤痛渐渐愈合,但有丝悲凉的气息却伴随着寒意浸润了四肢百骸。
我抬手擦掉眼泪,靠着石壁坐下:“嗯,他会没事的,我的尊师叔是那么了不起的一个人。”
话在安慰自己,但又分明知道不过自欺欺人,溃散的神思早已告诉我,外面毫无空隙,毫无人息,偌大空间被千丈巨石堵的荡然无存,任何人在外面都会上天入地,无处可遁。而被压在下面,粉身碎骨会是最好的结局,怕就怕连肉末血渍都无。
剧烈颤抖的手指轻抚过厚重冰冷的石壁,脑中想起凌晨对他说的那句话:“……我能毁掉的,只有我的世界。”
我从袖中抽出匕首,花戏雪疾快拿住我的手腕:“野猴子,你想干什么!”
我回头看向他,眼睛酸涩发肿,他担忧的望着我:“你疯了么!”
我摇头:“不是的。”
手腕发力,匕首狠狠扎在坚硬的岩石上,锋利刀刃将岩石拉出刺耳长声,火星迸现,石末飞溅,一刀细长裂痕骤现,我疾快举起匕首又刺下第二刀,第三刀。
花戏雪伸手拦住我:“这块巨石有多大你知道么,你这样要挖到什么时候?”
宋十八将他推开,从怀中抽出匕首,跑来和我一起:“区区一块巨石算得了什么,就算是整座陷活岭也要挖出来!”
白嫩小子拉住她:“可是二当家的,那边有路啊!”
宋十八冷声说道:“有路关老子屁事,你要怕了,你跟他们先跑!”
我含泪看向她,撕心裂肺的疼痛终是难以被压下,如洪水倾塌般暴涌而出,我哭出声来,她给我一个坚定眼神:“初九你放心,他不会有事的,有我陪着你!”
“十八……”
她将匕首刺在岩石上:“我这把刀也是个宝贝,不用担心,我们很快就能把他挖出来!”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轰然巨响,雷霆万钧的力道自溶洞一壁炸开,硕大石块如雨点般密集,向四处喷薄,我们被强大的气流带起,撞在石壁上,纷纷滚下。
“嗷呜——”
咆哮破空长嘶,火麟从炸裂的洞口奔来,大地都在微晃,一股热气顿时将溶洞变得如同火炉。
火麟仰头又发出一声呼鸣,它直起身子,身上烈焰光芒,将八方照亮。
花戏雪将我扶起,我举目环顾一圈,这溶洞空旷浩阔,石笋如箭矢般倒垂而下,除却万具木棺,与穆向才别苑下的亡魂殿竟毫无差异,连下方崎岖纵横的石路,溶洞中央的四方石台都布局得一模一样。我本该震惊讶异,亦或恐惧骇然,此刻却心如死海,哪怕五岳群山瞬息倾塌,长流大江须臾枯竭,都不过云烟清汽。
高晴儿伸手指向远处一片高悬石坡:“清清,那是上次我们遇到这怪物和那些血猴的地方!”
任清清凄凉的投去一眼:“不错。”
高晴儿看向独孤涛:“独孤哥哥,我们往那边跑去!那边有路口的!”
独孤涛摇头,沉声一笑:“从地现深渊到天降巨石,这些陷阱就是为了把我们逼来这里,他们哪会留路口让我们出去。”
高晴儿喃喃:“我们要死在这儿了么……”
我转过身,继续举刀往石壁上凿去,高晴儿跑来,拉起我:“田初九!你疯了么,都什么时候了!快想想如何出去!”
宋十八一把将她推开:“你出得去出不去管我们什么事!”
“宋十八!事到如今都是你的错!你要死自己死,为何拉我们下水!”
宋十八仰头大笑:“哈哈哈哈,便是我的错又如何,我一个土匪何曾将别人的命放在心上!真好,老子我贱命一条,死之前拉你这个大家小姐垫背,真是不错!”
“是!已经有杨公子先为你垫背了!你看看田姑娘如今这番模样,你可开心了!”
不能说高晴儿鼠辈怕死,她不过做了一个正常人最该有的反应。如果被巨石压在外面的不是我的杨修夷,我也会如她这样,迫切想离开这个地方,甚至比她更加暴躁,谁不理我,我揍谁。
她一句话将宋十八堵得哑口无言,我垂下眼睛,轻声道:“杨修夷的死不管她的事。”
任清清冷冷大笑,眸色疯狂的看着我:“你这种害人害己的贱人根本就不配活在世上!”
