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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从水上来,带着不肯撒手的一丝春寒。在最后一个春天的夜晚,白天的灼热退后,冷风不失时机地赶来收复它的失地。风从枝头掠过,冲击着树叶,一棵棵树都冷得发抖,沙沙沙沙,哗哗啦啦。
甫瑞在以前很喜欢听风的声音,风小时,她以为那是树的私语;风大时,它以为那是树的高歌。现在,作为一棵树,她明白了,那些树的声音并不是单调的几种,像人一样,不同的情形之下声音代表着不同的涵义。这不,现在这种声音,原来是瑟瑟发抖的叹息。
也许是夜深了,风凉飕飕的,大家都下意识地向背风处挪动。
从刚开始待在原地不会动弹,到后来能够挪动位置,甫瑞还没有意识到大家走路的样子,这时她看到一棵棵树笨拙地朝不同的方向挪动,像一只只蹒跚学步的企鹅。甫瑞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嘲笑着这些企鹅,它们迈着丑陋的步伐,动作迟缓,憨态可掬。可当她想到自己可能也是这样一只丑陋的企鹅时,赶紧收回了嘲笑的心思。难道这就是人生吗?对别人的嘲笑,更是对自己的一种无情嘲弄。
大家本能地想找一个温暖的地方。但风的性格也是三心二意的,一会儿从南面的水上来,一会儿从东面的山岗上来,所以无论躲在那里,早早晚晚总是会被风吹到。所以那些树就断断续续地时不时地移动,左左右右,前前后后,寻找更好的位置,不知不觉地就挤作了一团。
甫瑞也被裹挟着,安静地承受着推搡,茫然无措。
榴莲树班主任的头脑被千头万绪萦绕着,看到空旷、广袤的夜空将孩子们的天性衬托得淋漓尽致,她不由得原谅了这些孩子的混乱和好动。自己心里不好受,孩子们一定更不好受,树树有本难念的经,大家都在茫然地不知所措,不期而至的陌生状态难免让人手忙脚乱。
患有秩序强迫症的榴莲树班主任压抑住了心头的急躁,干脆把那些规范和谦让的礼貌抛到了九霄云外。任凭它们去吧,自己在打定主意之前,并不能自信地给它们确保万无一失的指引。
“智者总是不动声色,”榴莲树班主任听到有声音在自己旁边说道。
“你可真会拍马屁啊,”榴莲树班主任开玩笑说。原来说话的是一只相貌奇怪的兔子,她早就发现了这个甫瑞新交的朋友,
“一个好的老师不需要被拍马屁,”兔子小黑说,“智者不动声色,尤其是要临危不乱,听了你讲的故事就明白了,你的寓言悲剧的结尾,并不是生活的结束,而大概是一段新的剧情的开启。”
榴莲树班主任发现这只兔子说出了自己的心思,看来这是一个老江湖了,不由得对它刮目相看。原来兔子也有这般见地,看来生活的内容真是无穷无尽,总有那么多新的内容等待发现。
“我们内心有很多疯狂而奥妙的想法,它们隐藏得那么深,神秘到我们自己也不知晓。”兔子小黑接着又说,“在我们真正了解自己之前,我们笨拙地在生活里变幻自己的面目,可即便有七十二变,每种幻象也都是一种桎梏,把我们禁锢在里面。”
兔子小黑的话似乎有一种比晚风更冷的语调,榴莲树班主任冷冷地回复它说:“那么你现在是被禁锢在兔子的幻象里么?”
