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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梁府步出,梁子俊酒气微散,晃晃悠悠的回了梁子安家。
隔日,先是拜访了刘魏之的授业恩师鲁长俞,又紧接着走访故友,商谈铺址,接连三天酒宴不断,晓是京里这帮贵人也不由好奇这初来乍到的小子莫不是真有些门道?
得知此人乃是乡试得了魁首的新晋举子,又是梁柏金的旁系子侄,各路人马纷纷派人递贴,欲与之交好。
有梁子书俩兄弟代为引荐,加上他本人长袖善舞,不多时便在京里混的风生水起,引得数人欲起招揽之意。
梁子俊的诸般作为暂且不表,刘带娣昏迷三日终于清醒,可不待说上几句便又昏睡过去。
陈青观他神智不清,不免暗自担忧,连请了几位郎中会诊,也仅得一句“听天由命”
一句听天由命,唬的陈青彻夜不眠,古代医疗手段有限,全靠内服外敷治疗疾病,有个头疼脑热尚且不妨事,真碰上大病就只能靠珍贵药材续命。
也不是说古代医术不如西医好,老祖宗传下来的药方,连现今医学无解的疑难杂症都能治,哪能说其不好?只不过中药来效慢,对于外伤没有速效消炎的功效,人体吸收哪能比得上直接作用于血液见效快?
尤其体内炎症引发的高烧,更是极其容易烧坏脑子,即使炎症消退,也可能会留下抱憾终身的后遗症。
直到七天过后,刘带娣才硬挺过来。光药渣子都倒满两个木桶,要是再不起效,说不得这人就真没救了。
药材花了上百两只是小事,陈青最担忧的还是怕烧成个傻子,好在人醒后第一句问的就是娃娃,这才让陈青悬了几天的心彻底落肚。
得知陈平为了救他,不惜以身抵罪,刘带娣几欲挣扎下地,陈青劝了好半晌才让抽噎不止的人暂且熄了寻人的心思。
感慨着将娃娃递给他道“你就是不为身子着想,也得为你儿子想想吧?这么点的娃,你忍心扔下他不管?再说省城路途遥远,你如何带着仍在襁褓中的奶娃上路?”
刘带娣侧头看向哇哇啼哭的婴儿,泪流成河,夫君如今身陷牢狱,让他如何能够安心养伤?
“先别想那么多,顾好身子要紧”陈青替他擦去泪水,沉声劝道“事已至此,公文都下了,你就是去了也换不回他,还不如好生将养着等他回来……左右不过三年,等劳役过后你们一家三口就能得以团聚。我已经托人给打探了,等有了确切消息一准塞些好处,也好照拂一二”
“大哥……带娣求你,我下辈子就是做牛做马也会偿还你的恩情”刘带娣伸出颤巍巍的双手,勉力拉着陈青哭求。
“放心吧,都是一家人,说这些作甚?”陈青将娃娃塞进他怀里,免得他胡思乱想。
出的门来,见刘红梅坐立不安的走来走去,陈青笑道“人清醒了,放心吧”
“醒了就好……那个……你瞧带娣还病着,别让娃娃再累着他,不如……”刘红梅眼巴巴的向里屋张望,惹的陈青噗嗤一笑“我晓得呢,这不人刚醒,也好让父子俩亲近亲近,等他心绪平静下来,我再把娃娃抱到你那院”
“哎!那就这么定了”刘红梅一拍手,笑着就欲往外走“我院里炖了补汤,这就给你端过来……”
“红梅嫂子……先别忙着走”陈青欲言又止的叫住人,想了想劝道“现如今带娣也醒了,这娃终归是人家的……”
刘红梅惆怅的轻叹口气,幽幽说道“我晓得呢,就是觉得这娃跟我有缘,舍不得而已……”
再稀罕那也不是自己的娃,陈青送走刘红梅,心下不免替她委屈,若非那对母女作孽,何至于让两个嫂子膝下无子承欢?
刘带娣在梁家一养就是一个月,等他能下地走动后,就将儿子抱回来抚养。
陈青观他气色恢复的不错,也就没逼着他再喝些哭哈哈的汤药,而是去林掌柜药铺给配了些滋补身子的补药,用以调血养气。
直到腿脚利索了,刘带娣才委婉辞别。离家月余,他也惦记家里那几亩田地。
陈青劝了几次,就替他雇了个短工放人回家,又给提了十余副补药带上,以免产后进补不济再留下病根。
“地里的活请人干就行,仔细别累坏身子”临走前,陈青不放心的嘱咐。
“晓得了”刘带娣坐上牛车,抱紧娃娃对陈青弯腰一礼。
不等启程,刘红梅追出来唤道“等等……我给娃儿做了几件包被,你给捎带上”
陈青瞪眼看着大包小裹叫到“嫂子,你这是干啥?”
