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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和尚继晓闭关一月,终于志得意满地向皇帝交差。那些交给他的赤铜、木炭,竟然真的变成了黄橙橙的黄金!
点石成金的妙术竟然在眼前成真,皇帝自是大喜。当即下旨将继晓由僧录司“左觉义”之职进为“右善世”。
继晓大喜,当即献上一丸金丹,号称是炼金之时同炉炼制而成,乃为真金精髓,陛下服用之后必定龙髓精进、无往不利。
皇帝亲眼见证了点金之术的神奇,便对继晓深信不疑。他当即便服用下了那枚金丹,顿觉浑身微热,便在这冬日里亦不用穿厚服,额头反而微微见汗。
张敏终究多提着一层心,便劝皇上召唤太医伺候在畔,每隔半个时辰给皇上把一次脉。连续几个时辰下来,太医都报说脉象并无紊乱,张敏这才放下心来妗。
入夜到了安置的时辰,皇帝还是龙威虎猛,很是睡不着。张敏年岁大了,夜晚皇帝便不叫他守夜,而是用了越来越沉稳的大包子。
皇帝说睡不着,想找两卷书看看。大包子将皇帝御书案上的几卷书都捧过来,皇帝却都一把拂开:“这都是板起脸孔来的书,朕白日里板着脸孔已是够了,晚间想翻翻杂书罢了。跬”
大包子一时犯难,只得说:“不如奴侪到内书库去取几卷来。请皇上那拟个书单,奴侪一路跑着去。”
皇帝便微微眯了眯眼:“……前儿朕说要与你到内书库走走的,后来被简王的事儿闹得就这么耽搁了。择日不如撞日,反正朕今晚儿也睡不着。瞧着外头月色正好,朕就随你一同走这一遭吧。”
大包子却噗通跪下了:“圣上这可使不得。这深冬寒天的,外头长街上还有雪。若是此时叫起宿卫的锦衣卫来,准备暖轿,怕又是兴师动众。圣上还是在宫里等着吧,奴侪一准儿快去快回。”
皇帝自有皇帝的困扰,一言一行都被记录进《起居注》。若当真这么惊动锦衣卫出行,《起居注》里定然记下这么一笔。皇帝便伸手召唤大包子近前儿:“你柜子里头可还有没穿过的新衣裳?”
大包子想了想,点头:“正巧到年下了,司礼监刚派下新衣裳来,奴侪还没上过身儿呢。“
皇帝狡黠一笑:“给朕取来。”.
一盏茶的工夫,皇帝已经穿戴停当。大包子吓得趴地下一个劲儿地磕头。
皇上竟然穿了阉人的服饰,若被人知道了,那还得了!关键他还在身边儿,到时候自然没人会责怪皇上,却得说是他撺掇着皇上这么干的。到时候他就得被活活打死!
皇帝看他那模样,就乐:“好了,快起来吧。朕该不该穿,反正也都已经穿上了,你这罪也抹不掉了。你与其还担那没用了的心,不如想想待会儿怎么帮朕遮掩过去就行了。”
皇帝说完,自己对镜又照了照,满意地率先抬步就走。
大包子赶紧拎了羊角明灯,没敢抱皇上的大氅,这便追了出来。
乾清宫的各个门都已下了钥,这么临时出宫得有说法。大包子费尽唇舌,说皇上晚上要用功,急需内书库的几卷书;又连威胁带吓唬地说了许多,守门的才不得不开门放了大包子出去。
两人出门时,那守门的还上下打量了皇帝一眼。幸好皇帝低垂着头,那门子也完全没敢往皇上那去想,这才顺利出了乾清宫去。
一路有惊无险,到了内书库,大包子先一溜烟跑进去,叫吉祥赶紧起身儿,准备接驾。
吉祥实则还没睡,听见大包子在门外急急的动静,便也是微微一怔。
不管她愿不愿意,这一天还是来了。她已经没得选。
她便抓过剪刀来,狠狠心捋出一绺青丝来,喀嚓剪断了。然后对着烛火,烧成灰烬。
民间有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可是她这一生却再没有机会与人结发,更别提恩爱。于是她便亲手将头发剪了,烧成灰烬,便也是从此绝了自己的那份儿心。
皇帝在当院里站了好一会儿,大包子跑回来一个劲儿地磕头,说怠慢了圣上。
皇帝便也笑:“无妨。现在站在这儿的也不是皇上,这不就也只是个小太监嘛。再说朕这一辈子从来到哪儿都是百官跪迎、后宫跪迎,还从未有过朕要立在当院里等着谁。”
他两岁被立为太子,话还没学会说就已然被剥夺了享受童年的权利。从此围绕在他身周的是父皇被草原俘获的国仇,是叔叔想要抢夺他皇位的家丑,是他立为太子又被废、受人围观的耻辱……他的童年远在两岁那年便已经结束了。实则他偶尔也想耍耍孩子气,却一向没有机会。而今晚,他觉得自己自在的就像个任性的孩子。
这种感觉叫他觉着自由,他喜欢。
皇帝说着孩子气地一笑:“不瞒你,朕实则从小也好奇你们内官的穿戴。你们司大人小的时候穿着的那件绿的衫子,好看得就像是秋水春山里走出来的小仙人。朕也特别喜爱那颜色,可是自己却不能穿,只能眼巴巴瞧着你们司大人穿。而朕自己也只有将他
画下来解解馋。”
“今晚儿上朕觉着自在,朕高兴。所以你叫朕站在这当院里等着吧。叫朕也体会体会什么叫‘有约不来过夜半’,什么叫‘月上柳梢,人约黄昏’。”
既然皇上乐意,大包子便也放松下来。却也不敢全然放松,一边陪着皇上,一边儿还得留神望着吉祥屋子那边儿,盼着吉祥赶紧更衣出来.
