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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下几日,生活如常,每日练棍法,喝汤药,和师父一起骂师尊。唯一不同的就是下午要挑的水少了十担,多出来的时间,师尊让我去照顾孙神医。
她已经昏迷了四日,用了许多仙汁丹露都没醒。这日我听到师尊和师父聊起,说她就算醒了也活不了多久。当时我端着水碗在扎马步,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师尊没有说话,默不作声的将我的水碗端走,再默不作声的给我换上了满满的水盆。
离中秋不过三天了,月亮已经又圆又大,当晚我干完活忙抱着酒坛子跑去找师父,他躺在藤椅上赏月,双眸半阖,手摇着蒲扇,藤椅晃得咯吱咯吱响。
庭院清风闲兴,玉阶白露净如覆雪,我搬了张小凳子在他旁边坐下,低笑着揶揄:“师父,人家是轻罗小扇扑流萤,你是一把蒲扇赶苍蝇啊。”
他立马将我拍走:“去去去,泼出去的水,找姓杨的那小子去。”
我不依不饶的挪了回来,伸手指指月亮:“中秋都快到了,人家喊着团圆团圆,你这老头子就那么不知趣。”
他瞪了我一眼,坐起身子,很了然的说道:“你来是想问孙丫头为什么只能活几天,对不对?”
“才不是。”我倒下一碗酒递过去,“我就是来陪陪你老人家的。”
“我还不了解你。”他接过酒碗,要喝的时候倏尔停下,徐缓道:“丫头,孙丫头是风华老东西的徒弟,你对她会不会……”
我忙打断他:“师父,我们不提风华老头。”
他眉心拧起,良久,点了点头:“也好。”
我给他的酒碗满上,边道:“我检查过孙神医的伤势,虽然多,但不至于毙命,就算溃烂发炎,也就烧个几天,有师尊在怎么还会活不了多久呢?”
“跟那些伤势没多大关系,是她体内的陈毒。”
宋闲的身影在脑中冒出,我惊道:“难道是宋庸干的?”
“那倒不是。”他扑哧扑哧摇着蒲扇:“宋家虽然神经病多了一点,但人都还算不错,宋庸那老匹夫跟你师尊特别像,尤其是性格,简直绝了。”
“可狐狸说他不是什么好人……”
他一蒲扇敲了过来:“你这笨丫头,都说了他跟你师尊像了,你师尊是什么人,天塌下来只要没能压死他,就算别人说这天是他一屁蹦下来的,他也不会解释半句。而宋庸,这老匹夫虽然养了一家子神经病出来,但他自己还是正常的。”顿了顿,乐呵呵的冲我扬眉,“你看咱俩运气多好,你师尊就没把咱俩养成神经病。”
“……”
我默默擦了把汗,真不忍心告诉他他在我心里的形象。
“不过你突然提到了宋庸,唉,那些个毒,就是连宋庸也没办法替她解掉啊。”
我一愣:“你是说,宋庸非但没有给她下毒,反而替她解毒?”
“嗯。”他点了点头,重躺回藤椅上,轻轻懒懒道:“三年前为师在宋府呆过一阵子,那老匹夫为她忙得三日没合眼,不过那阵子出了不少怪事,宋夫人好像没多久就忽然暴毙,紧跟着五儿子也染了一身的毒,还疯了,这老家伙怪可怜的。”
我若有所思的说道:“会不会是宋庸把夫人给……”
看不出师父对宋庸还挺维护的,顿时又打了下我的脑袋,没好气道:“怎么可能,他夫人死前那几日,他一直在给孙丫头治病,我就在旁边坐着呢。他夫人死后,他那股子悲伤劲也是装不出来的,我看他就一直坐在棺木前不吃不喝,直到大儿子从京城赶回来,他才开口说了话。对了,他这夫人还是杨修夷的表姑妈,虽算不上嫡氏一脉,但地位也是不俗的,跟宋庸是娃娃亲,宋家老大和老五就是她生的。宋庸是特别的宠她啊,三十年前,我去曲皓吃明德斋的香肉粽子时就听过别人议论,说他宠她宠到了天上,巴不得把月亮都摘下来给她。不过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宋府又娶了那么多小妾,生孩子跟下蛋一样,一下就是十九个。”
我越听越迷糊,刚要将宋府后院的那片竹林和那些个绿油油的怪人说出时,丰叔的声音蓦然将我们打断。
“丫头!”
步子仍是那样稳健的步子,但神情却有些焦不可待,师父皱眉:“小丰这是咋了?”
