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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信和被沈倩抱住的后颈渐渐松弛下来。
他将脸埋在沈倩的耳侧一旁, 也不说话,只有鼻间的气息忽长忽短地打在两人皮肤上,最后在一片静谧之中变成了平缓的一段呼吸。
窗外此时渐渐下起了雨, 雨滴打在房间的玻璃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整个世界像是在这样的吵闹里重新变得鲜活了起来。
姚信和于是稳定下自己的情绪, 抱住沈倩的身体, 将手放在她凸起的腹部,亲吻她的额角, 低声说了一声:“睡吧。”
第二天起来,后院已经是一片湿气,大抵是昨儿夜里下了太长时间的雨。
大胖从窝里跑了出来, 趴在靠近后门的软塌上, 见到沈倩出来,神情高兴极了,围着她的脚丫子一个劲地打转。
沈倩把手里的食盆放下,伸手顺了顺它背上的毛,看着它低头吃狗粮的模样, 想到自己刚刚把它捡回来时的样子, 抿着嘴巴轻声笑了出来。
下午, 颜医生上门,带来了自己的好友韩韵。
沈倩早上吃过早餐后,便跟姚信和开诚布公地交谈了一阵, 夫妻两尽力将彼此心中的想法表达出来, 最后,同意接受颜医生的建议,与她的好友, 两性心理学家韩韵见上一面。
韩韵是颜医生的大学学姐,研究生时期忽然爱上心理学,一门心思转专业,攻读了加州大学的临床心理博士学位。今年她母亲患上阿兹海默,老两口不愿离开故土,韩韵斟酌之下,便和丈夫回了国。
如今,颜医生带着自己信任的学姐上门,一是对于韩医生医术的认可,二来,也是想要帮沈倩和姚信和这两口子做些事,以后,好让他们在顾策面前多为自己说几句漂亮话。
韩韵过来的时候,手里带着一个小型箱子,提在手里,看见姚信和的模样,微微愣了一愣,像是有些疑惑。
她一路走进屋里,保持着沉默,直到对面的沈倩给自己递过来一杯茶,她才笑了一笑,轻声问到:“沈老师,您的丈夫…是不是以前在美国读过书?”
沈倩有些惊讶地点点头,回答:“是呀,韩医生您见过他?”
韩韵摇了摇头,于是又问:“那他是不是…认识陆曼?”
她这话说完,姚信和也换完衣服下来,在韩医生对面的沙发里坐下来,替沈倩回答:“她以前算是我的义姐。”
韩韵这下终于完全将人对上了号,打开手提箱,一边拿出里面她用以给病人做测试的单本,一边轻叹一声,说到:“没有想到,我竟然能见到你本人。”
她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脑,可身边的沈倩、颜医生却一时有些紧张了起来。
韩韵将自己的从业证书和测试单本放在桌上,看着姚信和说到:“我博士研究生时期,是跟陆曼一个导师手里的同窗。”
颜医生不知道陆曼是谁,她见他们聊到私事,便开口说到:“如果你们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有一些敏感,那我先离开一会儿?”
“不用。”
姚信和开口让她坐下来,转头看向那边的韩韵,问到:“你从陆曼那里了解过我的事情?”
韩韵低下头来,脸上带着些许愧疚,“是,我在她的房间看见过你的照片。其实说来惭愧,陆曼刚到我们导师手里的时候,做过一项关于伤痕型人格的心理施压研究课题,当时的那个研究对象,应该就是你。我们导师那时在看过她的研究报告之后很生气,认为她心思不端,勒令她当即停止。可我知道,她并没有真的停止。我那个时候有些胆怯,和陆曼说起来又不是什么无话不谈的关系,所以,并没有制止她这个行为。但是后来想想,她的那项研究,很有可能会影响一个可怜人的一生。所以现在,能够时隔这么多年在这里遇到你,我想,我应该为我当年的怯弱道一声歉。”
她的话说完,沈倩便愤怒地站了起来,“什么意思?陆曼对我家老姚做过什么心理施压?把他当成研究对象?”
韩韵点了点头,开口问到:“沈老师,小颜,如果可以的话,我能不能单独跟姚先生说几句?”