“兔子总代表一种胆小、窘迫、逃避的形象。很多年来,我以为提高警惕性再加上奔跑如飞的能力,就会帮助我逃避风险,我甚至想帮助身边的亲友也获得这种能力,从而一起逃避生活的历险。但是逃避不是面对生活的应有的方式,逃避本身才是一种幻象,我应该有勇气去面对所有。”
“你至少是幸运的,”榴莲树班主任说,“作为一只兔子,你可以自如地奔跑,而我和孩子们变异为树,无论干什么事情都是左支右绌的。真不知道为什么让我们变异为树,如果有选择的余地,我和孩子们宁愿选择成为飞禽,或走兽。即便成为被老鹰捕猎的麻雀,被狮子追逐的小鹿,也比现在成为一棵笨拙的树强,让孩子们静静地待在原地不是它们的宿命。”
“是啊,成为一棵树不是它们的宿命。”
“现在想来,那是一个比喻的误用,”随着谈话的深入,榴莲树班主任的思维开始兴奋起来,“我们时常说孩子像一颗茁壮的树苗,其实,人生不是一棵随意修理的树。”
“我想也是这样。未来充满了多种可能性,我们自以为是地为孩子量身打造出了多种发展模式,其实每一种模式都出自我们的意愿,而非孩子的意愿和天性。孩子的兴趣、性格,包括所谓的天性,我们煞有介事地将它们分类,并一本正经地针对不同类型帮它们设计人生的轨迹,其实这些都在形成过程之中,我们不能为它们定性。”
榴莲树班主任望着一棵在风中凌乱的腊梅树,说:“现在想来,我以前以为成熟的认识,其实只是一种自信而已,以为理解透彻的东西,只是因为一直生活在那种稳定的环境里。一旦环境改变,我以前的自信和认识一瞬间全都坍塌了。人生永远没有圆满和完美。现在回想起《病梅馆记》那篇文章,‘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以疏为美,密则无态’,梅之曲、之欹、之疏,不正是我们为孩子设计的各种人生轨迹吗?病梅馆主为梅泣之三日,解其棕缚,纵之顺之,这才是梅之为美。”
“那么梅又美在哪里呢?”
“兔子,别打乱我思考,”榴莲树班主任气吼吼地说,“我们多无助啊,龚自珍的文章太简易了,真是文如其名,《病梅馆记》只是讲到释放了梅树的天性,并没有说明怎么种植,养护。何况将孩子比喻成树已经过于简单了,对待他们,可比对待梅树让我头疼多了。”
“如果病梅馆主见识高明,那么他没有说明该怎么办,就是不便说明了。”
“的确是不便说明。因为大家容易顺从智者的见识,一旦他说明了,大家就会为了方便,跟随智者的话去做。他是怕我们后人偷懒啊,让我们自己去寻找解决的办法。
“对,我们应该自己去寻找解决的办法。我应该为孩子们提供的,是面对问题的勇气和思辨能力,这些又哪里是几门功课、几次考试就能带来的啊?
“我为它们提供的可能性与它们自身将成就的可能性相比,只是厚厚的一本书中薄薄的一页。我在这一页上能给它们讲述什么样的故事?留下什么样的启示?这一页的内容能把整本书提升到什么样的境界?现在,我们首先要有行动的勇气。
“喂,兔子,你怎么不搭话了?你在听吗?”
榴莲树班主任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滔滔不绝地将自己的心声倾诉出来。反正倾听的是一只兔子,即便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妥,它也不会传扬出去让自己出丑。可她回头张望时,兔子早已不知所踪。
“哎,真是一只好动不好静的动物啊,”榴莲树班主任心想,“幸亏它不是我的学生,我才讲了这么一小会儿,它就不喜欢听了。”再看看那些乱作一团的孩子,她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禁不住想要把它们拥抱在怀里。
如果,人生是一棵树,大多是处于被动局面。但,没有人会心甘情愿去接受这个无奈的现实的,没有谁会接受命运喜怒无常的摆布。榴莲树班主任内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她打量着她的孩子们,她的一片小树林,一棵棵在巨变里六神无主的稚嫩的幼苗。
它们需要疗伤,在行动之前,至少得让它们提一提心气,灌溉一下它们紧张而干涸的心田。与其这样让它们在习习冷风里无所适从,还不如找办法帮它们把被耽误掉的春游弥补起来,为心情放个假。
“孩子们!”榴莲树班主任大声喊道,“我们开始做个游戏吧。”
榴莲树班主任为这一声喊积蓄了很久的力量,声音被夜风带进每一棵小树的耳朵旁。
甫瑞确信自己听到了班主任的喊声,“做个游戏吧。”其实她心里早就惴惴不安了,场面一片混乱,班主任该不会大动肝火吧?做个游戏吧,则使她马上蠢蠢欲动起来。