就在此时,只听得月洞门那边叮咚一串脆响。宛若泠泠山泉破壁而出。
负手望月的皇帝,还有跪在地上焦急扭头的大包子全都回眸去望。
一缕凉风吹来,吹散天上轻云,月色如银呼啦泼洒而下,照亮了那小小的月洞门。月洞门内,一个身穿短袄短裙的姑娘姗姗而来。
她没穿宫装,穿的是大藤峡的衣裳。她的一头青丝也没绾成古板僵硬的宫髻,而是左右垂下,松松编起,辫子周围露出簌簌的碎发,慵懒娇羞。
而那叮咚的脆响则是来自她的颈子、手腕和脚踝。她戴着大藤峡特有的银铃,小小碎碎,走起来撞击不绝,宛若清泉银色的碎波。
她整个人就宛如从山林里偶尔撞进凡尘的精灵一般,浑身上下都涤荡着一股山野的清风。宫禁红墙之中的压抑被她的到来一扫而空;宫里那些女子矫揉造作却千人一面按你的妆容,在她的淳朴天真之下,全成木雕泥塑。
皇帝惊愣望住这样的吉祥,半晌无法出声。
他按住心口。
许多年许多年了,他又找回了久违的怦然心动。
他便舍不得眨眼,眯眼深深地凝望住她,自己都不觉察地微微一笑.
大包子则被吓坏了,转头低低喊:“吉祥,你怎么穿着这个就出来了!这是冲撞圣上……”
谁不知道剿灭大藤峡乃是皇上当娘刚登基时亲下的旨意,她这么穿着大藤峡的衣裳就出来了,难道是向皇上展示自己的不屈么?这不是找死么!
吉祥却没理他,径自走到皇帝面前,也不下跪,反倒高高扬起头,直盯着皇帝的眼睛。
“你就是皇上?”
大包子当时吓得好悬没以头抢地,他膝行上前一把扯住吉祥的裙摆,使劲儿往下拽,叫她下跪。声音里都要哭了:“我的小姑奶奶,你千万不要造次啊!”
吉祥却狠狠站稳了,目光一瞬不瞬盯着皇帝,膝盖半分都没软。
皇帝没恼,反倒笑了,他紧紧凝望住眼前精灵一般的女孩儿,移不开眼珠。
“没错,朕就是皇帝。你不怕么?你不跪么?”
“我不怕,也不跪。”吉祥目光晶灿如九天寒星:“你说你是皇上,可是你却穿着内侍的衣裳。若真的是皇上,怎么会穿成这样,难道是想说自己跟内侍十一个样儿么?”
“我若对着这样的人就跪了,我若跪错了呢?”
吉祥心下对皇帝有刻骨铭心的恨,她便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讽刺皇帝。他纵然是皇帝,却是个生不出儿子来的皇帝,可不就跟内侍一个样儿么?
皇帝听懂了,却笑了:“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跟朕这样说话!你难道就不怕,朕真的就是皇上么?”
“就算你是真的皇上,我也不怕!”吉祥抬眸,目光如火。
“如果要是怕了你,我就不穿这样的衣裳出来。皇上,我就要你好好看清楚,这就是大藤峡人的衣裳,这就是被你下旨灭族的大藤峡人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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