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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禧皇帝的欢喜只持续了几个时辰。
不等天亮,午门外就送来了紧急军报。
军报称:五胜关再次失陷,关口城楼上高高挂起了摩罗大军旗帜。现在摩罗军沿着关口大批涌入,向着大片梁州地面横扫而来。沿途未来得及逃走的居民,全部被卷入铁骑蹄下,烧杀抢掠,鸡犬不留。沿途大小军事据点一一被夺!
飞龙军飞蝗一般纷纷奔走在通往京都的路上。
告急信雪片一样投向东凉国的中枢所在。
正禧皇帝拍案而吼:“西南大营几十万人都是吃素的吗?拖延了这么久,迟迟不能推进步伐,现在倒好,又被人家撵进梁州地面来了!都是吃干饭的吗?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朕白花花的银子都打水漂了吗?”
勤政殿御阶下,齐刷刷跪满了大臣。
这些人,除了喊“陛下万岁”“臣罪该万死”,之外,似乎再也拿不出什么有用的办法。
皇帝简直肺都气炸了。
“秦简,秦简呢,朕的几十万大军交在他手上,把大半个西南地面的安危都交给他负责,他干什么吃的?难道都眼睁睁看着摩罗小儿一步步进犯吗?为什么总是赶不出去呢?一天天的,就知道伸手向朕要粮饷,向朕要军备,银子流水一样拨下去,这就是你给朕用银子花出来的效果?”
尹相国不能再旁观了,站出来:“陛下,秦简,已经亲自带兵赶赴梁州去了——这几个月他也是寝食难安呐,一方面要派人巡视西北防线,另一方面要调配兵力和摩罗兵鏖战,更重要的是,还得帮陛下提防着内患呐——都说家贼难防,家里有白峰这么一个大毒疮在发脓流毒,秦简他怎么能安心打仗呢!”
有人悄悄叹息,都这时候了,尹左相居然还揪住白峰不放——尽管大家都在暗中议论说白峰可能没死,而是借着一把火隐遁,但是,朝廷钦差亲眼看到白家在一把大火燃烧后化作一片灰烬,至于白家满门是真的逃逸,还是已被烧死,谁都没有定论。
就算真的侥幸不死,有尹相国在这里时刻不忘地咬着,白家人以后的日子也是寸步难行。
这就是做忠臣的下场。所以,这已经成为尹左相一言堂的朝堂,还有谁敢站出来公然做为国为民的忠臣呢!
皇帝愤怒:“就算白峰确实是个隐患,但是也不能遮掩他秦简这些年治军无能,打仗不行的事实!拟旨,速发西南大营,告诉秦简,朕这回只许他胜,不许败!再敢丢掉一座城池,就拎着自己的脑袋来见朕!”
不等圣旨出京,另一路告急战讯从东边飞送而来。
“东北大营来信,难道是……”皇帝喃喃,他真的已经是惊弓之鸟,再也经受不住意料之外的恶讯。
但是,战讯打开,文字写得清清楚楚,“是夜三更,东罕水军万余人,突发袭击飞鱼、长宇、短礁三岛,我军三岛守军奋起反抗,激战两个时辰,东罕军失败而退,我军伤亡惨重,急需朝廷援助。”
文字不多,但是字字如刀,刀刀割在正禧皇帝的心上。
“东罕国夜袭!”他说,说完看着阶下。“东罕小儿,终于发难了!”
一片沉默。
这是预料中的事。
西南边摩罗军迟迟不退,西南大营抗击无效,东边东罕国看到有机可乘,所以突然发难。
“诸位爱卿,都说说看吧,怎么办?现在我们怎么办?”皇帝气急而笑,看着大家。
还是沉默。
忽然,一个年轻的文臣冒出来一句:“要是白帅没死就好了。”
他说完就意识到自己闯祸了,便低下头再也不肯多说半句,人群依旧沉默。
皇帝甚至都没看清楚刚才说话的是谁。他也懒得追问了。
一群吃饱喝足然后就知道成天逞嘴皮子之快的无能之辈!
指望他们带兵打仗真的是靠不住。
他盯着案几上摊开的东凉国堪舆图。西南战事未平,东边又出问题,接下来,东北,正北,西北……要是这些小国撕破了脸一起闹起来,那就真的坐蜡了。
但是,他今天真的很不走运,新的战讯又被几百里加急送来了,“荒水,白沙突然联手出击,抢占我北边关隘,北部守军飞报,请朝廷速速增援大军粮草!”
反了反了,北边也反了!
到处都是伸手要钱要粮要人,还叫人活不活啊!
