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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蜡烛静静地燃烧,烛泪一颗颗滴落,烛台上凝固出一朵大大的花。
秧儿坐在灯下走神,她的心情很复杂,有时候想哭,有时候又想笑。
笑,是因为襁褓里的侄子长念,确定要跟着自己走,那哑姑提出主意后,小姐同意了,答应孩子由自己带走抚养,而且她还要想办法求老爷放了自己,还一个自由身给自己。这两件事都是她梦想不到的好事,所以她高兴。
可一想到自己要离开小姐,从此再也不能伺候在小姐身边,最重要的是,小姐和长念就要分开,这么小的娃,离开了娘,娃可怜,小姐自己更是舍不得啊。这让她心里禁不住地难过。
她就一会儿呜呜地笑,一会儿又望着小姐落泪。
小姐倒是很镇静,一副逆来顺受很快就想通了的神情。这是大家闺秀才有的性格,是从小就受到的教导在起作用,不管到了任何情况下,都应该保持大家闺秀该有的教养。
其实她知道小姐心里的难过并不比自己少。
小姐肯定很难过很难过,可她就是不说,她独自默默地忍着。
秧儿唯一能看到的是,她的小姐开始做离开孩子的准备,喂奶的时候她双手紧紧抱着孩子,恨不能把浑身所有的**都喂给孩子。孩子睡着了,她趴在枕边看,目光痴痴的,好像要把孩子的模样深深地刻在心里。尤其熬夜做针线的情景,更叫秧儿看了落泪。
小姐她不会做针线。虽然说女孩儿家需要女红出众,但是小姐从小就娇生惯养,太太舍不得让小姐亲自做针线。所以现在小姐要为长念缝制衣衫就显得很吃力。但是小姐坚持要自己做,秧儿一次次劝她,不要做,秧儿以后所有的穿戴,自有她这个姑姑包揽了做。
可小姐就是不听,就是要坚持自己做。
可她哪里做得来呢。她给针孔穿线的时候眼睛望着烛火,一根线在针孔上转悠,可就是穿不进去;好不容易穿过去了,打个结也是困难的。尤其到了缝制的时候,她颤颤巍巍捏着针,对着手里裁剪好的布片缝,一个不小心,针扎在手上,她自己竟然不吭声,忍着默默地继续缝。
等到秧儿发现,血已经流了不少,把月白色的棉布都浸湿了。
等一件贴身穿的小肚兜缝成,那上面落了说不清的血印,一朵一朵,像湮开的梅花。
秧儿捧着这血染的梅花衣衫,禁不住热泪长流,“我的小姐呀,你这是何苦呢——”
张紫蓝轻轻地笑,“你就让我做吧,趁现在还有机会,我要好好为他多做几件。以后他一边长,一边穿着我做的贴身衣衫,他肯定能感觉到亲娘对他的牵挂和想念。”她哽咽了。
秧儿忍不住呜呜哭起来。
“秧儿你哭什么呢,不要哭,人活在世上,免不了要生离死别,再说我们母子也不是生死离别,就算分开了,我还是好好地活在世上,他也很好地活在世上。只要我们都还活着,就肯定会有想见的那一天。”
秧儿抹泪,带着些不甘心,“小姐,为什么非得分开呢,就不能想一个完全的法子吗,能让你和长念,还有奴婢,我们三个永远在一起。”
张紫蓝伸手摸摸儿子的小脸蛋,短短数十天,小家伙已经明显长了,小脸蛋圆嘟嘟粉嫩嫩的,睡着了嘴角也噙着调皮的笑。
她摇头,“不可以的秧儿。你别看哑姑那么小,其实她比我们谁都有想法。她的意见是对的,你想想,我们离开的时候是装病离开的,我父亲为了我,不惜付出大把代价,专门派人护送我们到这里,还派了人来守在大门口保证我们的安全。另外还隔三差五送家信来问询牵挂。另外又出巨资修建没有完工的慈母塔。他只有一个愿望,就是盼我早点康复。现在我一朝分娩,身上的累赘没了,也算是恢复了健康。
那么接下来的事,就是早日回去。上次来的家信你也看到了,父亲已经在催了,说最近灵州地界战乱频起,摩罗国加紧了侵犯,接下来可能连梁州地面也要不太平了。我一个女儿家在外头出来这么长时间,父母自然不放心,还有,我离家时间长了,万一哪里走漏了风声,有人知道我躲在这里偷偷生子,那就是天也塌下来的大事呀——不但你我都不能活命,只怕连这小小的婴儿更是没有希望活下去。”
