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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要梦到最关键的地方了,却被这条臭蛇给咬醒。
我勃然大怒,边问候它祖宗十八代,边把它打成一个十三梅扣。期间它又咬我又吐信,我不客气的对着它又扁又丑的脑门连拍了好几十下,混蛋,惹谁不好来惹我,真是不长眼!
揉了揉腰,从地上爬起,天色墨蓝,泛着淡淡萦光,应只是寅时,梦里经年数度春秋,于我却不过几个时辰,果真浮生如梦。
野棠花上有许多露珠,我片片采撷,汇成一叶喝入嘴里,有些微甜。
之后开始整理思绪,想着想着又冒出了困意,迷迷糊糊就要入睡之时一阵清风拂来,神思隐约感到轻漾,下意识的回过头去,一缕若隐若现的清影出现在我身旁,我揉了揉眼睛,顿时像被雷劈了一样,跳的好高:“怎么是你!”
本该魂飞魄散的女鬼站在洞内,唇畔挂着浅笑,面色如玉,我却吓得血色尽失:“你怎么没死!”
清冽如雪的声音淡淡响起:“快了。”接下去又是一笑,“这个梦,是我引你去的。”
眼睛瞅好她身旁的石头,我边退后边道:“为什么?”
她微有些怅然,虚望着半空:“就跟那些壁画一样吧,我自认清高,目空一切,心里却十分渴望被人看见和读懂。不过更久之前的记忆实在有些模糊了,连我自己都想不出完整的。”
我死死盯着她,没有说话,她笑了笑:“你很怕我吗?”
“你说呢?”
她望向自己的手,微微透明,有几丝莹白的芒光,轻笑道:“我魂魄尽散,剩这一缕因你的血而残留着,支撑不了多久了,伤害不了你。”
本想说鬼知道你又在耍什么诡计,转眼想到七星天兆是我亲手刺入她的眉心的,我应再清楚不过她此时的状态才对。于是我放心的坐回原位,饱暖思yin欲,心安生恻隐,我看向她:“那你还想说什么便说吧,我听着。”
她莞尔一笑,靠着洞壁坐下,半张脸隐在黑暗里,半张脸淡雅如暮光:“重光不息咒果然玄妙无比,连血都可以让我苟延残喘上几日,可惜他缘浅,没有成功。”
我偏过头:“你是说,青阳誉没有重光不息咒?”
她双手环住膝盖,目光望向洞深处,淡淡道:“秋水本想以重光不息咒救他,但是失败了,她受到反噬,全身溃烂发脓死相凄惨。我胁迫了几名玄家道士,他们要我挖二十颗鲜肉心脏,用以命换命的巫术将他救活。他醒后以为秋水是我杀的,至此恨了我四十多年。”
“所以,你将他困在了这里?”
没了戾气的她极爱笑,连眼角都盈着笑意,摇头徐缓道:“其实我知道他不是云舟,一切不过是我的执念,但是我没有要困他,我喜欢他,就算拿他当了个影子,那也是喜欢了,是他想杀我才一直陪在这儿的。”纤长的手指指向洞壁上的透光小孔,“灵体鬼魄最怕阳光,这些便是他弄的,这些年他用各种灭神阵对付我,以前不停劝我往生,如今却一心想我魂飞魄散……”
“你没有跟他解释吗?”
她笑着反问:“为什么要解释?”
我眨了眨眼睛:“被误会了还不解……”
说到这,我停了下来,想到她这人清高傲物,不爱情绪外露,这种脾性不解释也不足为奇。
随手捡起几粒石子把玩,我道:“你说你没有困他,那为何临死之前对我说那些话?要我放了他?”