沈倩虽然心有气愤,可也不会耽误姚信和的治疗,当即答应下来,她拉着颜医生离开小客厅,去了后面的小图书馆,眉头紧皱,手里虽然握着的书,可眼睛却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一个小时之后,姚信和跟韩韵终于从小客厅里出来。
他的脸色似乎很是苍白,精神也有一些低迷,开口跟沈倩说话,让她帮忙送客,自己则是转身,径直上楼回了卧室。
沈倩见姚信和离开,脸上那一点故作无事的笑容也放了下来,她抓着韩韵的手,焦急地问:“韩医生,我丈夫的病还能治吗…”
韩韵把自己的手放在沈倩的手背上轻拍了拍,安慰道:“沈老师,你放心,姚先生的病完全是可以治愈的。他的心性十分坚定,而且,本人的康复意志也很强烈。”
说完,她见沈倩低着脑袋,脸上还带着忐忑不安的表情,便一边将面前自己的记录手册收起来,一边告诉沈倩:“姚先生因为之前的那些经历,治疗过程相对于普通单一诱因的病人,肯定是要复杂一些。据我所知,陆曼曾经在很小的时候,就给他施加过一些关于吸/毒无法根治的心理暗示,所以姚先生这些年对于自己的身体,一直有一种隐性的不自信,他会坚持不接受脚部恢复手术,大概也是因为他希望依靠身体上的疼痛来维持戒/毒时的肌肉记忆。至于他曾经被养父猥/亵的经历,虽然那时候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身体伤害,但在陆曼的心理暗示下,也极有可能已经产生出了一种肉/体原罪感。所以他在和你进行夫妻生活的时候,会十分坚定的想要使用安全套,因为这个东西在他那里,并不仅仅只是一种避孕的方式,也是让你保持肉/体的纯净,和他这样具有原罪感的人隔绝开来的一种心理暗示。所以,当姚先生想要脱离这个东西的束缚的时候,他就需要一个外在的理由来说服他,强迫他,那么我想,这也就是他会产生心因过敏,以及想要进行结扎手术的理由。”
沈倩听完韩医生的话,目瞪口呆地坐在原地,把她的话消化了好半天,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才重新问到:“那他这样的情况会持续多久,我在你们的治疗过程中,应该做些什么呢?”
韩韵笑了一声,看着眼前的已为人母却依然像个小姑娘的沈倩,点头答道:“您只需要像现在这样,继续给他家庭的关怀和支持。沈老师,相信我,姚先生比您想象的要坚强许多,他也比你以为的,要更加爱你。没有什么心理疾病是坚强的意志抗不过去的。我想,对于姚先生来说,能够娶到你,应该就是命运对他这辈子做过最好的事。”
沈倩原本还很严肃地等着韩医生说医嘱,哪知突然得来这么一句话,一时间坐在原地手足无措,表情都呆傻起来。
沈倩过去没有从姚信和口中得到过一句“爱”,或是“喜欢”。
她平时大大咧咧,似乎也习惯了姚信和的这种内敛,她甚至觉得,姚信和就算并不十分爱自己,可她在他心里,能够是独一无二的那个人,这也就够了。
如今,韩医生这一句话说出来,沈倩不但从外人口中听见了那一句“爱”,还好好被夸耀了一番,垂着脑袋不好意思,只能小声答应着:“我、我知道啦。”
姚信和回到卧室小憩了半个小时,等那头手机响起来,他才渐渐醒了过来,缓慢地睁开眼睛,看见那头沈倩坐在梳妆台前挑选护肤用品,便喝了一口床头柜上的矿泉水,低声问到:“我睡了多久?”
沈倩抬起头,咧嘴笑了笑,回答:“没多久,才半小时,姚哥哥,你觉得我平时涂这两个口红哪个更好看?”
姚信和下了床,见她没有受到刚才治疗的影响,一时心中松一口气,走到她身后,无比诚实地回答:“它们看起来…都一样。”
沈倩嘟了嘟嘴巴,不高兴起来:“哪有,这个是橘红色,这个是大地色,这个是蜜桃粉,怎么能一样呢。”
姚信和被她说的越发头大,你让他分辨这些颜色,都不如让他单人去做分电断测,于是轻咳一声,连忙岔开了话题:“怎么突然选起这些东西来了?”
沈倩把头往后面一仰,在姚信和的衣服上蹭了蹭,告诉他:“我给《伏特加女人》写的那首主题曲入围了,过几天要去香港见一见导演,听听他的意见,如果最终版本能够拿下,我以后可就是第一个接下好莱坞一线电影的华人女歌手啦。”
姚信和沉默一晌,问到:“米勒海文?那个拍过《斯嘉丽》的。”
沈倩连忙点头,“嗯!就是他!”