稍微远一些的地方,有些树还在兀自争抢着最佳地形,或许是没有听见这边的喊声,也或许是充耳不闻吧。早有人发现了成为一棵树的妙处,至少这样不会遭受到老师和家长的责骂与惩罚,反正大家都是树了,没有谁比自己更优秀,自己也不比其它任何树有成绩上的差距。更过瘾的是,此刻几乎可以为所欲为,虽然可为的事情不多,但总是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
榴莲树班主任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原来离开了校园,很多东西和原来相比都大变了样。其实大家都一样,尽量改变自己以适应身之所在的格局与环境,脱离了原来的束缚,大家在一起相处的规矩和习惯自然就荡然无存了。在孩子的心目中,大人是无所不能的权威般的存在,现在,它们成为树已经这么久了,并没有得到什么帮助,也难怪它们各自为是了。
榴莲树班主任本想再次大声喊叫,却欲言又止。自己能做什么呢?虽然自己没有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但自己心里明镜儿似的,无论做什么都是前途未卜。一棵树在浩瀚的宇宙里,真是渺小。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而自己连翅膀都没有,更加是这天地里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而已了。她伸展了一下身体,树干稍稍移动,树冠上的枝叶随之摇晃,她感觉自己就是一个木偶。
晚风又冷笑般掠过身体的表面,凉意透心彻骨。榴莲树班主任随风起舞。不光孩子们告别了昨天,自己也要和昨天说再见了。在以往,她是羞于在众人面前跳舞的,那扭捏作态的样子,那晃动起来的屁股,多让人不好意思啊。现在,风驱使着她本能地舒展起枝枝桠桠,像企鹅一样地迈动步伐,她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兴奋的暗流。动起来,跳动起来了。
她突然发现被树束缚的形体里,有些什么东西要脱缰而去。夜纱笼罩,她激动得想要大喊,嗓子眼儿像被什么堵住似的,没有发出声音。可是没有关系,她隐隐约约地感到,自己已经向这些孩子发出了信号,她甚至在内心里自豪地说,我的身体会唱歌。
这大概是世界上最诡异的舞蹈了。香樟树吕婉蓉、银杏树邵伟立、垂柳罗丽雅、樱桃树甫瑞这些附近的孩子,看到班主任张牙舞爪的动作,不禁哄堂大笑,一棵棵树都将自己头上的枝叶挥动起来为老师鼓掌。枝叶挥动的声音哗哗啦啦,与平日里噼里啪啦的鼓掌声相比,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榴莲树班主任刚开始也没有感觉一定要跳出什么门道,看到同学们逐渐有了反应,不由得灵感迸发。看到大家竟然更喜欢自己滑稽可笑的样子,榴莲树班主任索性迎合起孩子的兴趣,模仿起被老鼠袭扰的样子,在老鼠的追赶下惊慌失措地左奔右突,呼天抢地。渐而渐之她有了新的发现,老鼠在心里造成的恐惧感在慢慢减弱,原来,直面恐惧反而把恐惧的压迫感释放出来了。是啊,越是面对让人恐惧不安的场面,越要处乱不惊,保持一个平静的心情。
榴莲树班主任又模仿起女儿小时候学走路的情形。哦,亲亲的女儿,蹒跚学步,咿呀有声,那时候多么担心她磕着碰着伤到哪里呀,这小小的东西,心里在想什么啊?她进入孩子婴儿时的状态,好奇地把手伸向这个陌生的世界。脚步还是跌跌撞撞的,她向前方伸出手想抓住什么维持平衡。榴莲树班主任原以为孩子在这时是恐惧的,这时方才获悉,孩子在这时心里充盈的不是恐惧,而是对世界的好奇和勇气。她挥舞着自己的小手,凭借与生俱来的勇气探索着平衡的方法;她有时会跌到在地上,有时会咿咿呀呀地哭上几声,然后又勇敢地爬起来继续学走路;渐渐地她学会了行走,开始对自己的身体平衡自如;她又开始了新的冒险,离开平坦的地面,开始爬高下低,在坎坎坷坷的路面上寻求新一轮挑战的刺激。
榴莲树班主任早忘记了自己的童年,她靠着对女儿童年的回忆,成熟地经历了孩子的童年。她激动得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愈加兴奋,狂舞起来,枝头的榴莲乒乒乓乓碰撞在一起,摇摇欲坠。
果然,有一个榴莲被兴奋地甩到了地面上,噗通一声,在地上砸了一个坑。大家一声惊呼,四下逃散,但很快又被热烈的气氛吸引到了老师的周围。
连远处的树也被这边的嘈杂声和兴奋的枝叶摩擦声吸引了,大家逐渐围拢过来,将榴莲树班主任围在中间。只见榴莲树班主任的舞蹈,时而炽热奔放,时而温存柔弱,时而夸张模仿,时而诙谐幽默。