秧儿吓得只咬指甲,确实,小姐说得一点没错,这真要是走漏了风声,哪怕是一点点,都是有损知州大人名声的,那可是全梁州地面都要哗然的丑闻。那时候,自己首先第一个就活不了。
张紫蓝看着烛火出了一小会儿神,烛火映照,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闪着泪光,“我反复思量,只有及早回家这一条路可走。我们在外头多待一日,暴露的危险就多一份。这样提心吊胆地拖着,还不如早点回去。所以我想好了,等长安满月,我就回。”
秧儿不禁掐着指头算数,还有十一天,就是孩子满月了。
时间呀,你真是太快了,太无情了。
张紫蓝俏丽的脸上滚下泪来:“我们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有自己的不如意,不自由,身不由己。可能有些人会羡慕我,身为官家小姐,过的是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但是秧儿你最是知道我的,我这辈子一出生就被关在那高墙大院里,除了乳母仆妇丫环一大群,我没有见过别的男子,直到我遇上了你哥哥。
我爱上了他。我知道我和他不可能有结果的,父亲不会答应我选择一个下等的侍卫做女婿的。就算我再怎么努力,我也挣不脱命运给我一出生就安排的道路。但是我太爱他了,秧儿你不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那是让你想为他生,为他死,为他粉身碎骨也不后悔的。”
秧儿傻傻看着她的小姐。
她还是第一次亲耳听到一个女子这样表述她经历的爱情,这言语句句锥心,字字带血,尤其当想到那个和小姐相爱的男子就是自己的哥哥,而哥哥已经不在人世,秧儿的心里刀扎一样,她扑进小姐怀里哀哀地哭了起来。为自己苦命的哥哥,也为苦命的小姐,更为襁褓里苦命的小侄子。
“真的秧儿,我一点都不后悔。我怀了他的孩子,我克服千辛万苦生下来了,我觉得很幸福。以后只要想到我们爱情的果实在世上健健康康地成长,我就肯定会很幸福。
但是现在我们必须冷静面对现实,我不仅仅是为我自己寻找活路,还有你呢,还有我们于家的后代。所以秧儿,就像那哑姑说的,我们必须坚强,勇敢地面对命运赐给我们的考验。”
秧儿听呆了,不由得也跟着点头,小姐的分析,句句在理,字字入心,简直能说到人心里去,她发现自己找不到一句可以反驳的话。
听她这么一分析,秧儿也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她也知道,她的小姐确实不能和儿子在一起,这一辈子都不能。
“可怜的小姐——可怜的孩子——”她抱住长念,喃喃自语,“小姐你放心,奴婢会尽心尽力,哪怕一辈子不嫁人,也要把你和哥哥唯一的骨血拉扯成人,奴婢会像亲生孩子一样对待长念的。”
张紫蓝眼神迷离,泪水打转,但是强忍着不让再次流下来,带着嗔怪的口气责备:“都这时候了,你还喊我什么,而且以后不许你自称奴婢了,在我这里,没有小姐和奴婢。”
秧儿明白,含泪点头,“小姐,哦不,嫂子,妹妹记住了。”
这一对主仆好像从来没有这样敞开心扉交流过,这一刻她们互相望着对方,觉得心里又是伤心,又是温暖,感觉彼此就是这世上最好的亲人。
一根蜡烛烧尽,秧儿默默换上一根新的,她实在熬不住就去睡了。睡梦里翻身的时候,看到小姐还在灯下做针线,一针一针,一线一线,密密缝制的哪里是一件件普通的小儿衣衫,而是一颗慈母难以割舍的情谊呀。
泪水在秧儿的眼眶里悄悄打转,最后她含着这清泪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