姚信和过去虽然不懂文艺,但电影却也偶尔会看,得知沈倩这次是为米勒海文的电影配乐,还顺利入了围,一时感叹,便忍不住夸奖起来:“沈老师真厉害。”
沈倩脸上一红,转过身来,抓着姚信和的手指微微一勾,坐在化妆椅上抬起了头,仰着脖子说到:“姚先生也好厉害。”
姚信和低头,看见自家夫人眼中崇拜热烈的目光,只觉耳根发烫,宽大的手掌放在她的头顶轻轻一拍,尤不解渴,最后还是弯下腰,吻在了她昨天被自己狠狠欺负过的嘴唇之上。
三天后,沈倩跟赵姐一起启程去往香港。
米勒海文跟赵姐过去有过一段忘年交情,如今见到沈倩,对她这首歌表现得很是满意,只是他个人的喜好并不能完全决定主题曲的选择,沈倩是华人女歌手,即便在中国名声大噪,可上了全世界的荧屏,同等水平之下,依然比那些共同竞争的欧美女歌手少了点底气。
沈倩得到米勒海文的意思,知道他希望自己这首歌还能多出一个更为出众、且旁人无法代替的特色,心里约莫有了一些想法,两人就着电影本身又聊了一聊,下午三点钟,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开。
赵姐对于这一次安排的见面也很满意,原本想着定了机票直接回北城,没想那头网上突然出现了田招娣跟邵庭戏后聚餐接吻的照片。
沈倩如今对于田招娣可谓给予厚望,见到这个新闻,一时觉得好奇,因为南榆也在广省,离这边不远,跟赵姐说了两声,两人便决定顺势过去探一探班。
南榆是典型的南方小镇,常年温暖,三月份就已经开始变得有些湿热起来。
沈倩跟赵姐刚上了去县城的火车,没想那头就瞧见了身后跟着个梁巧巧的谈陆。
梁巧巧上次在医院肚子已经有些明显,如今比沈倩更是大了一圈,站在谈陆身边,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后面还跟了个四十来岁的保姆。
沈倩不知道他两是什么关系,梁巧巧肚子的孩子是不是谈陆的种,但她想着,这么娇滴滴一世家小姐,这个月份了,不好好待在家里养胎,还跟着男人到处跑,男人出来见的还是前女友,无论怎么想,那都是惨绝人寰的事情。
梁巧巧像是也看见沈倩了,只是脑袋一撇,横眉冷对,没个好脸色。
沈倩乐得清闲,从火车站出来,便上了田招娣助理的车子。
谈陆的车子跟在后面,两台车一前一后进了拍摄的村子。
田招娣本来看见沈倩还挺高兴,她最近几个月拍摄饮食控制得厉害,又在闫导眼皮子底下被勒令健身,气色、皮肤一下子好了不少,小麦色的脸蛋里透出点格外健康的热络朝气。
可当她看见后面车上下来的谈陆时,脸上的笑脸又一瞬间冷淡下来,胳膊一甩,转身就往剧组里走。
谈陆倒是一点儿不见外,上去抓着田招娣的手,开口要找她说话。
梁巧巧站在原地,看着谈陆的背影,目光委委屈屈的。
沈倩要不是亲眼看见,她都不敢相信,这年头了,还有人能演这么没有道理的琼瑶电视,仿佛全天下男人都没有了,只剩下一个不干好事儿的谈家老五,呜呼哀哉,没有人性。
剧组下工之后,沈倩作为出品方的老板娘,大气挥手,邀请大家一起去镇上酒店吃饭。
谈陆也挺不见外,跟着一起去了,席间还特别不怀好意地拉着闫明、邵庭拼酒,最后拼得一身酒气,醉意醺醺地往外走。
梁巧巧见状连忙快步跟上,扶着谈陆的胳膊,准备带他回宾馆。
没想谈陆这会儿虽然喝了不少,可意识还挺清醒,挥手将梁巧巧推开,开口就是一句“别跟着我”,说完,还擦了擦自己的手背,迈步往河边走。
梁巧巧站在酒店外面微弱的灯光下,远去的酒气遗留在她的手上,抬起头来,恍惚间还有冰冷的雨丝从天而降,滴滴拉拉地打在她白嫩的脸颊旁,嘴里哽咽着,别提有多苦情。
沈倩站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觉得这姑娘好歹也是一孕妇,就那么站在人家空调下头喝空调水实在不应该,于是出于良心,轻咳一声,走上去,说了一声:“那啥,你怎么不回里面在这儿站着啊,你那个保姆呢。”
梁巧巧讨厌沈倩,可她也害怕沈倩。
她觉得在这样庸俗的女人面前,自己的优雅和文艺特别宝贵,特别是在得知谈陆喜欢的女人是田招娣之后,她越发沉浸在自己文艺孤独的苦情女配角色里无法自拔。
于是,她捂着自己的胸口,低头说到:“你不懂。我的身体有一些弱,里面太喧闹了。”
沈倩挠了挠头发,又问:“身体弱?那你干嘛不好好回酒店待着,就为了个谈陆?这么个倒霉玩意儿值得你挺着这么大肚子出来嚯嚯自己啊?”
梁巧巧没回沈倩的话,她见谈陆从河边去而复返,眼睛一下又亮了起来,抬起自己的手,接下刚刚从雨色中飞过来,停在自己手上的知了,对着眼前深沉的夜幕,轻声答道:“你不明白,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根本无法控制,你想要陪在他身边,即使他心里的女人不是你,你也想要等他回头看你的那一天。这就像我们生命里注定有秋风,注定有蝉鸣,你看我手上这只夏蝉,它其实也和风一样,夜深人静的时候,你等一等,它或许就能回到你身边了。”
沈倩皱着眉头,见谈陆看也不看梁巧巧,径直进了酒店大厅,越发觉得这姑娘脑子可能有病:“不,夏蝉回不到你身边。”
梁巧巧冷笑一声,说到:“你不是谈陆,你怎么能这么笃定呢。”
沈倩更无辜了:“这事儿跟谈陆也没多大关系。”
梁巧巧侧脸看她一眼,目光带着鄙夷。
沈倩于是指着她手上的“知了”,开口说到:“因为这玩意儿在南方它不叫知了也不叫蝉,它他妈叫蟑螂。”
梁巧巧眼睛忽的睁大,低下头定睛一看,然后“嗝”的一声,晕倒在了身边的藤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