“各位爱卿——”正禧皇帝压下心里的怒火,拉长了声调说,“北边也打起来了——现在是你们大显身手报效国家的时候了,谁能告诉朕,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依旧一片沉默。
终于,有人动了动,说道:“要不,把右相请来吧。”
憋了半天,就出了这么个馊主意。
皇帝翻白眼:“难道你不知道他病着,下不来地。”
“可以用软轿抬进来呀,现在是非常时期,就得用非常办法。”
皇帝无奈,摆手:“去吧,着人去抬袁凌云。”
尹相国脸色阴晴不定,“陛下,臣有办法,现在东凉国四面楚歌,八面受敌,到了非常时期,得采取非常办法,臣恳请陛下启用帅印,让秦简统领全国兵力,做统一部署。免得全国各个大营一盘散沙不能统一调遣。”
门口守卫匆匆奔来:“陛下,李度念求见。”
李度念来了,开门见山:“陛下,臣请求带兵出战,去打东边东罕,北边荒水、白沙,都可以,只要不这样每日待在营中吃喝度日就好。”
此话一出,便有几个武将抱拳出列,“陛下,小将愿意跟随李度念都监,一起外出抗敌。”
正禧皇帝胸口堵着的那口气顿时找到了出口,慢悠悠逸散,他没有那么憋屈难受了。
“好,李度念好样的!各位爱卿好样的!不愧是我东凉儿郎!李度念,你速速整理京中大营,兵分三股,一股驻守原地,护卫京畿安全;一路由你带队赶赴东边;剩余一路,调拨北边增援,只是交由谁来领队呢?”
正沉吟间,门外一个苍老的声音拉长了喊:“陛下,不可,万万不可啊——”
袁凌云被几个内侍抬进了勤政殿。
一颗骤然沧桑的白苍苍脑袋,一对枯瘦如柴的手,一张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皱纹的脸。
这个人还活着!
都经历了那样一场大病,还有一个精心布置的贼赃,想不到他居然没死,没有倒下,也没有失去陛下对他的信任,他再一次来到了东凉国的朝堂上,哪怕是躺着进来的。
尹相国心里翻江倒海,愤怒,仇恨。要是可以,他真的想扑上前活活掐死这老而不死的家伙!
袁凌云顾不上打量站着的同僚们,直接给皇帝摆手:“陛下将京中大营分做三路,派李度念东征,一队力量北援,此举都是大大不妥啊!”
尹相国瞪眼:“又来了,又来了,就知道大惊小怪咋咋呼呼!这手段玩了一辈子,都这时候了,还是这一套吗,就不能来点新鲜有用的?”
袁凌云翻白眼,不看尹相国:“我不和奸臣小人对话。陛下,您想想,京中大营历来镇守京中,护卫京畿要地,是不到万不得已万万不可轻易调动的重要力量啊。”
尹相国嘴里冷笑,“现在还不是万不得已的情势?我看你是在家里睡大觉睡昏头了吧,对外头世事丝毫不知!东罕、荒水、白沙,还有摩罗,现在我们东凉国变成了四面受敌。还有青尼,南谯,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也紧跟着一起发难。如果现在还不算万不得已,那照右相爷的看法,是等到敌人打进东凉国京都,打到你家炕头上,那才是危急时刻?”
“放屁!”袁凌云大喊。
满朝文武静悄悄的,掉一根针在青砖地上绝对谁都听得见。
同朝为官,官位相等,又当着陛下的面,敢这样公然出口骂人的,也就袁凌云右相了,而被骂的,也只有尹相国。
“陛下,陛下,您瞧瞧,右相国他又欺负人!”尹相国不看袁凌云,面向陛下,可怜巴巴地喊。一副小孩子受了委屈向大人告状的神情。
“无耻。”李度念在心里骂。
袁凌云没精力和尹相国纠缠,他撑起脖子,“陛下,请听老臣一言。京中大营不敢动。东边,朝廷可以派一员心腹大将去,东北大营这些年林都监身体不佳的缘故,训练松弛,管理不严,但是军心整齐,只要陛下所派之人得力,不出一月,马上就能重振军威,开赴东边和东罕开战。”
“至于北边,需要同时选派几名经验丰富能征善战的将领,分守从东北、正北、西北逐个关镇,荒水、白沙两个小国,不像摩罗、东罕那么大胃口,他们至多就是乘机来向我们扰乱分神,捞一点财物粮食等好处,所以,先采取拉锯战耗着。我们的重点是先把摩罗进犯摆平。等除了心腹大患,再逐个安定四面边防。”
袁凌云一口气说完,累得脖子下青筋暴突,张大嘴巴艰难地喘气。
武将队伍中,有人在悄悄竖大拇指。
老臣就是老臣,简单的分析,鞭辟入里,一针见血,完全切中要害。
本来大家都觉得骤然四面起敌,叫人顾此失彼难以四顾,听了袁凌云这一番点拨,真是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正禧皇帝双目定定看着坐下的每一位,忽然感叹:“叫朕一下子上哪儿找那么多良将帅才去?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啊,这是千古至理!”
李度念站出来:“陛下——”
袁凌云举起手打断了李度念:“你不能去!东边,北边,都不能去!你安心守好京中大营就已经立下了大功劳。”
皇帝露出愁容,“既然李度念都不能外派,那朕真的还有谁能担当这样的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