我抬眸看向她:“你怨我恨我,是因为他来这个地方是为了我,而不是为了你。”
我从地上站起,勾起一抹冷笑:“你别忘了,你也为了他跟着高晴儿来了,你怎么不怪他害了你,你怎么不怪独孤涛害了高晴儿?也对,你肯定又要说,如果我离开他,他就不会有危险之境,那他如果远离你,你会开心么。”
我轻轻摇头,语声悲凉:“棋局尚能堪破,人世却最无常。没有人能猜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如果能猜到,谁愿意自己心爱的人以身犯险?这世上杜绝不测之法唯有闭之以笼,锁之以链,除此之外,你还有其他良计么。”
语毕,心里又泛起酸楚,想起杨修夷曾说要把我锁在他旁边,不让我离开的话。他是那么霸道的一个人,在我和他之间,能拿铁链锁人的也能只是他,不会是我。可他也只是说说,不会去做,如果真锁,相信也不是把我锁在雕笼里,而是锁在他身边,如同比翼而飞的双生蝶,形影不离。
火麟又发出一声闷吼,我转眸看向它,吸了吸鼻子,转身走向幽长石路,花戏雪追来,将我拉住:“野猴子,你去哪?”
我平静的回头:“去杀了它。”
他深深的看着我,凤目中的神采如沧珠于月色下蕴出的琼瑶之光,他点头,手中蕴出长剑:“好,我跟你去!”
我摇头,顿了顿,伸手轻抱住他,将头靠在他肩上,语声哽咽:“狐狸,这是我一个人的仇,你不要插手,替我照顾好宋十八,千万不要让她有事,更不要让你自己有事,出阵之后,丰叔和我师父就拜托给你了。”
他一把推开我:“野猴子,你想干什么?”
我静静看着他:“狐狸,你今年多大?”
他暴然怒喝:“我问你,你想干什么!”
我淡淡道:“你若以狐成精,那最少也得一两百岁了,可能比我师父都大,不适合拜他为师。但倘若你父母都是狐妖,你应不满二十四吧,真好,那样你可以当我师兄了。不,入门早为长者,你应是我的师弟。”
他伸手拉住我:“谁要当你的狗屁门人!跟我走!”
我皱眉,做出痛苦模样,他眉目一敛:“初九?”
我从他掌中缩回手,捂住肚子,悄然从袖中摸出纵玉和白草,抬头冲他孱弱笑道:“狐狸,虽然我一直跟你吵嘴打架,但我挺喜欢你的,我一直把你当成朋友,以前对你不好,你不要放在心上。出阵之后,记得想想我们,我和杨修夷可是这个世界上最般配的一对。”
说完直起腰板,从他头上敲了记手骨,猛的往后跳去,冲他比了个鬼脸,他愣了愣,一步跨来,却有一道凝红紫壁将他拦住,隔绝在我们面前。
本来离别场景不想感伤,弄得快乐一些,但仍止不住心中酸涩,我难过的看着他,伸手摇了两下,唇语读出“再见”俩字。走没几步,又驻足回头,他疯狂踹着纵云玉壁,怒目瞪我,嘴中厉斥大骂,我却一个字都听不见。
挺着背脊,举步朝前走去,握紧手里匕首,我咬着唇瓣不许自己悲伤。这是我一个人的仇恨,谁都不能插手,花戏雪不能,任清清也不能,杨修夷是我的,他的仇也只能由我来报。
我抬头看向火麟,把它杀了后,我还会杀了宋积,至于灭族之仇,我已再无能力去报。先祖族人,父母姑姑若要恨我怪我,我无话可说,我的世界已经塌了,支撑我的力量不复存在,除了死亡,我别无去处。
走下廊道,穿过崎路,踏上焦土,我站在火麟面前,看在别人眼里,对比可能就像一只新生小狗和一个成年壮汉。
我抬起头,如此近的距离,能将它看得更加真切清晰,但除了一身蒸腾火焰和炽烈双目,着实不知它五官和体表是何模样,就如它的主人宋积一般,都混沌不清,令人憎恶。
几次和上古之巫的接触,我或多或少已了解了一些它的规则,譬如宋积说的,以性命作为献祭,又譬如它一定要在幽暗的地方进行:镯雀和陈素颜的换骨之术,我姑姑为我施咒的重光不息咒,甚至诛神殿下的诡谲气氛都有可能和上古之巫有关。所以此处溶洞,定是宋积要拿宋十八开刀的地方了。
火麟静立在原地,除了闷声咆哮,再无其它动作,可能在等宋积的号令。那面目可憎的男人应该就在附近,也许想看好戏,也许还在等时间。