“又不是给你的,啰嗦个啥?”刘红梅摸摸奶娃粉嫩的小脸,舍不得的说道“这娃长的真好看……怪我没那般福气……要是得空,就带娃回来看看,终归养了一个多月,也算有些情分……”
“嫂子若是稀罕的紧,不若等娃大点,认了你这干娘可好?”陈青在一旁打趣,没成想刘红梅眼睛一亮,立马答应“好啊,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哪能……就是不知弟妹可否愿意?”
刘红梅神色微怯的看向刘带娣,见他笑着应了,才忙喊道“子壮!赶紧把家里的精米细面拎出来,给咱干儿子捎上!”
“呵呵……”陈青笑的直弯腰,刘带娣挽拒几句就笑着收下了儿子的见面礼“娃娃得了红梅嫂的眼缘可算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就是这次赶着回家,等得了空再让娃娃给干娘敬茶”
“好说,好说,娃还小不着急喝茶,我这有个金锁,给娃娃戴上,些许米面哪算的上是见面礼啊”刘红梅从怀里掏出一个娟帕,从里面拿出仔细包着的金锁,亲手给娃儿戴上才心满意足的笑道“娃娃可要长命百岁哦,干娘还等你大了好孝敬我呢”
“既然认了干亲,自然是要孝顺的”刘带娣满面喜色的答应。能攀上梁家嫂子做干娘,儿子不说将来能有所出息,也定能借力念个学堂。
夫君就是念过学堂的书生,虽说科举不利吧,但终归也是有些学识的,刘带娣自己大字不识一个,自然期盼儿子能像夫君一般做个高人一等的书生。
“这娃儿原本就是阿青的外甥,眼下又认了你做干娘,可不就是亲上加亲?这回你可满意了!”梁子壮好笑的揽过媳妇说道。
“怎了?我瞧你不也稀罕的紧?晚上娃儿肚子饿,你比我起的都勤快,平时半夜咋不见你爬起来呢?”刘红梅戳着夫君,眼尾都笑出了细纹。
“呵呵……可不是嘛,这娃精致伶俐,谁看了都喜欢”梁子壮伸手逗弄一番,就劝陈青跟着护送一程,也好回去帮衬拾掇拾掇。
陈青惦记阿爷,又思及尚未给阿奶上香,便回家拿了些纸钱供果,一道跟着回了陈家沟。
刚进村,就听村人提起陈阿爷之死,陈青心下愤然,可人都死了,再说什么都嫌多余。
刘带娣听闻阿爷是为了给自己换救命钱才吊死在阿奶坟头,不等赶去新坟,就悲痛的晕死过去。
陈青安顿好刘带娣,就赶去村长家。
村长见陈青回来,嗑嗑烟袋锅说道“我原想等陈平回来再执行族规,如今他入狱,你回来也好,权当给做个见证”
“苗仁翠在哪!”陈青眼眶通红的沉声问道。
“都关在宗祠呢,哎~你阿爹若还活着,哪至于落得这般境地?”村长重新审视陈青,也不免摇头叹息,若非陈老二身故,陈青哪能做哥儿嫁人?
那陈平就是烂泥扶不上墙,若是换了陈青娶亲,不说把日子过红火了也断不会让陈阿爷临死都闭不上眼。
陈家沟开宗祠也不是第一次,可陈青毕竟是个嫁了人的哥儿,这会儿回娘家参与族事终归站不住脚,但老村长一席话却是让一众族亲闭了嘴。
“陈青虽然出嫁,但到底还是老陈家的种,这会儿陈平入狱,带娣又是媳妇。他个小哥出面虽然不合规矩,终归也算是自家人,总不好让族里私下执行族规吧?”
“罢了,往后陈家还得靠他扶持,这次就破例一回!”八十多岁的老辈一开口,众人这才闭嘴不再议论。
陈青对村里一众长辈点点头,就安分站在一旁听事,可等苗仁翠一被推出来,当先忍不住上前骂道“苗仁翠你个丧良心的东西!我阿爷阿奶对你千般好,你不记着也就算了,还逼死他老人家!今个就是族里不制裁你,我也定让你血债血偿!”
陈老大被绑缚手脚跪在地上,他没脸去看陈青,更没脸面对族亲,老泪纵横道“都怪我不孝……我有罪!”
“陈老大……现如今说这些还顶什么用!唉~”族里一众长辈顿足扭过头去,不屑看他这副忏悔的模样。
苗仁翠被一众族人围着,早已心慌害怕的缩成一团,可如今大错已铸,就算她苦苦哀求也是于事无补。
这会儿见陈青这个寄人篱下的东西竟然也赫然指责他,苗仁翠不免心中不忿的骂道“我丧良心?你好到哪去了?你阿奶病重的时候怎不见你这孝子贤孙伺候榻前?这会跑来指责我,你哪来的脸说?”