“那些话……”她愣了愣,垂头低眉,看不清眸中神色,语气却很难过:“遇到你们的那天清晨我和他又发生了争执,一气之下又说了狠话,若他四日后不自杀谢罪,我便每日杀上七八十人给他看……”
“你……”
她凄凄一笑:“这些话我常说的,每次都能及时阻止他自杀,但这次……世事难料,真的世事难料。”
心中蓦然一紧,我咬住唇瓣,她朝我看来:“我不恨你。”
“我也没有后悔杀了你。”
“我知道,被你们困在这里时,我听到了你对那些小伙子说的那席话。”她抬起头,望着洞顶的目光如似眺望一座在风雨流落里的老城,轻声道,“你说鬼魄天道不容,要生存就要吃食人肉心脏,不管一个鬼魄如何不幸,如何凄苦,都不是可以滥杀无辜的理由,哪怕她们的穷凶极恶并非本愿,而是戾气所致。但与天下为敌,与善类为敌,就绝不能手软,遇之必以雷霆之势收服,不想渡阴司往生的只有魂飞魄散一条绝路。同情她们,但不能慈悲她们,这为原则。”顿了顿,她回眸:“你说得真好。”
我静静看着她,没有说话,气氛一时安静了下来,有清风穿来,凉意沁心。
许久,她开口道:“我还听到了其他,你的那些亲人也是梦里的那些遭遇么。”
我点头,低低应声:“嗯。”
“我帮不了你什么,江畔这青阳一族只是个分支,青阳誉是为他们收养的孤儿,他也不清楚这些恩怨。不过,这四五十载里他有四处寻过,那块玉佩就是从青阳宗族遗庙中寻得,据传用途不浅,你好好收着。”
举目望向远方,江水一色,晨空宁谧,一时觉得心里好空,我将石子放回地上:“谢谢。”
她没再说话,气氛又安静了。
这时阳光从东边天际爬出,渐次穿过洞上小孔射下,落在她身上,微泛起白烟。她抬起眸子凝望天边日出,轻声道:“爱也罢,恨也罢,切莫迷失了自己,就如我,直到现在才将自己看清,可是来不及了。”
黑若绸缎的长发被掠拂的清风扬起,露出她秀净端丽的脸,想象她前世不是出生名门的大家千金,便是书香门第的才女佳人,总之出身一定不差,这种气质绝不是我这山野丫头可以效仿的出。
我说:“我晓得自己要什么,我看得清自己。”
她笑起来,目光眷恋不舍的往洞中望去:“我和你没有交情,也不是朋友,但仍想求你帮我葬了他。”
“我会的。”
“我猜你也会。”
她转眸看向洞外,阳光在野棠花上着了金色,清风吹过,卷来几片花瓣,她伸出手,深红浅粉的花瓣们却从她白净纤长的指尖穿过,悠然飘入洞中。
“差点忘了,我是虚无的残余,没有形体。”说着,笑着朝我看来:“我姓阎,名清琼,一直未曾忘过,不愿说是觉得名字于我已无意义,我有无数可以往生的机会,哪怕投胎猪牛马羊也是有名字的,可是我舍不得这一世的记忆。”
我轻道:“其实牵住你的不是记忆,而是执念。”
“……执念?对,记忆都已模糊了,的确是执念。”她伸出手,阳光将她手指烤出许多白烟,应是很痛,她却面淡无波:“以前我最爱在家中菊花晒阳光,有次倚着藤椅眯眼,听到脚步声,撑起身子看到一个男子和我父亲并肩而来,他站在紫薇花中诧异的看着我,而后对我浅笑,那一笑让我一眼就爱上他了。”
“……嗯。”
“我想晒太阳很久了,真的很久,可是我一直没有勇气……”
有笛音自江上渔舟传来,悠扬清越,听出音律,是师公最爱吹奏的浮世谣,谱浮世成谣,歌尽悲欢。
她又笑了起来,渐息透明的眉目如她笔下晕开的水墨丹青。
当她迈出一脚时,我别过头去,山风忽的变大,将我的头发在耳边吹得乱飞,听不到她被阳光浇灭的声音,但天地间再没她了。
酸楚从我心头泛起,眼泪滚落。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