抬手在我和火麟四周摆下纵横天阵,八八九十一块石头迅疾归位,就算他想出来,也已经没有机会了,我要让他眼睁睁的看着我把他辛苦豢养的火麟给一刀宰了。
这并非我自不量力,狂妄不可一世,要杀死这只火麟确实困难,但于我而言并非登天难事。我已摸清了一些门路,一,它的眼睛炽亮这样,别人盯久了都会瞎,我不信它自己能好使到哪儿去。这就是它要吃活物的原因,因为静止的死物它压根看不到。二,我知道它不是不吃人,之所以几次三番不吃我,因我身上有浊气,它完全感应不到我的存在。这于我真是好事一桩。
我脱下毛裘大衣,将所有玉器抖落出来,身上只剩单薄衣衫,也许都是冥冥中的注定,让我在此时被蕴罡参反噬,多了一身严寒之霜,刚好可以抵御火麟的焚天焰火。
挑了八块色泽相差无几的玉石,以隔空移物术移起,分别打入它的四肢、头部、背脊和胸腹。它喉间发出不满咕声,伸爪挠了几下。
我将剩余玉石端在怀中,深吸一口气,又移起数十块石头,风驰电掣般从它眼前掠过,它循目望去,爪子凌空乱挥。我就趁这个时候,闭上眼睛,默念易水寒霜口诀,不知是上天眷顾,还是我身体冰冷,幻出的玄术结罩破天荒地竟有极厚的晶层。
我将石头尽数移向左处,火麟顿时回过头,我立即朝它奔去,接近时猛地跳上它的脚板,紧抓住它烈焰下的皮肉开始攀爬。
蕴罡参为极寒之物,但火麟能被选中用来驱寒,想必也非泛泛之辈,极寒极热如阴阳交会,日月凌空,真是场旷古绝今的巅峰对决,令我平生了些风发意气。不过心中也明白,只是自欺欺人,如此对比强烈的两个体型,我寒到九霄云外去也没用,它一脚板就能将我踩没了。
火焰扑到我身上,有易水寒霜尚能抵御一阵,但是手掌脚心却是贴身与它接触。在我身子还未感到炙热和疼痛时,我就先闻到了自己肉体被烤焦的气味。
剧痛会来本就在预料之中,但没想来得如此之快。我死咬着唇瓣逼迫自己不准放手,不准睁眼。加快脚步往上爬去,现在拼的就是速度,重光不息咒的自愈速度,火麟炙烤我的燃烧速度,还有我凝集真气重吟易水寒霜诀的速度。
腰肢的轻便让我身手好了不少,攀着它的皮肉,我强忍剧痛,几下就爬到膝盖处。不过此时神思再难凝聚,隔空乱飞的石子逐一掉落,它又发出闷闷咕声,终于感知到我这边的不对劲,但只是挪动几下后肢,没有其它动作。
空气愈发稀薄,我在易水寒冰结罩里艰难喘气,在火麟腿上稳定好身形,从袖中抽出匕首,深吸一口气,一把扎入它皮肉,炙热如岩浆的黄色血水瞬息喷溅,浇灭我的寒冰护罩,衣衫被烧的滋滋作响,我呼痛之后,及时凝集神思。但好运终于用尽,再度幻化出的易水寒霜孱弱的可怕,只能勉强将我裹置其中,保住我的破烂衣衫,但空气已然窒息,快要将我闷透。
好在我这么一刀,令火麟勃然暴怒,它闷吼一声,狠跺后蹄,俯身四肢落地,前爪探来抓挠。我屏声凝气,艰难睁开眼睛,于烈焰火光中盯住它的爪子,全神贯注。在它就要贴上的前一瞬,我微微曲腿,猛的跃起,攀住它掌中皮肉,极快朝它腕处爬去。
腿上的疼痛令它暴躁不安,不时直立趴下,原地翻滚跺脚,我每上一步都变得艰辛无比,结罩越发薄弱,每寸肌肤都恍如在薪炭熔炉中蒸烤。终于快要攀爬到它的心窝处,隐隐听到它心脏结实撞击胸膛的声音,我的眼泪再难控制,潸然直下。
今天凌晨,我还趴在我心爱的男子怀中,他的心跳也是这么的有力稳健。他紧紧环住我,用他的灵力为我输送暖意,驱散我的寒冷,绵长的呼吸吐在我的额上,轻柔细痒。
这一路,从辞城到陷活岭,是我和他在一起最美好的时光。他无微不至的照顾我,每日清晨醒来我就能喝到清水,吃到野果。每顿野味烤肉他都别出心裁的用不同的香草烤出不一样的味道。我分明不会累到,他却硬要背我,我环着他的脖子,给他吟唱连自己都听不下去的小调,却还要逼着他夸我好听,宠我至此,世上独他一人,可是如今他却不在了,我的爱人,他不在了。他把我最先送到了安全的地方,他自己却被粉身碎骨,齑肉糜躯,他再厉害,再不凡,终究只是血肉之躯。