我也有些莫名其妙,他一下老神在在,镇定自若,如今的模样看上去实在有些沉不住气。
待他走近,师父挥着蒲扇叫道:“你要拉屎还是撒尿啊,一把年纪的人了这么兴冲冲的。”
丰叔不以为然,对我道:“丫头,你要我查的东西查到了。”他将一本册子递来,笑道,“这是广翠阁新发的追杀名单,要对孙姑娘下手的是丹青府和风致堂。”
师父先我一步夺走,扫了一眼后抬眸朝我望来:“行啊丫头,怎么猜到在这调查的。”
我抱起酒坛子给丰叔让座,说:“她伤势太多太杂,有新有旧,刀枪棍棒都齐了,我猜是被一大群人分好几批给追杀的,所以就让丰叔去查查看啦。”说着看向丰叔,“丰叔,就这么点东西,你怎么高兴的跟猴子一样。”
他不满的瞪我,顿了顿,神秘兮兮的一笑:“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我接下去的东西便不拿出来了。”
我最不吃这一套了,从师父手里抽来册子,撅起嘴角:“不拿出来就不拿出来,我才不去求你呢。”
翻开册子,一个官府通缉的都没有,全是江湖上各帮各派所发。好玩的是,上面还有互相追杀对方的,比如沐云山庄和石阳剑派。
将近七年与世隔绝,我田初九的大名竟还挂在第一页,不过还有几个倒霉蛋更惨,名列第一的是傅章,一千两黄金,追杀他的帮派有数百来个,真不知这人是怎么得罪的。翻了几页,我兴趣索然,上面一个画头像的都没有,只有名字,特征,罪状,追杀者和悬赏金额。而且上述的罪状都差不多,似乎是照着范本编写的,写的恶贯满盈,无恶不作,但其实大家都心照不宣了,反正那些赏金猎人和杀手只是冲钱和人头去的,我才不信他们有什么为民除害的好心,真不知这样有什么意思。
在第三页找到了孙嘉瞳三个字,比起第一页那些臭名昭著的,她的悬赏白银竟也不少,有三百两之多。
别说那些杀手,就是我和师父也是欺软怕硬,爱挑软柿子捏的货色,而孙神医恰好一介女流,没有功夫,悬赏又如此之高,莫怪追杀她的人满世界都是了。
丰叔说:“丹青府追杀她的原因是她不肯替老掌事诊治,新上任的儿子因而生恨。至于风致堂,那就有些无理取闹了,风致堂老堂主病重,派人满世界找她,孙姑娘那时人在鄞州,未能及时赶回,便被迁怒了。”
我“啊?”了一声:“迁怒?”
“哈哈哈,其实就是个说辞罢了,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新堂主无非就是想借孙姑娘在江湖上的名气来跟着给自己涨涨声望。”
师父晃悠着藤椅,淡淡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孙丫头年纪虽小,胆气心智和担当的能力却是我生平所见的丫头里最了不得的一个。”
平时师父要这样夸其他姑娘,我一定会发牢骚和不满的,但如今实在没什么好气,因为我对孙神医确也是发自内心的敬重。
再度低头看向册子,看着看着,脑中忆起了当初的屠妖大会,还有那些铺天盖地的鸡蛋白菜和凌辱谩骂,及那群江湖人士在万众之前的凛然正气和对我的造谣抹黑,心里不由升起一股恶心的感觉。
我总和杨修夷说我已经不怕了,淡忘了,但其实他也知道,这已经扎在了我心底,刻进了我骨髓。
小腿忽的被人一踢,师父懒洋洋的看着我:“是不是又感同身受啦?”
“嗯。”我低下头:“不管有没有梦蛊,一些噩梦都还在。”
他轻叹:“江湖就是这样,刀光剑影和血雨腥风之外,更多的是道貌岸然和自命清高的伪君子啊。”顿了顿,他摇头,“也不止是江湖,不论庙堂之高,亦或南山之远,有人的地方便都少不了这些……唉,不说了,哎,小丰,你刚才一脸奔茅厕的喜气哪去了,不是有什么话要说么?”
“……喜气。”丰叔擦了把冷汗,抱起酒坛子倒了碗,乐悠悠的端起:“反正丫头对我这东西没什么兴趣,我索性就不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我哼了一声,师父却道:“卖什么臭关子,来来来,她没兴趣我有啊。”
丰叔继续乐悠悠道:“对你的用处又不大,不过是一块云竹璧雕刻的双生蝶罢了,也不怎么值钱,你有兴趣?”
我一个激灵:“你说什么?!”
他拍拍袖子,爬起,仍是乐悠悠的模样:“果然是入秋了,天色暗得也比夏天快了,得回去睡觉咯。”
每次他这样,我就知道一定有料,忙抱住他的胳膊:“丰叔别走!快说快说!我兴趣浓得很!”
“那我还是猴子不?”
我忙摇头:“不是不是,我才是猴子!死狐狸最爱叫我野猴子的,丰叔你快说,你是找到湘竹了还是找到我的那块双生蝶玉了?!”
他咧嘴一笑,从袖中拿出一轴长卷,就要递来时忽的一顿:“不行,我还是没消气。”
我可怜巴巴的晃着他的胳膊:“丰叔,行行好,丰叔!”说着眉眼一变,一把夺走了他的长卷,他愣在原地,师父却哈哈大笑:“小丰,你看看你,你当这丫头这些时日的苦是白吃的啊。她现在的身手算不上好,当只上树的猴子却是绰绰有余了,你以后可得仔细着点了。”
我得意的挑了下眉,将长卷拉开,是幅精美艳艳的仕女图,待看清画上女子,我不由“哇”了一声:“这人是湘竹?”
娇俏精致的五官确实是她,但是衣着和首饰却着实让人为之一亮。
背景是湖泊闲庭,几缕柳树低垂,画上女子双眸顾盼,桃腮杏面,穿着浅霞云霏淡粉锦衣,外罩玉兰清逸纱衫,腰上垂着价格不菲的红丝秀玉,纤柳般的手指轻捏着一把双面美人扇。发式很简单,以翠玉珠花簪轻绾着简单的发髻,其余都拨在左胸前,尤为灵气。画旁提着一句小词:望美人之眸,湖光无色;观美人之态,杨柳自惭。
隐约看见亭上的木匾,我轻道:“日沉阁,是柳州子霞山的日沉阁吗?”
师父捏着胡子:“日沉阁天下很多,较有名气的有四处,看这画上春景,应是清州云晋城的日沉阁。”
我看向丰叔:“这画上的她还很青葱,是她少时的吧?”
这下他没跟我卖关子,直接说道:“她原名唐湘蓉,清州唐家前掌事的三千金,八年前她杀了她爹的正房和自己的两个姐姐,就此逃到柳州,阴差阳错成了你的丫鬟,他们到现在还在追捕她,也算是桩秘闻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