“我……”陈青心里堵的难受,又听族人窃窃私语,不免心中有愧,可说到底他都是净身出嫁,即便不孝顺也在情理之中。
“谁说大哥没孝敬阿奶了?”刘带娣怀抱娃娃,推开众人站出来替陈青辩解。
“族里议事,你个妇道人家赶紧出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刘带娣一开口就被族里长辈训斥。
刘带娣向来不惧这些,扫视一周说道“大哥多方帮衬娘家,凭啥不许我说句公道话?出嫁从夫,又没给陪送嫁妆,就这样我大哥还在灾年给了家里不少救命口粮。阿奶病重时也私下给了银子买药,如今苗仁翠这般血口喷人,你们不替大哥主持公道,我却由不得她在这胡说!”
苗仁翠一见刘带娣就火,刚还怂的缩成一团,这会却爬起来撞过去骂道“你个小贱人,生娃儿都没弄死你!真是个丧门星!自打娶你进门我这日子就没好过……”
陈青一把推开苗仁翠,对大伙说道“大家伙可都听清楚了?带娣之所以性命垂危都是被这贼妇害的,她先是加害产夫又逼死我阿爷,还请族里给主持个公道!”
村长一听这还得了?忙找来稳婆对质,稳婆气急的骂道“作死啊!当初我就觉得不对劲,陈平说他阿娘骗他,我还当是慌了神,没想到真是苗仁翠这个东西私下做主,好在人命大给救回来了,不然我婆子可要担上大罪了!”
“呸~你少胡说八道,当时也是你说不豁开娃娃就得憋死,这会儿愣冲什么好心!”苗仁翠立马喷回去。
“要不是你说得了夫家同意,我哪敢下那么重的手!”稳婆顾不得其他,忙上前厮打苗仁翠。
“都停手!”村长厉喝一声,命小辈拉开两个婆子“陈老大,你说!当时是不是你同意保娃的?”
陈老大泣不成声的应到“作孽啊!……她当时就说耽误不得,不然娃娃就得憋死在肚子里,可也没说要豁开产道取娃啊……”
“老大你!”苗仁翠用头去撞陈老大,这话怎敢当着外人面说,一准得被拉去见官不可。
“族长……我陈老大一生窝囊,害的阿爹枉死,阿娘无钱治病,儿媳又差点丧命,若非阿青相救,我怎还有脸活在世上……今个村里给什么惩罚我都接了,打死我俩也是应该应分……”陈老大用头碰地,用力之猛直将额头碰的头破血流还不停歇。
“你要死也别害我啊!”苗仁翠疯了一样扑在陈老大背上,用力撞他,让他别再说了。
“好!既然这样,那就执行族规,本朝向来不容不孝之辈,立法尚且施以绞刑,族里未免家丑外扬,就不见官处置了。今个就罚你夫妻乱棍三百,绞刑以慰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村长起身看向一众族亲,待得众人纷纷点头,这才看向陈青问道“可有不服?”
陈青晓得本朝立法对于不孝之徒的量刑,可苗仁翠死不足惜,陈老大被拖累致死却终有些于心不忍“陈老大罪不至死,还请族里网开一面……”
众人沉声叹气,纷纷不予采纳,连村长都不赞同的连连摇头“他纵妻害死阿爹,经官也是难逃一死!”
刘带娣本就大病初愈,这会刚醒难免有些体虚乏力,晃悠着拉住陈青劝道“他们罪有应得,大哥即便求情,怕是族里也不会放过阿爹”
陈青也知事无挽回的余地,勉力别过头去应道“还请族里给留个全尸……”
“这是自然”村长一摆手,堂外便进来几个小辈,架起陈老大夫妻就往刑堂拖。
苗仁翠哭嚎道“陈老大……你我夫妻几十年,竟然害我惨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陈老大仰天长叹,双脚无力的瘫在地上任由两人拖行,嘴里嘀咕着“少年夫妻死来伴!有我陪着,你还有啥好委屈的……家里银子藏哪了?总归要死,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还是留给娃娃吧”
“哈哈哈……你做梦!我就是死也不会便宜那个小贱人……还有他那个孽种!”苗仁翠蹬腿骂道。
陈青本还想上前去问,被刘带娣一把拉住,摇头劝道“左右不过些许银子,她那般爱财还不是死了也带不走?家里就那么点地,挖出来就算,挖不出来权当消灾了”
刘带娣能这般豁达,陈青也就不再问了。
眼见贼妇将死,原本该是欢喜才对,可历经一场生死,刘带娣对她的恨也淡了不少,只盼着夫君能平安回来,他们一家三口得以团聚就别无他求了。
“呜呜……陈青,我错了……求你行行好,替我求求情……我不想死,不想死啊……平儿!平儿快来救救阿娘……”
听着苗仁翠撕心裂肺的哭嚎,陈青心下一叹,这估计是自己最后一次听这女人的鬼哭狼嚎……
三百乱棍,打不死也仅剩一口气,待得二人被吊上横梁,已然是任由他人施为。
板凳被踢倒那一刻,陈青揽住体力不支的刘带娣感叹道“恶有恶报,纵恶即便可以谅解却也是罪”