我放声大哭,哭得肝肠寸断,忆起鸿儒石台上的橙天光大火,在柴谷倾塌的那一刹那,他伸手将我从中拉出,拉离地狱苦海。但这个世界如果没有他,我宁愿跳回大火,跳回地狱,黄泉碧落,上天入地,海角天涯,我都要跟随他的脚步。
爬到心跳最激烈处,我从怀中拿出玉石,凝结微弱神思,将它们隔空悬在火麟胸口,凌于皮肉上方一寸,迭出七星罗阵。我艰难的吟诵口诀,阵光旋转,犹如白色云团,映着火麟皮上烈焰,美得如同长河落日。
玉阵陡转越快,阵中隐现紫光,我举起手中匕首穿透白芒中心,狠狠刺入了火麟的胸口。
它顿时发出怒天咆哮,胸口喷涌而出的烈焰瞬间将我环绕包围,如山洪般冲撞在我身上。它蹦跳如雷,我死攀着它的皮肉不放,残忍的将匕首一转,一挑,活生生从它胸口剜出一块碗大的血肉。岩浆般的血水喷薄,将我的皮肉烫开,如翻滚的汤汁,我的血水咕噜冒着沸腾的泡沫,重光不息咒的愈合速度越发缓慢。
七星罗阵旋转骤停,玉石渐次钻入它胸口的窟窿。
我忍着剧痛,深吸一口气,将七星鬼哭吟沉声念出,缺了许多引器药材,我不知效果如何,但匕首玉石已送入它心脏,它必死无疑。
口诀念至一半,身子骤然一紧,终究是被它捉到了。
火麟仰首暴怒,溶洞震荡,隐约可见倒悬的石笋顶端都在微颤,恐怕九天上的雷公震怒也不过如此。
我毫无惬意,抬眸看着它,心中唯一遗憾是不能亲手杀了宋积。但将火麟除去,对他打击恐也不小,相信花戏雪他们不会令我失望。
震天般的怒啸后,火麟将我举起,张开血盆大口,连口腔都燃着烈焰火光,其中可见极长獠牙,一想到血猴被它咀嚼过,便不由泛起一阵恶寒。但想想这种死法也是不错,杨修夷已粉身碎骨,我也不想要什么全尸了。书上说人死前什么模样,死后便也什么模样,我只但愿它不要把我嚼得太烂,这样我就终于有机会可以在相貌上嗤笑杨修夷了。
就在这时,一声空灵悠长的笛音隐隐传来,火麟蓦地停下动作,不甘的嘀咕自它喉间闷声响起。又是一声笛音,深远清啸,如云外浅雪,我的身子越发绷紧,火麟加重力道,快要将我捏爆之时,忽的松开爪子,一把将我摔了出去。
身子撞上洞壁,从高空直直跌落,骨头碎裂声如折竹踩枝,五脏六腑估计也摔成了一团麻糊。我痛不欲生,艰难翻过身子,抬手擦掉嘴边不断溢出的鲜血,狞笑的望着火麟。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它的死期近在须臾。
我在心里默数时间,从一到二十,还未数到一半,一道青黄长光由它胸口喷/射而出,光芒万丈,流洒四方,如月落千江,日破层云,骤光陡转间,流彩溢出,斑斓炫目。我攀着岩石爬起,蹒跚走到它跟前,任滚烫的血水浇头灌下,我用最响亮的声音将最后一句口诀念出:“聚六荒以残毁躯体之不世血肉,集八合以凄灭肉主之不世魂魄!三穴之罡,七星之嶂,鬼哭神嚎,尔非我人世之物,当滚回魔界幽冥之渊!”
所有玉石闪着星芒同时自火麟体内钻出,在空中一个急速回转,再度钻回它体内,穿透它躯体后,又重新钻入。如急雨掠空,烟火骤燃,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数道极长白芒于空中悬绘出一副七星罗图,也在火麟身上穿出无数空洞窟窿,带出漫天滚烫血肉。
火麟咆哮怒吼,震天荡地,也不过困兽挣扎,一盏茶后,它轰然倒地,呜咽作响。洞中光芒顿时失了大半,变得黯淡无光。
我双腿一软,瘫软跪坐,掩面大哭,一只大掌落在我肩上,冰冷寒意穿透我的单薄衣衫。我大惊,急忙站起,往后退去,睁着眼睛怒瞪着面前的男人。
宋积面貌本就不清,如此光线下更是模糊。
他抬手,隔空将我的毛裘大衣移来,声音嘶哑:“穿上吧,你的身体会受不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