甫瑞一直拘谨着,这时也跟着班主任晃动起自己的树干和枝桠。偷眼看看别的同学,也都情不自禁地加入了老师的舞蹈。气氛被带动起来了,大家跟着班主任一起跳起了木偶舞。作为会走路的树,它们比木偶生动了许多。群树舞蹈,热烈的气氛搅动了这一片夜空。
于是树影幢幢,舞姿憧憧,有时候场面一片混乱,甚至会撞个满怀,却居然没有谁感到有任何美中不足。
忽然有一团扑朔迷离的神秘之光,像蝴蝶似的翩翩飞舞着飘逸而来,顿时为群树的舞蹈锦上添花,原来是一群赶热闹的萤火虫。
这一群光明的使者,别出心裁地在半空中组合成不同的图形。一会儿它们排列成六棱雪花的模样,让大家在春末的夜晚看到发出荧光的雪花,大家不仅没有感到冷意,反而更加骚动,热切地在这前所未有的一片硕大的雪花下起舞。一会儿它们又排列成灯笼的形状,像水晶灯那般晶莹剔透,转动着光芒,忽明忽灭,比在梦里还要梦幻。一会儿它们又排列成了三角形、菱形、五角星等各种几何图案,虽然不像同学们在课堂上画的那么工整,但萤火虫的图案比栩栩如生还要生动。
倏忽间,这些图案陡然解散,攒成了一团,一飞冲天,几乎要直插云霄,一片亮光距离地面越来越远,渐渐地若隐若现。难道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地不辞而别吗?就在大家揪紧了心的时候,只见一道光的河流从天上倾泻而下。哇,甫瑞不禁惊叹,这是一注银河从天而降吧?
这条光的河流,俯冲而下,眼看要落到地上了,大家心里不免有点惋惜。可就在快要落地的瞬间,这条光的河流突然收住了身,骤然漂浮,分成了几条光带,分明是一条神气活现的彩虹。
大家不由自主地为之停住了舞步,不敢打扰这变幻莫测的精灵。大家屏住了呼吸,在心里祈求彩虹能多停留一会儿,再停留一会儿。彩虹在飘飘忽忽地慢慢移动,逐渐接近了群树的头顶,只要谁伸出一根枝条,就能够触摸到以前远在天边可望而不可及的彩虹,可连最调皮的孩子都舍不得打扰。这是从来没有别人享受过的一场美梦。
偏偏是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不,就怕没好狗。只见那条仿佛是远离尘嚣的彩虹狗这时突然奔跑了过来,它兴奋地看到自己身上的形状出现在半空里,没有在同类中找到伙伴的它,汪汪叫着向着半空又蹦又跳。它发现自己身上的条纹原来是这么美丽,每一棵树都昂首张望,是不是自己也值得顶礼膜拜呢?说不定以前那些同类是觉得对自己高攀不起才敬而远之的吧。它心里乐呵呵的,喜出望外地吠破了这一片夜空的宁静。
萤火虫散开了,不过大家没有失望,因为萤火虫分散到了这一片小树林的外围,形成了一个闪亮的圆环,像一圈篝火似的把大家圈在了中间。大家明白了萤火虫的心思,于是配合着重新起舞。
有一小群萤火虫,在樱桃树甫瑞的树冠下,也就是她脖子的位置那里,围成了一条闪闪发光的项链。这弄得甫瑞不好意思地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她实在是心旌摇荡,试问人间还有谁能专美?
樱桃树上的牛头伯劳也被这一幕吸引得目瞪口呆,它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心头一热,展翅高飞。它在夜空里疾飞盘旋,飞越树林,飞越山岗,心胸间一片广阔的天地,神游八方,心遨四极。
牛头伯劳仿佛有所心得,飞落下来对甫瑞说:“真奇怪,你们不同寻常的敏感氛围,让我也敏感地发现了习以为常的不同寻常。我习惯了在天空飞翔,不受约束地在夜里偷偷溜出巢来撒野。夜空繁星点点,却只是像空气一样不被感觉到的背景。现在,受你们的熏染,我感觉在天空翱翔时,尤其在飞越山巅时,我自己就是一颗星星,遥远,神秘。我俯瞰着大地,世界就像一幅画一样延展。遥远的星空里……你看到我这颗星星了吗?”
若即若离的兔子小黑在不远处地方欣赏着这一切,看着榴莲树班主任和这一群孩子其乐融融,它心里有说不出的羡慕。它尽量恪守着关切而疏离的本性,无时无刻不在注意着大家,倾听着圈子里的心潮澎湃和低吟浅唱,它觉得这几乎就是生命的圆满。
圈子里的树开始嬉闹了。它们彼此摸摸对方的脑袋,看看对方和以往的不同,也让对方看看自己和以往的不同,甚至有胆子大的孩子跷起脚来去摸班主任的脑袋。榴莲树班主任大大咧咧地说:“想摸就摸吧,老虎屁股摸不得,老师的脑袋可以摸。但是后果自负哦,我这营养美味的榴莲扎到谁可不能埋怨。”
有些树相互拍拍脑袋,好像是在赞许,也好像是在鼓励。可不是嘛,虽然变成了树,现在不是挺开心吗?
只可惜牛头伯劳这时刻不识时务地加入到了大家欢乐的气氛当中。它可是个好事的主儿,这热烈的气氛就像一杯醇酒,它虽然不擅豪饮,但也要抿上一口。怪只怪它运气不好,它离开了樱桃树上的陋窝,飞到活泼好动的罗汉松应振邦的头上,它准备和这个健谈的伙计交个新朋友。
罗汉松应振邦听得耳旁生风,偷眼观瞧,是一只鸟,眼看着鸟要飞近,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瞅准时机,一个巴掌拍了出去。只见那只鸟,屁股上猝不及防地被重重拍了一下,像只羽毛球一样,嗖地飞向了旁边的桃树。桃树胡海玉见状也不谦让,来而不往非礼也,他准备把羽毛球击回给罗汉松应振邦。只可惜他技不如人,羽毛球飞向榕树李登岱。榕树李登岱经历了心情的大落大起,正在暗暗鼓劲的阶段,见一只羽毛球飞来,当然是不甘下风了,一个回击拍了出去。球到了桂花树单玉芳这里,这个要强的小姑娘断然不会放过一显身手的机会,她只随手那么轻描淡写地一撩,羽毛球飞向了另一个方向。
看到牛头伯劳被同伴们这么捉弄,甫瑞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她本来想表现得恬静淑雅一点的,但实在压抑不住一吐恶气的劲头,谁让你这只坏鸟在我头上作威作福呢?
终于牛头伯劳瞅准一个时机,躲过了垂柳罗丽雅拖泥带水的一击,狼狈而逃回到了自己的巢里。它委屈得几乎流泪,原来自己并非如同想象的那般处处受人欢迎,自己好心好意地去和它们打招呼,却被毫不留情地捉弄了一番。哎呦,它们下手可真重啊,以后要记住教训,不能轻易和小孩子开玩笑。别人都可以原谅,但唯独对甫瑞的幸灾乐祸,它一想起就气不打一处来,忿忿不平地说:“朋友,我在你受欺负的时候可是有勇有谋地帮助你的,你怎么好意思落井下石呢?”
甫瑞连忙安慰它说:“好鸟,我的笑不是幸灾乐祸,我是在给你加油打气呢。”
牛头伯劳明知道她是在敷衍了事,但是它也不想听到真心实意的话了,毕竟善意的谎言胜似真实的冷言冷语。它被折腾得够呛,只想躺在巢里缓缓劲儿。几只萤火虫挺够意思,在它头上翩舞明灭,如梦似幻。
大家累得慢了下来。榴莲树班主任看到腊梅树方梦紫就在自己旁边,不由得见景生情,想起一首诗来,便张口朗诵:
“琼姿只合在瑶台,谁向江南处处栽?
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
寒依疏影萧萧竹,春掩残香漠漠苔。
自去何郎无好咏,东风愁寂几回开?”
这首诗班主任往昔曾给大家讲解过,诗中的梅花,颇有孤芳自赏的感怀,雅量高致,何以只能封禁在人迹罕至的深山呢?
一旁的兔子小黑,将这首诗听得如痴如醉,痛从中来,癫狂地立起后足摇头晃脑。它长长的耳朵,宛如飘飘荡荡的流苏,随风摆动。甫瑞见它像喝得酩酊大醉一般踉踉跄跄来到自己脚下,依偎在树根旁,不由得恻隐心动,忽然读出了兔子小黑无言无声的沧桑。在它深邃的颜色和怪异的模样背后,莫非掩藏着什么曲折离奇的辛酸往事?
群树漫步,萤火起舞,树影婆娑,群星明灭,不尽的遐思成就了大家不同的梦。多想沉浸在这天真无邪的静谧之中不可自拔,聊慰多情与感慨催生的斑斑华发。
遥远的东面,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山头上的人工月亮爆炸了,隐隐约约地从那里传来人群恐惧之下的惊呼声。模模糊糊可以看到,组合成月亮形状的荧光灯管爆炸后还在断断续续地释放着余烬。
榴莲树班主任朗声说道:“该做个了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